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难 第二十五回 夜祭冤鬼案沉入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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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儿朱平楯一番言语,惊得朱平欄浑身微颤:难道二哥,竟也明白那些话的意思?果真如此,他是从何处学来?而此番对大哥言说,分明是在判别替身真伪……莫非大哥同样……可恨过去种种,还是一丁点儿也记不起……而传说的“梦里得词”,朱平栯早应明了。上次堆翠山把酒,所提却是试探?
朱平欄心乱如麻,一时默然。朱平楯也不理他,趁机挣脱,转身玩去了。一直跟着的老嬷嬷凑过来,道:“小王爷,小王爷?若无他事,老奴先行告退了。今日双喜大庆,少有放了假,不去赌几把,实在可惜了!”
她口无遮拦,自认为这三王子即便并非痴傻,最多是和病倒前一般,疯疯癫癫,没有尊卑上下之念。
朱平欄此刻哪里在意别人,巴不得自己清净。挥挥手,让老嬷嬷退下。他则闷头坐了一会儿,想起早上打算做的事情,晃了晃脑袋,强打精神,离开鹅馆。
往南经过蒸霞亭、洗墨池,眼前到了枕书院。朱平欄前些时特意来过一次,想看看能否从中寻得些旧事记忆。可惜徒劳无功,偌大的枕书院里,除了书,还是书,只有书。就算曾经留下了什么线索,于浩瀚书海之中,也难以捞针。于是悻悻作罢,今日再至,便没心思进去。驻足片刻,远远望了一阵,也就继续向大小锦竹馆走去,那正是朱平欄同“我来也”相会之地。当时还以为即将冲破迷雾,拨云见日。谁料两三天之间,陡起波澜,一切风谲云诡,更胜从前。
朱平欄叹了口气,终于绕过堆翠山,出了椿园。又回药宫,找杜夫人要了些银两。杜夫人正待午睡,却瞧见儿子无精打采模样。关切几句,答非所问,便也罢了。知他要出门,吩咐了嬷嬷跟着,千万谨慎小心。
朱平欄本想找裘三儿,虽然此人八成是二哥朱平栯安排的钉子,但将计就计之事,才最有趣。只是忽然记起,温润儿这时怕先一步去了,暖室花房里的老于头儿,毕竟紧急些。索性一个人独行,眼下阖府戒严,许进不许出,不过于主子们却没甚限制。另有两个侍卫不远不近跟着,朱平欄也不在意。先去东市问候了屠夫刘二哥,接着到红布街调戏玉爱姐一番,至于河神庙的狗腿子,眼下在承勇郡王别院,是见不着了。
朱平欄在城里转了小半天儿,最后去买了些黄纸,打道回府时,没走正门。绕了个远,去蜀王府的后巷看了看。
蜀王府的北面,驻扎着护卫大营。那营门正对着广智门,自有兵勇把守。平时除了这些丘八的,极少有人来往。朱平欄迈着方步,反复遛了几趟。到那段假女墙,也就是椿园北墙。果然见护城河的小石桥上铺满卵石,随手拾了几块趁手的,用黄纸包了,朝王府里扔。
其间有一队巡逻的护卫听了动静,跑过来查看时,被跟着朱平欄的侍卫拦住。一帮人便远远地看着朱平欄肥胖的身影上蹿下跳,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想必第二天成都府里,怕是又要流传些关于三王子的奇闻趣事了。
如此折腾到酉时左右,方才作罢。就近由广智门进府,并没回药宫,而是找了个灯笼,径直去碧水潭边。
从跨荷桥上下来时,朱平欄微觉有异。又倒退着上了桥,没料到温润儿在身后来,正撞她个满怀。
“死胖子!作什么!”
温润儿用双掌轻轻一推,朱平欄就觉背后碰上一堵墙相仿。疼得一咧嘴,赶紧跳下桥,一个劲儿抖动肩膀。
“王爷恕罪!我出手重了……可你不好好走路……”温润儿微微有些歉意,却又撅起嘴。
朱平欄摆摆手,提着灯笼上桥。指着一根桥栏,说道:“前几日下过一场雪,没落地就化了。水汽附在栏杆上,天气回暖,就会化作水滴向下流淌。这些栏杆平时无人擦拭,本都落满了尘灰。是以有水经过,便形成一道道浅黑痕迹。我提灯上桥,正好依次照过,几乎每根栏杆都是这样,除了靠近这边桥头的第二个。”
朱平欄摸着他所说的那根栏杆,又道:“既不潮湿,也没灰尘,一定有人特意清理过。”
温润儿弯下腰,把小脸儿凑近,仔细地瞧。仍有些不解,问道:“那又如何?或许这栏杆常年受日月精华,吸天地灵气,修行圆满也说不定。天生丽质,不染凡尘,也不是没有的。”
朱平欄忍不住笑道:“你是在借物喻人,夸自己天生丽质么?本王懂的,其实你……大可不用拐弯抹角,的确是个美丽女子。当然,不染凡尘还是有些过了,尤其年纪尚幼,比之暖室花房里的董小姐,还……”
“不听不听!”温润儿红着脸,恨恨瞪着朱平欄,捂住耳朵。朱平欄并不在意,又指着脚下的石阶说道:“桥头有三级石阶,彼此高低差距颇大,夜间无光,极易在此跌倒。
“你是说婢女柔柔被人追赶,惊慌失措……”温润儿板着手指,猜道:“非也!她乃是脑后受创……难道是摸黑从桥上下来,抬头时,看见什么恐怖之事,然后像你方才一般,向后退步,失足碰到栏杆……可这里如何摔进水中?定是昏迷之后,有人当死尸抛弃。随后打扫痕迹……怎样取水?应有水桶之类……水桶?搜检时菊井里发现……可是此处离菊井甚远呀……是了,那人所居,必在菊井附近!可是……”
朱平欄见她入神,便摇摇头,去碧水潭边寻了块地方,用脚画了个圈儿,把黄纸在灯笼里引燃,一边烧着,一边念念有词道:“冤有头,债有主,阴风阵阵冥间路。向前走,莫停步,小鬼难缠有钱助。孟婆汤,不要吐,忘却今生万劫度。待来世,投贵户,万贯家财享清福……”
这是从卖黄纸的小贩那里,现学的一套词。朱平欄稍作加工,叨念之时,特意拉长了语调,另加了些颤音,仿佛巫师在招魂般。听得温润儿浑身发冷,寒毛直竖。
好容易烧完纸,朱平欄站起身,等火星渐渐熄灭,又猛踩了一阵。大约不烫手了,才从衣袖里掏出个纸包,正是先前晴未烧纸的余灰。现在倒出来,跟脚下这堆比较,果然略有差异。
“不出所料!”朱平欄颇为满意,到潭边洗了手。温润儿不明就里,紧跟在他身后,问个不停:“胖子,你刚才叨咕的是什么?恁地吓人!你袖子里装的什么,什么‘不出所料’?你不要打哑谜可好?胖子,你倒是……死胖子!”
温润儿锲而不舍,朱平欄毫不客气,反问道:“为何要告与你知?”
“我在铜沅县行医多年,曾救治过一个身患重病的可怜人。当时他的症状,脸上模样,和你一般不二。”温润儿想了想,补了一句道:“那人其实中了毒。”
这话的确有用,朱平欄笑道:“也罢,咱们各取所需。本王将前因后果道来,你就教教解毒之法,如何?”
“虽说本姑娘吃些亏,但看在你来日无多的份儿,勉强答应了吧。”
朱平欄于是从晴未烧纸说起,一五一十,最后道:“淑妃搜检药宫,似乎闹剧,其实不然。那铁权和黑匣草人,固然可笑,但依我看,她真意并非在此。事后大太监左严兴,带长春宫手令,翻了杜夫人和云丝染的房间,才是主要。至于到底找些什么东西,却难猜了。可能是典药库贪污账目,也可能与云家产业有关。因着杜夫人和云丝染早有所备,总归一无所获。”
“原来如此!那晴未小丫头,正在收拾隐秘!”温润儿恍然大悟。朱平欄道:“却轮到你了。”
“那人死了,没能救得。”温润儿摊着手,一脸无奈。见朱平欄瞪圆了眼,忙又道:“些许玩笑……我说的人复姓西门,本是铜沅县一个大财主,坐拥万贯。家中妻妾成群,彼此之间,争风吃醋,每天闹的鸡犬不宁。因他宠爱一小妾,允诺其若生下男孩,即立为嫡子。那正妻自然不肯坐以待毙,于是偷偷在外头买了**,掺在酒菜里。打算先放翻了这位西门老爷,再扔到水里淹死。如此,衙门查起来,便说是醉酒落水,意外身亡。原本计议周详,没想到那小妾其实与人私通。也弄了**,拌在酒菜里,晚上就可以放心去幽会情郎。阴差阳错,西门老爷一时中了两种**,昏睡不醒。好在正妻心生惧意,不敢害人,总算是逃过一劫。可直等了三天三夜,西门老爷仍旧如死人一般。请了不少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全身浮肿,血管暴露。两月之后,方才醒了,人却成了跟你一副嘴脸。”
朱平欄霍然长身,心里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除夕夜脑后一刀,不过击昏而已。真正罪魁,是有人想让我沉睡不起!且不止一人,前后施了两种**,究竟都是谁呢?蜀王府上下,到底何人既不期望我一命呜呼,又需要我一梦难醒,彼此间还各行其是,不相往来呢?而我如今居然好了,是他们大意出错,还是另有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