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错胆寒道：“那火光是什么？该不会是鬼吧？”
    我其实也有些怕，但鉴于三个人里已经有一个人害怕了，而另一个虽说是男的，但却是个不爱逞英雄的男的，目前正专心观察四周情况，于是英雄只好我来做了。
    我镇定道：“古姐姐，不用怕，据我所知，鬼火一般是绿色的。这是红火，大概是人火。”
    古错道：“……我，我其实也不怎么怕，落落，夏天，我最大，我会保护你们的。”
    夏天不动声色嗤之以鼻。古错脸一红，气愤扭开头。我立马瞪夏天一眼，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耳语：“笨蛋夏天，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我天天给你俩制造机会，你不表白就算了，现在还让人家尴尬。真是的。人家古姐姐的血我都吃了，就算替你收了彩礼了，谁知道你这么不争气？唉，你叫我拿什么赔？拿什么赔？”
    夏天张大嘴巴，眼珠子一转不转。我想他是觉得对我有愧，无话可说了。
    我刚要继续教育他，就被他一把扯到怀里，然后他一个转身裹挟着我就开始撒腿跑。而前面古姐姐早就跑出去很远了。
    我被他搂得难受，脚步也不能自如，跌跌撞撞的，于是气愤大声道：“夏天你怎么了你？跑什么？见着鬼了吗？”
    夏天阴测测来一句：“是。”
    然后两团黑雾就空降在我们三人面前。果然是鬼，穿着黑衣，黑面黑髯黑髭，半透明状飘浮在半空中，手持红色的灯笼，黏糊糊软绵绵的不知是什么材质，但看着像是动物心肝。我恶心但是不敢呕吐。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两个鬼。
    左边的鬼慢慢走近我面前，夏天立马挡在我身前，但完全不起作用，那鬼直接穿过他的身体来到我跟前，举起灯笼照着我的脸看了半天。我大气都不敢喘，瞪大眼看着那鬼脸上黑洞洞的没眼珠子的两个大窟窿。
    看了半晌，那鬼又伸着鼻子嗅了嗅我，然后回头对同伴摇摇头。
    他的同伴飘到我们三人跟前分别嗅一嗅察看一番，不张嘴巴就发出声音问到：“三位可曾见到鬼？”
    我们点点头、
    “在哪里？”
    我们三人齐齐指向他俩。
    他俩对望一眼道：“哦，那除了我们呢？”
    我们三人木木摇头。
    我面前的那个鬼狐疑地指着我道：“真的没见过吗？那为什么你身上的鬼气这么重？”
    夏天和古错都回头看向我，一副傻掉的模样。我目瞪口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嗓子却好像被人捏住一般，发不出声音。唉，平生第一次撞鬼，有点紧张，在所难免。
    我面前的鬼还在端详我，倒是远处那个，摆摆手解释道：“不必害怕，我们是鬼，又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们三人：“……”我想说，仿佛鬼最吓人吧……
    “我们是鬼差。今天鬼门开，许多等转世或者等寂灭的魂魄逃窜出来，在人间游荡。我们就是负责一一捉回去的。这年头死的人太多，好多饿死的，还有什么比剑不小心战死的，御剑不小心摔死的，哎呀，你们不知道，奈何桥都被踩塌了，忘川也快干了，轮回事宜也安排不过来。你们几个一定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下面太拥挤了……”
    同伴提醒道：“别诉苦了，咱们还得办差去。走吧。”
    然后两只鬼在我们三人的目送下飘走了。
    我从夏天拉着我的手里挣出来，长长舒一口气。有人拍我的肩膀，我瞟到是个细白的女子之手，便说：“古姐姐，别怕，是两个好鬼，不害人的。”
    古错结巴说：“我不，不怕，真的。咱们，咱们回城吧……”
    夏天愁眉不展，抬手拨开我的额发，仔细端详：“究竟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会嗅到你身上有鬼气？”
    我说：“没事啊。走吧，前面那个好像是山神庙，我们赶紧去避一避吧。”
    刚走两步，手臂就被人紧紧拉住。我说：“古姐姐，怎么了？”
    古错说：“不怎么啊，我不怕，真的，不回城也可以，反正我们有三个人，而且小鬼也不敢惹山神吧。”
    我说：“是呀。那你干嘛拉着不让我走？”
    古错从我身后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道：“我没有拉你啊……”
    我看到她双手垂于身侧，果然没有碰我。夏天在一旁，小心地盯着我。
    于是我警惕地回头，这才发现拉着我胳膊的那只手白得很吓人，并且指甲血红，我心里顿时一凉。那手惨白如纸，却很清瘦漂亮，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紫色玛瑙手镯，通透莹润。单薄的白衣，轻纱蔽体，在夜风里飘扬翻飞。是一名女子，十六七岁的样子，身形飘忽，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她脸色如死灰般黯淡，毫无血色，没有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大而明亮，里面似有未灭的光芒，天真而执着。我想，尽管她死了，但心中一定还存着希冀。
    因为刚刚已经遭遇过鬼了，并且鬼品似乎还不错，这个又长得漂亮，我也就不甚害怕了。……慢着，我凭什么断定人家是鬼？
    她望着我，忽然明媚一笑。秋水伊人，令人动容。看着她眼中缥缈的光芒，我竟然感到心痛，想要保护它们，不让它们熄灭。鼻子发酸。
    我说：“姑娘……”
    她笑着说：“我叫廿九……大概是叫廿九吧。我的记性不大好。”“我的记性不大好。”她说得平静却略显落寞。
    我说：“你是……鬼吗？是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吗？”
    她点点头说：“是。”然后指指夏天身上的红绸，道，“为有缘人，解情思惑是吗？我想回家，但是，”她扶额轻声道，“我的记性，真的不好，忘记了家在哪里。”
    我说：“可是，你不是应该再入轮回了吗？为什么还要回家？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廿九苦涩一笑，说：“是。有些人，还想要再见一面，告诉他，有些事情，我没有忘记。你可以帮我吗？不需要很久，一天就足够了，帮我找到家。只是，我恐怕没有钱可以付你们，但我会尽力报答你们的。”
    我问道：“钱并没什么关系。你家在云州吗？是哪一家？你姓什么？”
    廿九为难道：“是在云州。我只记得他叫木头，其他的……记不起。”
    我点点头，决定帮助她。猛然间意识到身后似乎安静得诡异，于是迅速回头，看到夏天和古错都是一副惊呆后不知所措的表情望着我，我认为他们大概是佩服我的胆大勇敢，同时我十分痛心他俩竟然如此胆小。
    我对他俩说：“我们带她一起走可以吗？躲着点鬼差就行了。”
    古错讲不出话来。夏天脸色很不好，灰白得跟鬼一样，冷冷抛过来一句：“落落你在跟谁讲话？”
    我眨眨眼睛，不明所以：“廿九啊，你们没听到我俩的对话吗？”
    夏天不说话，我看到他很小心地缓缓抽出背上的无邪良剑，寒光一闪，便向廿九的方向刺来。
    我一把扯开廿九，呵斥道：“夏天你做什么？”
    夏天继续挥剑，在我身旁胡乱砍刺。古错替他解释道：“落落，别动，你说胡话，一定是被恶鬼缠身了。我们替你驱赶掉。”
    我无语，回头望一眼身后的廿九。廿九并无甚惊吓和难堪，轻启朱唇，道：“他们看不到我。”
    我说：“怎么？”
    她苦笑说：“我只是一个魂魄，没有身形，所以平常人是看不到的。”
    这话说得我一阵胆寒，我说：“那我……”
    她说：“我也不晓得，就是觉得你身上的气息跟他们不大一样。”
    我惊。又是这句话，难道我真的中邪了？还是我久病身上阴气太重？
    夏天又逼过来，我忙握住他持剑的手，说：“别刺，你们看不到她，只是一个枉死的女孩子，想要我们帮她找到回家的路。我们帮帮她吧。”
    夏天疑惑道：“真的吗？落落你别是被蛊惑了吧，为什么我们看不到你却看得到？”
    古错也说：“是啊，落落，你别吓我们。”
    我说：“真的有一个女孩子，你们相信我。这样，我证明给你们看。”于是我回头对廿九说：“廿九，你可不可以做些什么，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
    廿九缓缓立起脚尖，轻飘飘浮起在空中，衣袖瞬间扫过枝头，树叶纷纷落下，片刻便在地上组成一行字——我是廿九，你们别怕，我只是想请你们帮忙。
    夏天和古错异口同声：“是真的……”
    我说：“告诉你们信我嘛。廿九说她的记性不大好，忘记怎么回家了。她家就在城里，我们明天进城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一个叫做‘木头’的人。”
    夏天说：“既然如此，我们便尽力帮她。只是，‘木头’听起来不像是大名，找起来恐怕困难。”
    廿九闻言神色略显黯然。我赶忙说：“没关系，我们带她回去，说不定她就能想起什么了。是不是，廿九？”
    廿九点头道：“但愿如此。”
    我说：“那大家打个招呼吧。”
    夏天一愣，然后对着我身边的空气说：“你好，我叫夏天无。”古错也向着同一方向道：“我是古错，幸会幸会。”
    我说：“她在树上……”
    “……”
    古错疑惑道：“敢问姑娘是怎么离世的？”
    廿九说：“我不大记得了。”
    古错望着空气一动不动，半晌，问我：“她怎么不回答？”
    我说：“……她已经回答了，说不记得。难道你们连听都听不到吗？”
    古错和夏天点头。
    远处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不时有鬼差靠近我们身旁。廿九显得有些焦躁，于是我提议离开这里。因为我们三个人饿了两天了，途中摘了点野果吃，勉强果腹，晚上便睡在山神庙中。
    第二天醒来时，身边古错还在睡，夏天已经醒了，靠着墙壁半躺着，翘着腿，若有所思望着破旧的窗子。窗外枝叶繁茂，有鸟鸣啁啾。
    我环顾一周，想是这里许久没有人来过了，地上蒙了厚厚的灰，桌案上也并无香火供奉。我连打两个喷嚏，引得夏天回头看我。
    我说：“廿九呢？”
    夏天摇头说：“我哪里知道，我从来就没见过她。”
    我这才想起来他看不到廿九。
    墙角的黄色帘幕背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我在这里。”
    我走过去：“你怎么躲在这里？”
    廿九说：“阳光有些强。鬼是怕阳光的，还怕凡间的气息，魂魄是会散的。我们，可以走了吗？”
    我点头说：“是可以走了，但是你怎么办？”我望望窗外，阳光明媚，亮得晃眼。
    廿九说：“你可以先帮我去找找吗？我想保留些力量，晚上再出去。麻烦你们了。”
    我说：“客气什么，我们才刚入世就遇到你，甚是有缘，一定竭尽全力帮你。你放心，我一点也不冥顽泥古，无论是妖魔还是鬼怪，我既不怕，也不敌视，众生皆有命，万物都一样。只是，等这件事过去了，你便去投胎，别再有牵挂，好好过下一世，好吗？”
    廿九豁达一笑：“我知道，我会的。落落，你是好人。”
    我嘿嘿一笑，再安顿她几句，便转身去唤醒古错，跟他二人说明情况，收拾收拾走出山神庙。
    十里山坡，杜鹃花开遍。曾经有一名女子，轻衣袂，在这里巧笑嫣然。然而如今，她死了。她想要回家，却忘记了回家的路。家里一定有人在等她，是她的家人，还是爱人，总之，一定是很牵挂她的人。
    然而世事总是无常，死亡即是分离。
    向北二里地，便是我们要找的旧祠堂，比山神庙要大许多，很聚规模，只是牌匾已经损坏了。因为夜里太暗，我们又太慌张，昨晚竟然错过了。
    祠堂后面是一条小河，古错提议说我们洗个澡。我想，已经脏了很多天了，是该洗洗了，遂表示同意。夏天脸有一点红，我看着觉得好玩儿。
    古错说：“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一起洗吧。”
    于是夏天脸更红了。我觉得他这样子龌龊是龌龊了点，但起码苗头是好的，证明他对古姐姐有想法了，这样我就可以继续撮合了。
    古姐姐眨着大眼睛望了夏天好一会儿，故意拖长语调道：“夏天你别误会，我是在跟落落说。你当然不能跟我们女孩子一起洗，要么你晚些洗，要么你去下游。”
    我捂嘴笑。夏天嗤之以鼻，一言不发向下游走去。我觉得既然他俩都打情骂俏了，那嫁娶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嘛。
    我跟古错都不是忸怩的人，大家都是女的，谁怕谁。更何况我还是个发育不完全的女的，更不讲究。于是两人把衣服一扒，一起跳进水里，互相还能搓个背。
    古错一个劲儿摩挲我的脊背，说：“落落，你皮肤真好，又细又白。”
    我说：“古姐姐你也是啊。”
    古错说：“落落你头发真好看，黄黄的，与众不同。”
    我说：“古姐姐你头发也好看，黑黑的，……那么亮泽柔顺……”
    古错说：“落落你长得真漂亮。”
    我说：“古姐姐你也漂亮。……不过，你怎么了？”
    古错：“没什么，有点激动，有点激动……”
    我说：“……有点……激动？”
    古错：“呵呵呵呵……”
    “呵”得我毛骨悚然。
    天上飞过一只乌鸦，岸上搁着我们的包裹，一张琴，一轴画，都是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