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找他问话的地点在养心殿，唐秋跟在小宦官后面，心里惴惴，忍不住问：“这位公公，皇上可时常召人问事？”
    这宦官不过二十岁上下，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道：“皇上常常是几个月不见大臣，像大人算是皇上近年来召见最频繁的。”
    唐秋又问：“皇上平常可常见篱东道长。”
    “道长可算是皇上最亲近的人，倒不是皇上召道长，是皇上亲自到炼丹房见道长。”公公回答，唐秋点点头，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很快，到了养心殿前堂上，宫人让唐秋在阶下等候，并摆上座，他当然不敢坐。直到皇帝姗姗而至，给他赐座，唐秋才坐下。
    “朕听说昨天你在大理寺篱东的关押室里停留了一天，朕想那一张纸的东西也用不了审一天，你们还聊了什么？”
    唐秋想，早上的事情据实讲了，皇帝的老心脏可能受不了，下午的事据实讲了，自己和马三的脑袋肯定保不了，只能说道：“微臣对道长的炼丹颇感兴趣，向道长请教，故而多花了时间。”
    皇帝问道：“谈了一天，看来你们二人很健谈。”
    唐秋道：“道长谈吐风趣，学识渊博，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天。”
    “所谈何事？可否与朕一说。”
    “有关道长炼药的心境，修身养性的方法。”唐秋说得冠冕堂皇。
    皇帝笑了，道：“奇了，朕从道长那里听到的是另一番说辞。”
    唐秋不敢再说下去了。
    皇帝继续道：“朕看你年轻乖巧，故而把手边的事交给你处理。看看其他的臣子，朕不是不知道，世蕃虽然聪慧，但是贪欲重；徐阶才德尚可，处事却油滑；沈纺尖锐鲁莽，剩下的除了会附和就是会弹劾取名，哗众取宠。朕看你虽不是个出色的人才，却可以好好塑造，你自己要想清楚。”
    唐秋起身跪下道：“圣上赏识，微臣感激涕零，定不负圣望。”
    “不说空的，你是读书人，应该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感情，爱惜名誉，维护我朝。”皇帝的无神的眼中透出几分凌厉，唐秋感到一片空白。
    幸好皇帝没有继续逼问唐秋，让他退下，回去好好想清楚。
    走出皇宫，唐秋已经是一身的汗，夏天不知不觉到了，京城这地方冬寒夏热，他开始怀念南水的四季如春。
    回去之后，拾草和他说严府派人来说正好有一处宅子空着，要送给他，唐秋苦笑，看来这家还搬不了了。倒是这个住处的主人愿意低价把这屋子卖给唐秋，并且把后院一并卖了，唐秋回他还要再考虑几天，房子主人也答应了。
    唐秋又往刑部走了几趟，自己的任务安排下来了，也就抄抄文书之类的闲差，不过他还是要早出晚归地工作。至于篱东，依旧在宫中炼丹，皇帝几乎没有处罚他，只是象征性地把他的丹房从养心殿旁赶到皇宫东南的一角。
    唐秋找了个空，又带着落风去了城外的酒厂，这次，门口不见了子青，另换了两个人，唐秋递上名刺，上面有他在刑部的官职。守门的人只是一看，就让他们进去。
    进入后布置也是和上次一样，又问落风：“这里的人和上次见的一样吗？”
    “有些人和上次一样，有些人却换了。比如火房里烧火的还是上次那个，拾柴的变了。”落风答。
    继续往前，远远地就听到人的咒骂声，循声而去，声音也明显起来，“该死，果然搬空了。”
    “那要不要到下一处看看？”
    唐秋觉得这声音熟悉，旁边的落风道：“可能是杜公子和杜清的声音。”
    唐秋转过回廊，走到墙的另一边，终于看到了那两个谈话的人，一个倚在桃树上，一个轻叩旁边的墙，似乎在找些什么。
    “思玉。”唐秋上去打招呼。
    杜思玉看到他，笑道：“唐大人来了，可巧。”
    唐秋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都不来通知我。”
    “唐大人新官上任，我怎么好意思打扰。”思玉笑道。
    “得，连你都跟我说官话了。”
    “哈哈，少不得去投靠你。”杜思玉向来不是跟人客气的人。
    唐秋看看捻着墙粉末的杜清，问道：“你们来这里调查些什么？”
    思玉道：“这家厂子像藏着宝！我原打算买下来。不过，看样子宝贝已经让人拿走了。”
    唐秋笑笑，不再问下去。既然没有了宝物，唐秋也不想他知道自己的目的，两个人也就离开酒厂。
    唐秋请他们到自己的落脚点，一进去，思玉啧啧，“唐大人你都到这份上了，还这样虐待自己。”
    唐秋笑笑，不解释。直到那两个婢女出来迎接主子，思玉才做恍然大悟状，“小屋碧玉装，小唐你也开窍了。”
    唐秋无奈摇头，吩咐他们买酒做食，招待思玉和杜清，他难得看他们一起来，笑问：“你们两个的关系好了？竟然会一起来。”自四年前他们闹过矛盾后，极少一起做事。
    杜思玉道：“兄弟阋墙，御辱于外，我也不是小气的人。”
    唐秋暗暗鄙视，不小气还记恨了四年……不过他们既然合作了，应该是要办一件大事。
    两个人半年多不见，扯了很多闲话，唐秋除了关于篱东的事不谈，其他的都乐意告诉思玉，思玉还是善谈。倒是杜清，尽脱了那股曾经的奴才气，或许说，他以前的奴才气才是装出来的。
    杯盘稀落之后，那两个人告辞，唐秋也不留宿，因为自己家的房间也不够。
    喝了酒，唐秋脑袋有点晕，正要入睡，门直接被推开，他一看，唬住了，半晌才问：“你怎么跑出来了？”
    “跑出来？”来人挑眉，“我又没被关押。”
    唐秋又问：“吃了没？”那人点点头。
    拾草觉得气氛怪，一边收拾，一边低声道：“王管家找错地方了，唐公子不在此处。”
    “我是来找你们唐大人的。”
    拾草不言语，心下不安，若是再被换到那个唐家就不好了。
    唐秋转身进书房，马三跟进去。拾草惊问：“他怎么跟进去了？”落风扯扯他的衣襟，示意他不要再问，自己又拿起两盏油灯，送进书房。
    不明不暗的烛火，不明不暗的气氛，唐秋问：“你和皇上说我们那天做了什么？”
    马三叹口气，道：“嘉靖做了四十年的皇帝，不吃丹药都能成精了，你我骗得了他？”
    唐秋脸色白了一层，问道：“那你说了什么？”
    马三笑道：“我跟皇上说我看上你了，就留了你一日。”
    “我们之间的关系……”唐秋的脸微微红了。
    “我也如实说了，就连我们一起做的事，我都说了。我告诉皇帝，我这个道士已经坠入情网，所以，我千方百计留住你，引诱你，威胁你，告诉你只有从了我，我才会招供。”
    唐秋气极，却不敢当场发作出来，只能冷笑道：“是啊，我怎么会想不到你的手段，弃卒保車，我的脸面是没了，我算是丢尽读书人的脸了。”
    “对不起，我只能如此。况且这对你也不算什么坏事，第一，这是事实，第二，这对你的前途不见得是坏事。”
    “前途？遇到你后我还有前途？不被砍头就谢天谢地了。”唐秋愤怨不已，抄起手边的书砸过去。
    马三侧身避开，书本飞过，砸到桌上的笔筒，笔筒翻倒，滚到边缘是定下。小墨猴小心翼翼地爬出来，揉揉脑袋，四下张望后定定地看向马三，然后跳上书架，沿着架子边缘向马三奔去，跳上他的肩，嗅几下后就在他的衣服上乱抓，像是在发泄不满。
    “你的畜生，还给你。”
    “它可比你热情多了。”马三扯起墨猴，逗弄着。
    “你说，假如你戴着面具，它能否认出你？”唐秋想起墨猴上次对王阳的反应。
    马三笑道：“他鼻子很灵，而且很聪明。”
    这话什么意思，唐秋不愤，不过也不至于和猴子较真，只问：“你知不知道唐家的下人王阳？你们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