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唐秋带着自己写的字，在文海楼找到了马三。
    递上文字，马三就细细看起来，唐秋略带紧张，心情和自己第一次完成独立的八股文，递给刘老师的时候相似。
    许久，马三抬头，“整体是有阴柔之气，但细节的笔法还是欠缺。”
    虽然说内部的事不能干涉，但唐秋还是很好奇，问道：“为什么需要我的字，我可以知道吗？”
    “书斋最近要印一些唐传奇，还有最近不第学子写的小说，文辞颇为深艳，我想配上你的字体特别合适。”
    ……
    “这次的一百多个字只能算是勉强。”马三非常直接。
    ……
    马三依旧看着唐秋。
    唐秋略暴躁，“当初你说的时候也没说这么具体的东西，而我这些都写得很认真。”
    “就是太认真，死板了，又不是要你做八股。”
    ……
    看看唐秋也是一脸迷茫，马三说：“你今天如果没事的话就在这里写，先写十个，我检查。”
    有种刚开蒙的感觉，唐秋木讷地点点头，“好。”
    马三摸摸他的头，头发整齐束起，一点手感都没有。
    当下，马三领着唐秋走进文瀚楼，又从后门转出，一座二层小木楼，马三带他走到楼上的小书房。房间不大，相对的两面墙都摆着数排书，唐秋细看，东向的一排放着诗词、小说之类的杂书，西向一排放着都是科场文章。门边放着一方卧榻，上面挂着一幅画，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作。
    马三有引唐秋在窗边桌前坐下，道：“你就在此处写帖，我看着。”说完，轻叩木镶玉笔筒。
    唐秋好奇地看着……
    马三又敲了三下笔筒。
    没有任何动静……
    马三脸色不是很好看，抽出里面的两支笔，把笔筒倒扣在桌上。
    唐秋搞不懂马三在做什么，只见他把笔筒拿开后，一只拳头大小的猴子，淡墨颜色，睁着黄豆般大的迷茫双眼，冲着陌生的唐秋打哈欠。
    猴子尚未清醒，旁边就有砚台从天而降，一条它两倍身高的墨条塞进小猴子的怀里。
    “磨墨！”马三命令。
    小猴子转身，可怜巴巴地看着它的主人，对上主人一张没得商量的脸。
    小猴子似有人样地叹口气，抱着墨条，绕着砚台转起圈。
    “让我来吧。”唐秋把墨条从小猴身上拿过来，自己磨墨，对着马三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墨猴吧，相传已经十分稀少了，怎么能如此对待？”
    墨猴见唐秋“抢了”自己的东西，一下子跳到唐秋手上，抓着不肯下来。
    “它倒不见得能理解你的好意。”马三把墨猴抓回来，替它捋顺身上的毛，墨猴则非常享受地趴在马三掌上，看着唐秋研磨。
    少顷，墨已备好，唐秋开始动工。墨猴靠在笔筒边，马三则坐在唐秋一侧。
    毛笔沾饱墨，唐秋手略抖，迟迟不下笔。
    “怎么了？”马三关怀道。
    “你们一大一小能不能不要盯着我看，心里发虚。”
    马三轻笑，站起来翻书，顺便用笔筒盖住墨猴。
    唐秋……
    按照马三的意思，唐秋在此处写十几个字，交与马三看，马三又指点一二，让他想象自己就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再温柔一点就更好了。
    唐秋则窝着气，写出来更带媚气的字，马三非常满意。
    “小唐真是孺子可教。”
    “不要叫我小唐。”
    “哦，那叫你小秋？”
    “这样，请问我是称阁下小马还是小三？”
    ……
    “其实，马三不是我的真名，我叫马唯泊。”
    马唯泊……马嵬坡，杨贵妃的死处，还不如马三呢，于是，唐秋忍不住笑了。
    “再笑扣你工钱。”马三狠狠说道，只是突然很想和这人说说自己的真实姓名。
    唐秋立刻止住笑，认真写字，特别听话。
    日将近暮，马三留唐秋用晚饭，唐秋拒绝了，因为他还要回去给老师做饭，马三笑着放行了。
    接下来几天，唐秋一直在马三处写字，管早饭和午饭，晚饭回去，马三又添了饭菜让他打包带回学堂。
    三日后，总算把字都写完了，马三又备下一桌酒食招待他。
    “江夏的科考文三四日后到，到时候你再来……还是我去接你。”马三建议。
    “这怎么好意思麻烦，还是我自己来。”
    “无妨，我也想见见刘先生。”
    “夫子他……”
    “我不会告诉令师他的书是你掏钱出的。”马三十分理解。
    ……唐秋又是红了耳根。
    这时，墨猴蹦着窜上唐秋的肩，抓抓，唐秋因问：“这也不见这小猴子吃墨，它以何为食？“
    “它只喝肉汤，吃水果和肉。”
    唐秋夹起牛肉给猴子，猴子抱着肉，坐在唐秋肩上吃起来。几天下来，唐秋很喜欢这只好睡可爱的墨猴，墨猴也清楚地明白，这人可比自己的主人好相处很多，对着他也是极尽卖萌。这次要分别几日，唐秋竟有几分不舍。
    马三说刘夫子的书已经在排字了，上墨也就近几天的事。唐秋也回复了老师，老刘没多表示什么。
    当晚，秦雪又来，告诉他为了迎接十二月的院试，两日后将在落草学堂的后院举行文会，交流写文经验，也有几位已经进学的来指导。
    “可是夫子正在病中，太喧闹恐怕不妥。”
    “也就你听先生扯，今早我还见先生在街上看斗鸡。”
    唐秋……
    “这是大家出的份子钱，你明天准备些东西。”说完，把钱塞进唐秋手里，走了。
    唐秋叹口气，真是不得闲。
    忙着准备了一天，墨、文纸、录事本、记语册等，再加鸡、肉、鱼、菜蔬、水果、小点心等，所谓的文会，就是谈文加吃，不过，依近几年的风气，后者显然是重点。
    那日一早，刘老师的门徒陆陆续续先来了，与唐秋作过揖，就去拜见刘夫子，这刘夫子见学生都来了，也喜欢凑热闹，也下床在院中的首座上坐着，慌得唐秋火速拿大衣给老师披上。师兄弟们见了，笑了一回。
    近午的时候，约定的人都差不多到齐了，最后一个来的是去年中举的诸葛濂，他不在刘老师门下，见只是秀才的刘夏坐在首座，心中颇不平衡。垂手而立，等着刘夏先向他作揖。
    刘老师倒坐着不动，自家的地盘，不能让。王川见如此僵着不是事儿，出来打圆场，“诸葛世兄肯赏脸来，实是小地之福，按照学里规矩，您应该上座，只是现在是堂中小聚。这位表示家师刘夫子，也赞过先生的文。”
    诸葛濂见这样，也只得放过座位一事，和刘夏作过揖后，便在次座坐定。
    同门学生，彼此顾忌也少，聊的就多。说着说着，就谈到科考的选书。
    “现今的选家也都是混几两选金，胡扯得多，我教主家公子时，都是见他涂了批语再看。”秀才顾和带着不屑。
    王川接口道：“这倒也不尽然，写文章虽然需要实学，但技巧也不可少，而八股最讲口吻和格式。像本城中的马三，就能批得不差。”
    提到马三，唐秋略略紧张，却也不答话。
    “选才文章乃代圣人立言，怎能研究旁门左道，终究是多读四书，多看朱先儒的解说才是正道。”秦雪的声音比较尖细，一开口总像是在嘲讽某人。
    众人称是，唐秋无奈，一个个说得冠冕堂皇，暗地里都在找捷径，好吧，其实自己也是这样的。
    “几年前，江北地区的一个钱姓盐商捐了监，不久便考上了，听说今年他钦点学道，今年咱们的命运怕是要掌握在他手里了。”与唐秋同年的郑珪特别精通小道消息。
    “莫不是曾经要过继小唐为子的钱永中？”说这话的叫做王庸，四十多的童生。
    经他这一说，唐秋记起来似乎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不会上次师父没答应，这个钱学道又和自己过不去吧……
    “小唐的文章是没得说的，只是这能不能进学，总要考运。梁灏八十岁中的状元，也不见得是几十年前的学问不够。”郑珪道。
    “还有些乱说的幕客扰乱科场，就说选家马三，也是幕客出身，嘴巴不厚道，被知府逐了出去。因有些看墨卷的经验，就开始批书了，实则不学无术。”顾和又和马三过不去。
    “这也不见得，如今图书店中，也就马相公的选墨卖得最好，总有个道理。”王川答道。
    “马相公？马三自己恐怕连县试都过不了，可还不是个童生。”顾和继续说马三。
    唐秋正想说几句，门口的小童来报，说有人来访，把名帖递给刘夏。
    “那人什么样的？”秦雪问。
    “束发元衣，翩翩俊逸……”小童刚开蒙，还想再找些词出来。
    “束发而来，也就是乡野之人，今日的是文会是文士集会，还是让他改日再来。”王川道。
    “请那人进来。”刘老师对门童吩咐，又对众人道，“说曹操，曹操到，还真是马三来访。”
    ……众人吃惊，马三来此处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