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芳华》林采苏木香卷  第七章 苏木的女人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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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得笔直不敢动弹,试探性地问道:“古姐姐你,激动什么?”
    古错说:“我从小就希望自己有兄弟姐妹,有人跟我玩儿。现在一下子就有了你和夏天两个朋友,而且我们的关系都亲密到能一起洗澡了,我实在是太激动了,激动死了!”
    我舒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话说古姐姐,你为什么没有伙伴呢?还有你的家人呢?跑出来闯荡,他们会不会担心啊?”
    古错笑容僵住,半晌,道:“我没有家人。”
    我回头看她:“怎么?”这才发现,她的身上,竟然密密的有许多痊愈的旧伤痕,鞭痕、棍痕、烧痕、掌印。大多是好了的,还有没好的。一看便知,是长年累月留下来的。我心痛问道:“这些是怎么回事?你过得很辛苦吗?”
    古错摆手道:“没什么的,我过得没什么不好,只是先克死了母亲腹中的兄弟,又克死了母亲,最后克死了我爹而已。没有办法,算命先生说我命太硬,所以我就出来了,看看是不是真的死不了。”
    原来是可怜的人,她整日嘻嘻哈哈,掩饰得很好。
    她说得那样无所谓,表情倔强而辛酸,我心头却骤然一痛。这一痛,我就又犯病了,在水里抽搐起来。
    恢复清醒的意识时,我已经躺在岸边了,衣服被胡乱裹在身上,一旁古错的手腕处还有牙印在向外渗血。
    “好点了吗?”
    我说:“古姐姐,真是对不起。我的病这样麻烦,以后夏天不在的话,你不要救我了,索性叫我死掉算了。”
    古错说:“不许见外,我已经是你的姐姐了,怎么能不管你呢?”
    我感动得眼睛都红了一圈:“古姐姐……”
    古错神秘道:“落落你告诉我,你胸口上纹的那个圆形的复杂图案是什么?该不会是图腾吧?或者是你信仰的什么宗教?”
    我眨眨眼睛,反应过来,说:“哦,那个啊,是天生的,我想是胎记吧。”
    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像我的心疾一样,是一个与生俱来的图案,在左边胸口处,圆圈里面有横横竖竖的线条,没有规律却丝毫不显凌乱。由于这个图案没有出现过异常现象,我也就并不在意。
    古错坚定地摇头道:“不对,不可能是胎记,胎记怎么会那么复杂呢?除非是你投胎的时候有神仙在你身上作画。一定跟什么神圣的信仰有关,不是今生,便是前世。相信我,没错的!”
    我说:“……长在我身上,古姐姐你怎么那么肯定?”
    古错说:“女人的直觉。”
    我:“……”
    古错俯到我耳边悄声道:“落落,我也纹一个跟你同样的图案,你介意吗?”
    我呆呆摇头:“倒是不介意,但是你纹它做什么?”
    古错摇头晃脑道:“有信仰的人是值得尊敬的。我这十七年过得不好,就是因为没有崇高的信仰,没有坚定的理想。从现在开始,我也可以为了信仰,忍受痛苦,抛洒热血。所以,我也要纹那个图案。”
    我疑惑:“但是那个图案究竟代表什么信仰呢?”
    古错:“管它代表什么信仰呢,样子帅就好了!”
    我:“……”
    夏天远远吼道:“你们两个好了没?”
    我俩整理一下衣服,回应:“好了!”夏天这才一颠一颠跑过来,洗的白白净净的,很清爽的美少年模样。我骄傲极了,这是我最亲近的夏天,他出落得一表人才。这感觉就好像看着亲手栽的花绽放美丽,不对,是看着姨妈亲手栽在我身边的花绽放美丽。
    背上包袱,琴,和画,我们便向城中走去。
    虽说七天的鬼节还没过去,但毕竟是白天,云州城里相当热闹,集市上行人很多。我们无从下手,只好用最笨的办法,便是一家一家去打听,是不是听说过一个叫木头的人,或者认不认识廿九。
    当时我助人心切,答应得爽快,不想实际寻找起来,简直是希望渺茫,完全没有线索。到了中午时分,好歹算问过了三条街,但是所有人都表示,没有听说过木头其人,也不认识什么廿九。
    于是我们决定先吃饭。但是鉴于我们并没有钱,于是夏天一狠心,当掉了贴身戴了十几年的一只金锁,然后我们便瞬间满级了,一下子变成了手头还比较宽裕的三个人。但是毕竟饿怕了,我们晓得省钱了,于是选了一个风景雅致阳光和煦春风轻柔的露天小铺,点了十个馒头,就着白水狼吞虎咽起来。店家鄙视了我们半天。我们直接无视之。
    那个金锁不该当吧,我心里想。从我第一眼见到五岁的夏天,到如今,他一直戴在身上,我想那是他家人留给他的东西吧。由于夏天个子已经长得很大了,那金锁的链子本来已经紧紧环住他的脖子了,方才摘下来的时候,可费了半天劲。摘下来才发现,原来链子上是有个活扣可以打开的……不过夏天眼睛眨也不眨,瞟都没有多瞟那金锁一眼,就当了。
    我说:“夏天,真的不要紧吗?其实,其实我可以当掉这幅画的,多少桑子兄也是科班出身,大学士门生,一定能换些钱的……”
    夏天摆手道:“没关系的,没用的东西转变成有用的东西,我们赚了。”
    古错感慨道:“夏天小弟,你如此淡定又洒脱,一定能成大事。今次多谢你这几个馒头救命,日后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行走江湖没攒够钱,是我的失误。以后我们相互扶持,我会罩着你们的!”
    夏天拱手:“客气客气。”
    我默默感叹,当初出门的时候为什么要为了减轻行路负担把珠宝首饰都卸掉?真是笨蛋,随便打扮打扮戴在身上一些物什,凭我小公主的那些玩意儿,卖掉一件就够我们吃一路了。
    正在捧着馒头感叹,路上突然从远处传来阵阵疾速的马蹄声,在向这边靠近。还有一种悦耳而清新的铜铃声若有若无伴着马蹄声而来。街上行人纷纷向两边躲避,大部分都驻足路边遥望来人,一时喧嚣沉寂,众人噤声。
    古错说:“什么人,这么大派头。”
    我抬起头来,看到六匹赤马正在疾驰而来,马脖子上挂着古朴的铜铃,马上人尽是黑衣镶以红边,靠近一些时,才看清后面五个是男子,为首的一个是女子,衣饰也是黑红,却最为华丽,上面绣有紫色团花,材质昂贵却气质低调。她面容清秀,身手矫捷,却蛾眉微蹙,稍显冷峻。
    一行人从我们眼前匆匆行过,扬起轻尘,待我回过神来时,马蹄早已远去,尘埃尽散,人们渐渐恢复了喧哗。
    我拉住伙计问道:“小哥,这是什么人?”
    伙计在手巾上抹两把手,得意道:“她呀,她是苏木的女人。”
    我们三个齐声:“苏木的女人?”
    之前听说过,这苏木,便是苏家现在的主人,年不过二十六,却非常了得。至于如何了得,我们还没有功夫去打听。
    古错问道:“意思是,她是苏木的……妾?”
    伙计道:“不是的。苏木公子虽年少,却稳重得很,不淫乱不轻狂,而且至今无妻无妾。不过,听说他身边美人不断,可是这些美人美是美,却没有一个轻浮浪荡的,而苏木公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喜好眠花宿柳的样子,大家不明白这些美人究竟是他的什么人,就叫她们是‘苏木的女人’。刚刚过去的那位澜漪姑娘,便是陪在苏木公子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听说有十几年了。”然后他靠近我们,手遮嘴巴小声道:“我看呐,恐怕只有她有可能晋升为妾。”
    我心道,这苏木倒有点意思,什么时候认识认识。
    夏天又问道:“这苏公子,是从小就继承祖位了吗?东街的苏庭月苏大夫,可是他的本家?”
    伙计道:“那可不,苏庭月是苏木公子的亲叔叔。苏庭月是一直在云州开医馆,隐姓埋名,近日才认祖归宗。苏木公子却是十几年前才出现并崭露头角的。这其中还有曲折呢。”
    夏天问:“什么曲折?”
    伙计道:“你们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吧,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点头。
    伙计叹息一声,正色道:“你们有所不知呀,这云州看着平静安宁是吧,其实这是最近才太平下来的。这几十年来,先是苏家几近没落灭亡,然后云州涌出了几大新的家族,短短几年里,这些家族又接连衰败消失,苏家恢复了往日的兴盛。而这复兴,全凭苏木苏公子。”
    我们三人惊叹:“哇……”
    难怪我总是隐隐觉得这云州城中有血腥的气息。所有的政变,无论看起来如何平静,表面下一定是藏着暗流涌动,血流成河。不果断,不杀伐,不足以成事。
    不过能从小伙计那里打听来的,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下午又查了五条街,依旧没有线索。夜幕渐临,我们打算回山神庙去。
    照眼下的情形来看,三天功夫,我们就能查遍云州城中的每一条街巷。但是在我看来,找到木头应该用不了三天。原因是这样的,我们挨家挨户去查,若廿九记得没错,她家果然在云州城中,我们一定会查到廿九家门上的。我时刻坚信她家就在下一条街上。不过倘若她家在城西北角,那我们就衰爆了,因为我们是从东南角开始查起的。
    我们有钱了,其实可以住店了,但是有些情况需要知会一下廿九,也要听听她的建议,所以我们决定回去。鬼门开合七天,廿九又随时有可能被鬼差捉回去,所以我们要尽快。
    华灯初上,沿街的房屋都笼罩在朦胧的昏黄中,天上没有月,没有星,云很多,风有一点大,快要下雨了。
    我把红绸往夏天身上一披,道:“我们不要浪费机会,以后出来,你就披着我们的招牌,顺便揽一揽生意。变卖家当不是长久之计,凭自己赚钱才是真理。”
    夏天撇撇嘴。古错赞同道:“没错。对了,咱们不是写的价格面议么,那我们可以收钱的时候,再跟他们索两碗血。落落你多吃点不同人的血,说不定病还会好得快一些。反正这是合理报酬,你也不用感到愧疚。”
    我点头说:“有道理。”
    古错疑惑道:“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真的有廿九这个人,啊不,这个鬼吗?为什么我们看不到呢?落落,会不会是你的幻觉啊?”
    我说:“真的有,你们还是不信我。昨天我叫她证明给你们看了啊。”
    夏天说:“落落,我信你。”
    古错说:“我也信你,不过毕竟不是亲眼所见,多少感觉有点夸张么。倒是你,为什么看得到鬼魂?该不会……是那个图腾的神力吧?”
    我:“……古姐姐,你还惦记着那个胎记啊?”
    古错一把握住我的手道:“落落,我决定了,跟你义结金兰。明天我就去刺那个图案,作为我们同生共死的见证。以后,你的信仰,就是我的信仰!”
    面对她的慷慨激昂,我感到热情难以拒绝,只好笑笑说:“好啊好啊……”
    古错回头看向夏天:“夏天小弟,你要不要一起?”
    夏天撇撇嘴巴道:“你是说落落胸口的那个胎记?丑死了,我不要。”
    古错错愕:“怎么,你见过?”
    夏天眼含笑意看着我:“我跟落落小时候经常坦诚相见。是不是啊?落清心?”
    古错瞪大眼睛。我解释道:“咳,我小时候比较野,跟他打架,经常扯烂衣服,就被他看到了。别误会,别误会,我们没有一块儿洗过澡,没有没有,嘿嘿……”
    夏天但笑不语。因为我们其实有过一块儿洗澡,就是我四五岁的时候。当时姨妈觉得我俩还小,应该没什么想法,而为了节省时间,毕竟她是日理万机的狐王,所以她就把我俩扔在一个桶里洗。
    然而姨妈错了,我是没什么想法没错,一个劲儿地撩水骚扰夏天,但是夏天实在是早熟得很,现在回想起来,都记得他红着脸撅着嘴坐在水里一动不动的窘迫样子,而我还在傻笑着拿瓢舀水从他头上浇下来。
    老妖精看到后曾经感叹过,人这种动物真是有意思,果然有意思,不像狐狸,狐狸五六岁还心智蒙昧呢,而要到一百岁才能修得人形,知道廉耻。人就不同了,有趣,有趣。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有点难为情。还有点想念姨妈、图长老、齐长老孟长老、图龙老妖精、同窗们、小狐狸伙伴们……然而我们与他们不一样,我俩是人,注定要有与狐狸不同的命运。
    我们不能长命百岁,不能得道成仙,不能为狐族做点什么,却也不能将生命迷惘在白狐丘。唯一能报答他们的,就是尽力找到姨妈要找的宝物,解除狐族的生存危机。至于这危机究竟是什么,有多严重,我并不知道。而且,我的时间不多。
    但是现在,对于宝物,我们没有头绪。我完全寄希望于唤醒琴中的精灵,看看他们知不知晓。然而一切都要随缘,我们现在脚下的路,每一步,都是自己的选择,每一件事情,都是自己的坚持,最终走向哪里,都是随缘,也许最后又回到了家也不一定。
    我们三人正在说笑,天色未晚,夜里集市正热闹,别有一种朦胧的美丽与暧昧。
    人影绰绰,隔了很远,一袭白衣似有若无闯入我眼中,一晃眼又不见。然而就这一瞥,我就不能再淡定。那白衣,那白衣……我只远远地望见过,却再也不能忘记。我不承认对他有好感,完全不承认,他残暴,他冷漠,他无情,他高高在上,他不容侵犯,他不是凡人,他天生仙胎,他气质卓然,他……咦?怎么越说越不像是缺点?不过不管怎样,我对他都没有好感,真的没有,完全没有。
    “落落?落落?”古错和夏天一左一右摇我的胳膊。我回过神来。
    “你怎么发起呆来了?”古错狐疑地望向我眼睛盯着的地方,“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喃喃道。一抬头看到夏天身上挂着的红绸,突然发觉有点丑,于是一把扯掉收到包袱里了。
    夏天疑惑道:“怎么了?”
    我说:“有点丑,别人看见了怪丢人的。”
    夏天突然泪眼汪汪:“落落,落落你真好,终于知道替我考虑了,虽说晚了点,已经让我丢人两天了,但毕竟你意识到了,你太好了……”
    我:“……”
    真是不好意思告诉他,其实我是怕如果风止息真的在这里,又不巧看到了我们,更不巧看清了红绸上的字,得知我混得如此不堪,谋生手段如此恶劣,那么我的颜面何存,颜面何存?尽管刚才分明就是我眼花了,何况我也不保证人家记得这世上有个我。
    内心正在纠结,背后突然响起了撼天动地一声呼唤:“爱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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