正文  第七章 大雪纷纷何所似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8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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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廊下寒风瑟瑟,蘅湘取了披风给清映系上,方默默退回屋中。
    扶矜回眸瞧了瞧身后,确定无人,方道:“我近日派人寻遍京城的乐坊妓楼,可惜再找不到一个知道《绿腰舞》的,即便有,也是所记不多。我练起来,也是步履维艰。妹妹你看,可否从宫里请个嬷嬷。”
    清映摇了摇头,捏着片坠落到身上的竹叶把玩,道:“不可。姐姐那样做,会惊动宫里的人。”
    扶矜沉吟了片刻,道:“如今各王孙贵戚家皆不乏资格老的教习嬷嬷,且大多是从宫里出去的。我打听了,听说六王爷家的教习宋嬷嬷,便是当年教宣妃娘娘的。不知道,可否问六王爷借……”
    清映依稀记起池英在宫中对六王爷说过的话,回身望了望屋子,方问:“姐姐你说,容哥哥同六王爷关系如何?”
    扶矜顿了顿,道:“听说私交很好,六王爷还经常约表哥去府里下棋。”
    清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事倒不难办,只要说得通容哥哥便成。”
    “妹妹此话怎讲?”
    清映垂眉瞧了瞧手中的竹叶,兀自笑了笑,“我听说过完新年就是大将军的五十大寿。”
    扶矜怔了怔,答道:“好像是。”
    清映淡淡道:“你就直说,你要在秦姬娘娘的寿宴上献舞,可惜家中的教习嬷嬷都十分蠢笨,教你不得。让他代你去求六王爷借他的教习嬷嬷几天。只不过,别告诉他你要练的是《绿腰舞》。让他也别对六王爷说实话。只说,是家中新置办了几个乐姬,要排练年底在父亲寿宴上的舞蹈。家中的嬷嬷资历不够,遂借宋嬷嬷几天,指教指教。我想他不会不允的。”
    扶矜点头笑道:“就依妹妹所言,只是不知此计行不行得通。”
    清映默了会子,问:“你的舞衣可做好了?”
    “依妹妹说的样子,与当年宣妃娘娘所穿的紫色舞衣相去不多。”
    清映便不言语,只是携了扶矜的手转身回屋里去。不想屋中只池英与意琅坐在炕上闲话,蘅湘在炉子旁烧水,却不见容臻。
    清映便向池英问道:“容哥哥呢?”
    池英朝外努了努嘴,“在外头呢。”
    清映透过轩窗瞧去,只见得他站在花圃前看茶花。冷冷的日光下,连身影也变得萧瑟模糊。
    清映回身看了扶矜一眼,扶矜会意,转身就往外走。
    清映再去瞧时,扶矜已走至他身后,不知说了什么,容臻凝了凝眉,又绽眉一笑。不想一抬眉,便瞧见清映站在窗口,那温和的目光愣了一瞬,似有一缕春光斜斜穿透湖水,映透了水波。
    清映只觉身子微僵,忙别过头去。
    京城的大雪由盛转败,下了五日有余。像是一阵寒风过来,吹得柳絮纷飞,梨花满天。外面的亭台楼阁、碧水苍树都化做一片银白,好似玉石堆砌,铺以水晶。四周寂寂,静得只剩下风声,和积雪压断树枝的破裂声。
    扶矜的母亲陈氏特地送来道帖子,要请乐安公主同容臻母亲温氏去看戏。那个戏班,是京城最有名的,轻易不肯入府唱戏。不过,看那戏到底还是在戏楼里更有味道。
    于是乐安公主次日起来,尚未收拾妥当,便遣了丫头锦儿去清芜阁催清映。
    哪知她甫一进门,便见着院中丫头各自忙忙碌碌,无暇理她。独浑身绫罗的黛眉站在正屋门廊下问另一个小丫头,“我那盒蔷薇花的胭脂可是你用了?”
    那小丫头懦懦道:“不曾拿的。想是姐姐没注意,用了也未可知。”
    黛眉便伸出手指指了指那小丫头的脑门,“都让我逮住了,你还不承认,是不是?”
    那小丫头怯生生地缩着身子,也不敢言语。
    锦儿见了,便行上前笑道:“黛眉姐姐这是作什么,快带我见你姑娘去。”
    黛眉见是她来,眉目稍绽。领了她进了屋,转过帘笼,到她暖阁来。意琅正与清映梳妆,那青丝披了一肩,铜镜中是一张皎如寒雪的脸。那发上仅簪了朵碧青的芙蓉,配着朵双梅拱月的白玉簪。意琅还欲再添其他钗饰,却被清映伸手拦下,只道:“这就罢了。”说着,起身理衣。蘅湘忙拿了件红猩猩毡的斗篷来与她披上。这时,方瞧见锦儿站在一旁。
    清映便微微笑道:“娘亲可是等不及了?”
    锦儿便点头道:“公主说,姑娘收拾好了,便过去那边用早饭。用了饭,再一道出门去。”
    清映点了点头,却不答话。接过黛眉递过来的手炉,便往外走。
    天已稍晴,雪犹未断,却不比前两日,稀稀疏疏倒也不足为虑。
    意琅忙打发了人取了伞,自己撑了一把,替清映打着,黛眉、锦儿同其他两个丫头各自打了伞。又嘱咐了守在家里的蘅湘几句话,方簇拥着清映出了清芜阁,往她母亲院中来。
    用过早饭,方见着外面的人进来通报,说马车俱已备好,可以起身了。
    乐安虽是大长公主,爵位辈分本高过一干皇家公主。但向来在外都秉持皇室节俭、不扰民的作风,因此出行仪仗已很简从。
    长安的街市自然热闹非凡,但见了乐安公主的车队,仍旧远远躲开两旁。虽然仪仗不大,但马车辉煌彩绣,设以镶黄锦绸,丫头仆从又个个身着光鲜,想来必是王孙贵胄。
    马车的帘帷扬起来一角,乐安公主从内瞧去,兀自笑了笑,“我听说,你弟弟近日和六王爷来往甚密。”
    清映抬眉瞧了她一眼,“他的事,我并不晓得。”
    乐安公主微微冷笑了一声,“你弟弟什么事不告诉你,你倒来哄我。”
    清映别过头去,并不答话。
    乐安公主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晓得娘亲的意思,你弟弟的事你要替娘亲多分担些。”
    清映垂目望着她的手,那上面一颗红宝石戒指红的醒目。
    马车陡然停了,只闻得长长一声马嘶声。
    乐安公主冷声问:“什么事?”
    浮竹隔着车帘道:“公主,前面有人挡路。”
    “是什么人?”
    浮竹一时并未答话,想是去问旁人,隔了片刻方道:“是秦姬娘娘哥哥太尉大人的夫人。”
    乐安公主遂冷哼了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她。”又向浮竹道:“你去告诉她,让她将路让出来,让我们先走。”
    浮竹答应着,正要往前去。便听得前方一阵喧嚷,伴着男子的痛骂声和惨叫声。不知有多少百姓站在一旁瞧热闹。
    清映微微掀起一角去瞧,原来是个十字路口,那一队要往东去,这一队要往南走,正好在十字路口撞上了。那一队又仗着人多势众,想来并不晓得是乐安公主的仪仗,竟允许护卫鞭打乐安公主的仆从。
    谁知这一瞧,不知有多少的人移过目光来将她望住。交头接耳,也不知在议论些什么。清映只得回过头来,匆匆将帘子放下。
    那马车旁本有两个人骑了马要去甘泉酒楼,谁知刚到了这里,却见前头堵了路,一时不便过去。便站在这里等。
    远远地瞧见清映掀了车帘,重又放下。那锦衣蓝袍的男子怔怔地瞧了许久,半晌方问:“那是谁的车队?”
    另一个男子驻目去瞧,笑道:“看那马车绣的乐安两字便晓得,定是乐安大长公主的车队无疑了。否则,有几个人刚挡太尉夫人的路的。”
    蓝衣男子微微点了点头,似喃喃自语道:“那里面坐着的女子怕就是乐安公主的千金了。”
    另一人因只顾瞧热闹,并未听清他说什么,便问:“你说什么?”
    蓝衣男子忙摇了摇头,道:“没说什么。”说罢。驱马往前行了行,去瞧前头的动静。
    乐安公主的护卫早将打人的男子拿下,两方正僵持不下。
    那太尉夫人正有些气无处发作,要拿乐安公主作筏子的。不想浮竹过来传话,这才知是乐安公主的车队。
    她心下惊了一惊,只得忙让车队退后数步,让出道来,让乐安公主先走。
    太尉夫人的千金秦惜鸾却道:“娘亲这是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公主罢了,能掀起多大的浪。我们还怕她?”
    太尉夫人啐道:“你这丫头平时娇纵惯了,不晓得她是什么来头。她可是太宗皇帝的女儿,当今皇上还要唤她一声亲姑姑呢。”
    秦惜鸾寻思起来,似有所闻。往日姑姑秦姬娘娘口中也偶有提及,不想这就是那位大长公主。遂问:“她家的千金就是要嫁给九皇子的那位?”
    太尉夫人点了点头,道:“她父亲虽然只是个侯爵,却同一般侯府不同。是个功勋卓著的将门世家,她父亲自己就不单是个承爵的,乃是立过显赫军功的。如今拜着车骑将军的衔,位同你父亲。她母亲又是大长公主。将来,她嫁给九皇子,身份之显赫贵重,只怕无人能比。我们此时自然要避着些。”
    秦惜鸾冷哼道:“娘亲莫怕,将来我嫁个比九皇子有出息的王爷皇子岂不就可越过她去。”
    太尉夫人侧过目来瞧了瞧她,道:“你若不介意做人续弦,替别人养孩子。那倒是有这可能的。”
    秦惜鸾的脸红了红,没有答话。
    她又道:“你这孩子也不想想,虽然是续弦,终究你是正室。那些妾室如何能越过你去?二来,若你以后得子更好,若得不了,白捡一个孩子,将来岂不又有依靠。”
    秦惜鸾听了,默了半晌,只道:“凭娘亲做主就是了。只是姑姑和表哥……”
    太尉夫人含笑搂着她道:“你放心,你父亲和我肯定会帮你的。你姑姑她不帮忙,我自有办法让你嫁进王府去。”
    城南的杏园原来每日客流不断,只因是乐安公主和大将军夫人要来,扶矜母亲陈氏特意清了场,撵了一干杂役,又命人备了贡茶和时鲜瓜果。方带着扶矜、梦迎两人到园门口去迎接。
    远远地瞧见乐安公主的车队到了,忙领着一干丫头仆从迎上前去。亲自伸了手扶乐安公主下车,两人略寒暄几句,便往里走。
    清映见扶矜也在,便道:“你也在这里,舞练好了?”
    扶矜略摇了摇头,携了她的手往里走,“娘亲一定要我陪着,便只得来了。”
    因离乐安公主与陈夫人有些距离,梦迎便附在清映耳边低声道:“姐姐瞧着,我娘亲今日可不单单只是为了请长公主看戏呢。”
    清映听这话有些意思,便别过头去瞧扶矜。却只见着她垂眉苦笑了一声。
    清映便也不多问,默默随了众人进了杏园戏楼。戏台上早搭好了戏,只还未开演。对面的楼上雅座也已坐了个人。
    清映抬眉去瞧,辛容臻一身银纹白袍,凭栏站着,像是染了淡淡的月黄,长身玉立,疏清似三月雨后浅月,遥远温和。
    容臻正垂下眉来,远远瞧着清映。
    清映淡淡笑了笑,便别过头去。正听得乐安公主道:“容臻这孩子,真是看着就觉得才貌不俗。没有他父亲身上那股子戾气。”
    陈夫人忙笑道:“不是我们夸赞他,这京城内外,只怕再难找着他这样一个人。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儿那么幸运,能嫁到他家去。”
    乐安公主笑了笑,并不答话。
    说话间,就已见着容臻下了楼,站在楼梯口处,向乐安公主请了回安。
    乐安公主微微点了点头,便往楼上去。陈氏和扶矜、梦迎也跟了上去。
    因那楼梯并不宽敞,清映便退后一步,让扶矜、梦迎先行。正走到容臻身前,便微微福了福身,道:“容哥哥也喜欢看戏?”
    容臻瞧着她笑了笑,道:“难得有空闲,便陪母亲来坐坐。”说着,便同她一道往楼上走。
    清映点了点头,又道:“容哥哥军中事务可还忙得过来?”
    他顿了顿,道:“我年纪尚轻,在宫中领着禁卫军做事难免会有错漏。多亏,、皇上宽容以待,又有父亲教诲及其他将军辅佐。倒也不算太难。”
    清映淡淡笑了笑,再不答话。只听得前头陈氏同乐安公主的说话声。
    一时到得楼上雅间,才见一溜七把椅子,都铺了石青撒花椅搭,独中间三把椅子上又铺着银红毛毡。容臻母亲温氏早已在座。见乐安公主上来,方起身行了回礼。清映忙又上前同她行过礼,唤了声“姑姑。”
    温氏含笑应了,道:“我只听人说你好安静,只当你不出来呢。”
    乐安公主笑道:“若不是我让她陪着我,她哪里肯来。”说着,忙拉了她,同陈氏三人在正中三把椅子各自落了座。扶矜与梦迎坐了陈氏旁的两把椅子,清映同容臻便在温氏旁边两把椅子上落了座。
    温氏将那戏本子递与乐安公主道:“你先点两出戏,我们先听着。”
    乐安公主接了,点了一出《绿牡丹》同一出《中山狼》。又交到温氏手中。
    温氏道:“让这些孩子看看想点什么戏罢,我随着瞧瞧也便罢了。”
    乐安公主遂道:“他们是孩子,别管他们,我们先点我们的。再则,今日我们是客,可不许拘着。”
    温氏听了,只得点了两出《长生殿》,又让给陈氏点。
    不多时,便见下面开了戏,正是《绿牡丹》。众人因听戏,便都不言语。只偶或听得乐安公主同陈氏、温氏说话。
    清映原不爱听戏,只因它演得甚好,便也耐心多看了会子。听到好的戏文处,仍不免细细品味上许久。至于旁人说什么,自然充耳不闻。
    不想听得《绿牡丹》结束,对《中山狼》却是再无兴趣,只觉索然无趣。便听得她娘亲乐安公主笑对陈氏道:“那秦姬眼光可高得紧,只怕会拂了你的好意。”
    陈氏便道:“正是这样呢,所以才想着问一问公主和妹妹有没有什么主意。若有的话,也告诉告诉我。好歹这是你们亲侄女的事呢。”
    温氏微摇了摇头,“那十一皇子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品性风流,就算以大姑娘这样的品貌,也未必能守得住恩宠。”
    乐安公主轻声笑道:“这倒不要紧。只是,我瞧十一皇子未必是个能依靠一辈子的。未大婚的皇子中,我看十皇子倒也不错。”
    陈氏忙摇头道:“谁不知道,那是个没出息的。寻常世子说他几句,还不敢还口呢。何况,他母亲又是那个出身。”
    清映本不愿听,却奈何又总听入耳里去。便越发觉得待不住,索性起身,悄悄离了席,出了雅间,往楼下行去。寻思着,这杏园不小,她去逛逛,一会儿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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