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摇光卷 (十四)风靡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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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清日朗,和着江风,一如既往的忘川江水,明月舟颠上,玄千英负手静伫,江风吹扬,青衣飞凌舞乱,放眼望去,楚天千里一片清秋色,竟略感沧桑。听闻身后轻微脚步声,知晓来人,并不转身,只笑叹一声:“阅我忘川浩荡赤江,纵然高顶天阙,你,有何作感?”
身后来人并不止步,闲步中淡然声语传来:“九州忘川,沧澜赤江,当年那云族之主明女便是在此建立独立的政治地域,才能后助青君登临九重峰,至此,这百年忘川险地从无任何一国之军攻塌,纵然当世沧国昆仑!”
“我忘川正因地势奇险才能不被他国沦陷,才能百年保护这里的每一位百姓,历代城主才能将这里治为一片静美之地,所以这里的一寸土地,一条赤江都像我的孩子,可如今烽烟乱世,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亘古来便不变的定律,就像九百年前凤朝帝都,终是被六国之力倾塌,所以在这个时代,忘川也必会湮没于历史之中!”
“没想到城主竟会看得如此透彻。”凤摇上前一步,负手而立,清澈的眸心倒映出千尺的沧澜江水,江风拂面,透入了心底的凉,浸冷的寒,此时此刻竟望不穿悠悠长绵的江水,感叹万千。
玄千英突然转身看向他,目光微凝,眼中掠过几丝感慨,随即转身,双膝一曲,重重跪下,颤声道:“老夫拜见凤主!”
凤摇眉梢轻轻一动,广袖一拂,浮过心底几多复杂和沉重,他抚起眼前这已是鬓白的老人,置于双肩的素手亦能感到他全身轻微的颤抖。
凤摇撤过云袖,微微一笑,掩过此刻心底的翻雨滚云,歉声道:“抱歉,我来迟了。”
玄千英摇摇头,眼中几多感叹流露,“我云族人六百多年来守候忘川,这一刻终是等到了要等的人,凤主,老夫不愧我族啊!”
负手移步于阑杆侧,凤摇低头扫过那沧澜赤江,滚滚长河,千里清秋,寒风凛凛,将他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凌乱,又略起那波澜浅荡的心境。
玄千英幽幽一叹,徐徐道:“上古隐之六族,如今历经了千年的上古洪荒时代,直到九百年前白帝统一天下各国,登临白琊塔,开朝为‘始’,可如今九州风云变幻莫测,三百年乱世浮华,若想结束这个时代,更是举步维艰,更何况镜花碎片散落江域各地,想聚集谈何容易,但老夫始终坚信,同凤主一样!”
“是啊,要聚集起谈何容易……”放眼天下,这条路悠远艰难,引向天边,这是一条无人能走的路,只能由自己走,更有一个未知的结局,他无法预测到结局的好坏,九州生乱,江山染血,东边宿敌星启,天之涯下的封印即将打破,他无法做到冷眼置之。
三百年的乱世风火,三百年的冰棺沉睡,醒来多年的精心谋策,他亲自布下一场的弈局,天地为盘,星罗为棋,黑白对弈之间,素手,能否翻转乾坤,横扫天下,若结局注定,或生,或死,又何必区分?
但不到最后,他是从不信命之人!翻手,或能反排命格,天地两极,如果注定此生这人间宿命能得隐忍,那么凰鸟重寂,才敢与其苍澜相博,醉极弹歌一场,放纵一世成狂,若真到最后,死,又有何俱?
苍茫山上九重峰,那百年沉暗多年的未央星渐发光盛,后其聚芒星辉,耀星更月。
像是想到了些什么,玄千英竟幽幽一叹,目光悠远,透过天际浮云,勾起多少沧桑,“六星若归一,那么散落于九州江域的镜花碎片必须归位,凤主可知,要找到镜花碎片,就必须找到命行者,凤主也应该猜到了,那人是谁。”
凤摇目光轻挑,浮过眼底那一涡深漩,静而深,幽而冷,转瞬平复,静待他下文。
玄千英道:“每一代命行者在黑暗里踏着死亡的脚步前行,他们隐匿于九州,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如今九州生乱,宿敌星启,就在十年前,那个人竟主动找到了老夫。”
十年前,亦是他从冰棺里苏醒的那一日。
忽然间想明白了些什么,凤摇唇角轻挑,淡淡道:“看来我想的没错,果真如此。”
“好!”玄千英朗声一语,此时此刻眼中精光迸现,“凤主,老夫只问一句话,若有朝一日,镜花归位,羲丫头有难,凤主定当保全她。”
凤摇抬眸,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人,微愣。
静夜思,驱不散,惊穹峰上十年囚禁,云遥殿中十年静修,陪伴自己的不仅是冷月青灯,还有心中那一丝牵绊,多少岁月喑哑,而自己追随的不仅仅是心中那一份信念,数明月,一岁又一年,自以为看透多少尘世流年,可又能否看透人生一梦?江风起,笑不完,又是谁的笑容依稀闪现?
“那女人,怎需得别人来护,天下又有几人敢动得了她分毫?”思忖之后,戏谑答道,始终沉静如一的澈眸却泛露出流光异彩的清光。
玄千英沉默片刻,随后道:“老夫明白了,那丫头看来很喜欢你,对于一份感情,云族儿女认定了就绝不变心。”他面色微凝,轻叹一声又道:“可是,云族的人啊,从来都是被宿命所束缚。”
凤摇目光淡淡,静如渊,浅而深,静静地望向天际。
江风狂作,吹得玄千英衣衫飘鼓,吹得他银丝乱舞,“凤主,你相信宿命吗?宿命让我们隐族人世代为使命所束缚,背负起一代又一代的责任,我们云族人从九百年前一直等到现在,有时都快忘记这一切了,可是,你出现了。”
凤摇淡淡一笑,反而问之:“若我不曾出现又会怎样?”
“若不曾出现,这一切便会又不一样。”
“是吗……”狂风大作,吹得他玄衣飞扬,吹得他青丝凌乱,吹过那清俊深凝的侧脸,仿佛天地一瞬都在他如渊的双眸崩解,一切都那么苍白无力。
凝望他片刻,玄千英开口:“凤主,可否随老夫来一趟?”
双袖一拂,唇角轻扬,墨玉般的眸子点缀着清光:“前辈相邀,晚辈自当谨遵。”
天空中,江雁南飞,微风轻抚面,丝丝凉意贯入心彻。
划过江舟,两人来到一座石墓前方,直到凤摇在他身后数步之外停下脚步,他才突然转过身来,睁眸向他看去,“这里,便是我忘川历代城主之陵墓。”
凤摇眸光扫过前方那道身影,眉梢一丝淡淡异样忽闪,像似早已料到了些什么,嘴角微微一扬,落尽了千万芳华。
“随我来。”进入墓门,凤摇顺眼含视了一翻,玄千英回首,恭声道:“忘川墓陵,世代忘川城主尸身皆在陵墓之中,跟我来吧。”
凤摇眸光浅扯,勾起一段深沉黯异光华,随即脚步移动,跟随玄千英抬步走下。
漆黑黯然的大道,一步步石阶往下,仿若有着三千多级,随着阴凉宽广的空气,暗淡的光线,竟有一种通往一道极长极长不知尽处的阴森地道,听着足下发出的空旷回音,恍惚中,竟有一种许是置身与无尽的深渊地狱,晃悠晃悠。
约莫走了两株香的时间,极长极长,终于走至石阶尽头,两人又走了约莫两刻钟,信道已至尽头,前方是一道封闭的巨大石门,凤摇摇头望去,石门的上方刻有“忘川”二字。
骤然般回首,而那目光亦如出鞘之剑,刹那眼中锋芒直现,凤摇隔着幽寂的光线静静盯着那“忘川”二字。
九百年的前朝乱世,烽烟中诸侯各为其主,那个曾在九百年前震慑江域的忘川城,当年明女只凭手下三万白影骑击退白帝十万大军,至此一战成名!
玄千英并未打开石门,只是目光凝与石匾上那刻骨的二字,七百多年来令整个忘川族人铭心的二字。
“这里不仅仅除了历代城主亡后的尸身,这个地方,乃是我们忘川世代守护的地方,当年第一任忘川城主所留下的半个诸侯国的财富至宝,全皆在这里!”
凤摇倒是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轰轰轰……”沉重的石门缓缓升起,玄千英躬身微微一摆手,请凤摇先行,凤摇淡扫他一眼,随即抬步跨入洞内。
这是一座由石头所砌的巨大宫殿,暗沉而朴素,许多黑色帐纱从悬梁上高高垂下,静寂如死,那每一石廊后,都静躺着一副副暗色棺材,凤摇就这样放眼望去,似乎很多,仿佛有二十几副,八颗硕大的夜明珠,许是有些苍老无力了般,空洞的石殿,却只缥缈着几丝淡淡虚弱的夜华光辉,空阔的石殿两侧,但见左右两边长壁皆悬挂满许多副画像。
“这是忘川历代城主之像,从左侧第一幅往下起,共二十一幅,直至最后上代已逝去的城主。”
闻声,凤摇不免有一丝的诧异,移过眼,凝眸一一望去,却再往后看见的一幅画,有些诧异。
这时,玄千英已手执灯盏侧了凤摇的身畔,那本有些清晰模糊的画像上,瞬间被光亮照的有些柔和,“这幅画,便是当年我忘川第一任城主,曾赠于倾世名剑与郎君夜独月,这位红衣女子,便是九百年前之明女。”
那位女子身着血红羽衫,目若秋水眉似远山,却颇有飒爽神采,眉心正中犹如那一撮火焰般的饰物,右手握着一柄长剑,斜指下方,英气凛然。
凤摇眉梢那掩不住的诧异却又稍刻间淡静。
血焰羽裳残红千般,纷落如雨化入凤摇深测的眸心,仿佛将他带入九百年前的北皇乱世,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
“当年明女英姿飒爽,助青君登上白琊塔,手中自在剑一斩天下,九百年后,九州当乱,烽烟再起,魔道宿敌即将冲破封印,凤主,你可信天!”
只见凤摇微振袖袍,眼中深沉的锋芒尽显,却忽然负手轻笑:“我从不信天,从不信命运,十年前是如此,十年后亦是如此。”
“百子诸侯,王公子孙放手万千相争,揽进九域江山,这红尘的战场,千军万马,九霄之处,挥剑三军,覆手翻云,纵横之道,才是王道!所以,我从不信天,从不信命运,我只信我自己和我信的人。”
玄千英面色微凝,万分惊震之下竟觉眼前这玄衣男子仿佛有着撼动天地的力量,世间一切在他眼前似乎都那么苍白无力……
随后玄千英又引了凤摇进入石宫内殿,但见室内竟全是金山银丘,珠海玉河,一堆堆的珊瑚玛瑙,还有那不计其数的古物珍玩。
“如此之多的财富,可敌半个沧国,当年忘川为何集下这么多的财富?”凤摇问道。
“这还只是仅仅半个忘川之财富,还有另外的一半已被战争摧毁,忘川自前朝历代以来,便从诸侯国中慢慢集齐这些金银,但却从未曾有过坐拥天下之意,这些财富,据传是第一代城主所留,目地是助当时青君打拥江山所用!”玄千英颇有自豪地道。
凤摇凤眸轻侧,眸光落下那正壁之上一幅画卷,有些生灰,画面有些残缺,然画像上却仍可清晰所见。
一男子清俊淡漠的神情背上插着的长剑,身侧是一白衣女子静静依偎与他身侧,笑容素雅温和,青山碧水绿竹小舍与身后,只不过是有些平凡的画像,却在平凡之下透着点点温馨幸福。
不知为何,凤摇却犹如透过这幅画,仿佛在金戈乱世感觉到了一丝平和安定幸福的感受,他深沉黯然的目光凝与此画像,心血却忽有不畅,却参杂了一丝心神舒服的感觉。
见凤摇面色瞬转苍白,身躯有些无力弯下,玄千英关切道:“凤主,你怎么了?”
凤摇却不在意地拂了拂广袖,心绪平复安定下,“这幅画,画中人……”
“这画中男子便是当年青君,身畔白衣女子则是明女。”
玄千英面色轻沉,微有感慨:“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天意如此,当年青君才会追随明女而去,天意如此,白帝才能最后一统天下,九百年后乱世又起,结局,又会怎样被改写?”
“凤主,时候到了。”他轻轻叹气道,转身无奈离去。
时候若到,那么隐匿于江域十年的命行者将会再次走上应走的轨道。
那也就说明,最终,她会离开这里,但是,若她不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