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难  第二十五回 夜祭冤鬼案沉入水(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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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花房的老于,算是朱平欄醒来后结识的头一拨儿人。包括东市卖肉的屠夫刘二哥、红布街揽客的玉爱姐,河神庙讨饭的狗腿子,还有就是这位蜀王府看花的老于头儿。
    当初朱平欄发觉脑后刀伤有异,便四处张扬形迹,招引“我来也”。果然得偿所愿,椿园相会之际,朱平欄虽不敢武断,但事后细细想来,那人身形举动,十有七八与老于仿佛。
    转日河神庙约会不成,朱平欄本打算到花房寻他。没想到先赶上淑妃搜检药宫,又叫二哥朱平栯拉去喝了顿酒,其间得了许多,不辨真假的消息,竟就忘了正事。回去药宫时,再被杜夫人教训了一通儿,心烦意乱,加之柳如是当值守夜,更为难过,无奈早早休息了。
    待游园大庆,朱平欄给小四儿朱平楯扯着,先到了碧水潭边偷吃。无意中瞧出榆树林中蹊跷:若是同年所栽,或是先后有序,就不该如此参差不齐。那些长势突兀的,散落不均,显然难以刻意为之。
    于是编了个谜语,以寻宝为由,借小四儿之手掘个究竟。虽对小孩子略微残酷,到底生在蜀王府,总归要习惯这些,只当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正好,趁着混乱,朱平欄悄悄前往暖室花房。可惜终是晚了一步,老于已变了水中浮尸。那时并没有盖子,柳如是和董小宛来时,才匆忙遮住。
    “这是花匠老于。”朱平欄仍抱着董小宛,说道:“前几日还跟我一起喝过酒。你觉得死人精彩么?”
    董小宛把脸埋在朱平欄胸口,使劲摇了摇头。朱平欄窃笑,拿腔作势,还想继续。门口忽有人娇叱一声:“兀那胖子!又在作怪!”
    朱平欄一呆,那声音十分熟悉。抬头看时,乃是去而复返的温润儿。
    温家小姑娘满脸鄙夷之态,三两步跳到近前,才发觉有异。
    “呀!缸里死的何人?!”她也吃了一惊,随即指着朱平欄,喝道:“你这贼胖子,竟拿尸体恐吓无知少女,借机上下其手,大占便宜!真真猥琐不堪,呸呸呸!呸呸!”
    朱平欄原以为温润儿要说杀人之事,哪里料到鬼丫头一语道破天机。董小宛自不是“无知少女”,当下忙挣脱开去,又羞又怕,蹲下身捂着脸,不知所措。
    “温家妮子,怎地云嫂没教过你?还敢侮辱本王!今日非教——”朱平欄假作发怒,然而话说一半,想起温润儿似乎卸过什么人的肩膀,赶紧顿住。改口道:“教——人寻你,来给老于头儿验尸,看看是否自己喝醉了,跌入水中溺死的。”
    温润儿哼了一声,也觉有些冒失,但不知为何,遇到眼前胖子,就说不出的厌恶,忍不住要骂上两句。
    “死了最少十个时辰。水里浑浊,似乎——”温润儿戴上手套,用手指沾了些水,仔细闻了闻,接着道:“血腥和刀伤药味道浓重,死者身上应有新伤。口舌——”温润儿一边说,一边拨开老于的嘴,却发现其中另有异物。想捏出来时,竟是个大尺寸的,十分费力。最后差点撑破了老于头儿的两腮,才拿到手中,原来是块黑铁腰牌。
    “锦衣卫千户……好大的官儿!”温润儿咂咂嘴,把铁牌扔向朱平欄。朱平欄没留神,接了一手污秽粘液。他倒不在意,镇定自若,去旁边水缸里清洗。
    温润儿本以为得计,不想一拳打空,颇为诧异。随即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臭味相投,腌臜人不嫌的。”一边说,一边轻轻将老于头的尸体,拖出水缸,摆在地上。
    蹲在一旁的董小宛,实在好奇。透过指缝,偷瞄了一眼,结果吓得啊一声惨叫。朱平欄已净了手,赶紧过来扶着佳人肩膀,轻声安慰。
    “左肋下两处刀伤,深及见骨。右肩贯穿一箭,有毒。死因……喉骨被捏碎,他杀。”温润儿站起身,摘了手套,又道:“这老儿功夫不弱,要不是连伤带毒……”
    “又是熟人突然发难,痛下杀手。”朱平欄接了一句,温润儿撇撇嘴,反问道:“何以见得?”
    “你说水里有刀伤药味道,应是刚抹到身上没多久,还未全部渗入伤口,才会混在水里。是以老于死前,正在花房里疗伤。他吃住都在此处,且除了我二哥折腾了一番,四下并无其他搏斗痕迹……”
    “咦?人都说你是傻的,难道世上真有大智若愚?”温润儿颇为好奇,瞪圆了眼睛,瞧着朱平欄。朱平欄皱了皱眉,俯下身,却是询问董小宛安好。
    温润儿白了两人一眼,冷笑道:“这也奇了,既怕的要死,快些离去就是,非赖在那儿,骗人来哄么?”
    董小宛闻言,霍然而起。红着眼圈,看了温润儿一阵,然后咬着嘴唇,扭着柳腰,雏鸟扑飞般,出了花房。朱平欄望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不禁心神荡漾,微微发愣。
    “荣毅郡王爷!贼胖子?”温润儿伸手在朱平欄眼前晃了几晃,问道:“这老头儿尸首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朱平欄擦了擦口水,道:“暂先放着。你晚间去审理所,找个叫裘三儿的,让他看着办吧。记住,切莫声张。”
    温润儿用鼻子应了声,便往外走。没两步却停住,忽然问道:“寻宝的事——那个婢女柔柔溺水案,毅郡王可看出什么破绽么?”
    朱平欄摇摇头,温润儿不甘心,又道:“昨日丢的铁权,是唯一证物。如今找不到了,王爷须还我!”
    “以后再别说本王无赖!”朱平欄想想,变得一本正经,踱起步,娓娓道来:“榆树林里那棵树王,向北一面,有不少奇怪疤痕。碧水潭中捞起卵石,并非早有,原是用于铺垫府外的石桥。”
    “以你之见,是有人从墙那边向碧水潭里投掷卵石?”温润儿眉头紧皱,道:“而婢女柔柔,于潭边漫步,不幸飞来横祸——这也太过匪夷所思,怎会有如此巧合?人命关天,莫要儿戏!”
    朱平欄叹了口气,道:“人命关天?这蜀王府,两三天内,死了多少人?你看哪个真正操心?本王好意劝你,只管自家门前雪,休理他人瓦上霜。办了婢女柔柔一案,早早回家才是。”朱平欄说完,负手而去。留下温润儿一个人,呆立了片刻,才急急忙忙追出门。那时榆树林的骸骨,已经收拾妥当,装在一辆马车上,准备拉出城外,扔到乱葬岗。
    朱平欄盯着运尸车,看了半晌。温润儿走到他身边,说话间不复从前轻蔑语气。
    “王爷既借孩童之手,惊扰了他们,是否该查清来龙去脉,有无含冤?”
    “一时兴至,却不曾想过太多。”朱平欄搓着手里的黑铁腰牌,指尖划过上面凹凸不平的镌刻:“鱼玄我”,苦笑道:“自身尚且难保,无力顾及其他了。”
    恰好有药宫的嬷嬷来找,言道鹅馆里有请,朱平欄只得跟着前往。从碧水潭向东,穿过梅海,绕过锁梦庵,便是鹅馆了。
    眼前是一个周围几十丈的圆池,名为绿墨。绿墨池南岸,给十几间青砖碧瓦的书屋环抱,差不多一半。另有一圈枯草色的篱笆,八尺多高,将池水书房,一同围住。正北开了个缺口,算作是院门。朱平欄进来时,随手一摸,却发现看似单薄的篱墙,实为铁网涂了层清漆。
    沿着绿墨池又走数步,不小心惊动了藏在草丛中一群白鹅。二三十只红掌曲项的家伙,连声鸣叫,大翅扑闪,一路飞奔进池中。
    朱平欄吓了一跳,身后的嬷嬷笑道:“小王爷莫怕!这鹅通人气,不敢咬贵人的。在乡下,看家护院,可比狗还管事儿呢!”
    “你却知道!”朱平欄笑了笑,等白鹅过尽,继续往前。这时已听见对面房里传出乐声,他不懂音律,也不知乱糟糟是什么曲子。及至当场,才发现宴会几乎散了。继妃、淑妃、王世子、勇郡王等人,一个都不见。只剩下小四儿朱平楯,领着十几个半大孩子,正摆弄那些“金石土革丝木匏竹”,怪道不伦不类的,原是他们搞鬼。
    朱平欄于是抓住四弟,问了究竟。朱平楯道:“大哥哥是带着咱们侄子来过,继妃娘娘抱了那小子,结果被哭闹得头疼,就先回永春宫去了。接着是杜娘娘、如娘娘、虞姐姐……嗐,凡是抱过的,都头疼离席,三哥哥你说奇不奇?还有更奇的呢,不知从哪儿来了几个臂长过膝的家伙,啧啧,那胳膊,真吓人。来了跟大哥哥嘀咕了半天,结果大哥哥竟随着他们走了。如此一来,都没了兴致,所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干净了倒好,没人管这管那,耍的痛快!”
    “可是胡乱用词!”朱平欄揪着小四儿的耳朵,又问道:“二哥来过么?”
    朱平楯呲牙咧嘴,哎呦叫着,答道:“来过来过,三哥哥你不提我还忘了。二哥哥更奇了,抱着咱们侄子,却对大哥哥说了句怪话,什么‘忽而又忽而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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