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摇光卷 (十一)碧水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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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冽冷厉的眸心一缩,一瞬急刹间步法飘忽息变,变幻身形阵式,甩袖释放真气挡下迎面的疾风骤袭,待脚步稍后,广袖还未落下,清冷苍白的下颌突然上抬,凝目昏暗的头顶上方,仿佛在那一刻感应到了什么,偏冷清沉的凤眸忽生一丝冰冷骤意!
身还未动,自在剑出,化为一道半色透明而晶莹的银蛇,又如同皎若游龙之姿,随剑之主人的意识而出,闪烁着冷芒清辉幽光,皎白似明玉,透亮晶澈,清光焕发,卷着凛冽的剑气化为游龙,直朝上方突袭的一物袭去!
只听得昏暗的上空清脆一声骤响,光影急转,幽雨散落漫天,另一只阴爪从侧躲开自在剑的攻势,从上方直朝凤摇头顶处落下!
厉芒暴涨,冰锋如刃!凤摇缓缓抬头,却是负手静立,不作任何防守的攻势,目光平静,只抬颌淡淡扬目,任凭那只阴爪挥舞着冰冷危险朝自己头顶落下!
惊乍间,忽听上方一道锁链碰撞声,那只冰冷的阴爪在距离凤摇头顶半丈处而硬生生停下!而凤摇似早有预料般,始终静立于原地,目光清冷平静地凝向上方昏暗处,身形未动一分!
“呲——”一声撕裂般的兽叫声清晰落入凤摇的耳畔,上方昏暗处,倒悬囚禁着一位女子,那女子衣着暴露奇异,玉臂凝肩上分别刻画了原形白狐的形状,和佛门金箍咒文,那女子四肢分别被锁链禁住,包括双肩脚踝分别被玄链贯穿,淋漓了鲜血,看来格外惨酷!
在看清楚女子的容色后,凤摇目光微生诧异。犹记得当年母亲在灵摇山中曾救得一名少女,后将其带入宫中,当时自己年龄尚小,却也记得那名被带入宫中的少女,竟没想到她竟是在山中修炼千年的白狐精。那日母亲被罚已极火之刑,看来也是她拼死护主,救得母亲唯一一缕灵息,也难怪当日‘鸾血’失踪不明,却是它私自将其带走,却怎料‘鸾血’被沾染上魔洲侵入江域的瘴气,使得这白狸不慎走火入魔,日日以杀戮侵蚀人的鲜血为生,导致罪孽深重,最终被镇于这冥前塔。
佛塔冥前,佛光静冥,冥心中一道沉想,净心中一寸魔障,心境平复,清心善欲,心若向佛,茗一盏一干二净的黎明,能净得世间任何邪气魔障。
凤摇单手负于身后,眸光沉静清远,任凭上方女子如何扬肆着怖魅般的面容,张牙舞爪,凶狠目光落在那道素衣墨衫上,完全是七分的野性未训,仿佛想要将任何接触过‘鸾血’的人全部撕碎!
凤摇忽半垂下清眸,墨睫如雪屑般抖落几点冰莹剔透的水雾,半晌,响起他清冷淡彻的话语:“辛萝,你可还认得我?”
他清冷极缓的声音如同破晓第一缕熹和微光透过天顶橱窗,缓缓洒进这座冥前塔,又如天光破云的浓重散去,皎皎月轮飞升的明镜,清光焕发,下照一点赤心,驱走这百年囚禁中暗夜的云翳,如同心底缓缓升起的一盏明灯四耀,渐渐平复了心底所有的燥动浮乱,随之本性的野肆逐渐平静下来。那双充满血丝的湖泊瞳色不再剧烈抖动,一双杏眸好奇地盯着面前人清冷的容色。
忽然周身渐泛起明净澄澈的银辉,荡漾出水色氤氲的纹波,灵动夭矫,柔光清美,充斥着整个昏暗的空间,每覆过的一寸肌肤,一缕青丝,犹如浴光重生的柔色,从另一张人皮中破茧而出,褪去鬼魅惊怖的纹衣,清光灵辉覆裹周身,白衣清尘,凝脂似玉,长发柔顺的飘荡在空中,容色静美,最后完全褪去了白狸妖魅的模样,竟不过是位仿佛初谙人世的少女。
“你是凤主?”褪去了一身原始妖魅模样的辛萝从上方跳下地,本是琥珀瞳色此刻已转变成凡人的黑瞳,欲之更上前几步,想要将面前之人看得更清楚,怎奈刚往前跨了两步,一阵铁链互撞声,禁锢着四肢的锁链却又将她拉回原地,并同时施咒于上的‘佛文紧箍咒’开始隐隐发光,扰得辛萝不由往后退了几步,一瞬瞳孔骤张!
‘佛文紧箍咒’如同魔音般破耳扰向大脑深处的神经,仿佛自己忽身置无边漆黑的空间,而身边又有无数的僧者齐声敲打着木鱼,触碰着每一根神经。辛萝置身于无数僧者的中间,大脑深处的剧痛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自己,她不禁抱头摇首,任凭他们反复敲打着木鱼,不禁张唇嘶吼,却听不到自己从唇中发出的声音,一瞬间冰冷的惊怖再次由脑海传递于遍身!
“我错了,我不该乱杀人,我错了,放过我好不好……”
“主人,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佛塔冥前,佛光净明,每每囚禁于深处的自己,灵魂昏睡的时候,佛塔天顶落下的一盏明灯,就如同记忆中的灵摇山,那片天青色,王城宫中主人依畔窗前静美沉冥的笑容。一日寒天阙,一夜赤子心,当往事长卷泛旧,溅上几点鲜血,杀戮倾人心,天地江湖日月长河,千年来转,自己不过一只修得千年有幸成人的白狸小兽,只为报得当年凤女救命一恩,又怎会随她入凡进世,若不是主人遭受极火焚身之苦,又怎会擅自出动‘鸾血’灵阵救得她一缕灵息,便也不会走火入魔误入歧途,夜夜杀戮吸食人血。
清光冥落,金芒渐隐而去,脑海中尘封多年的波澜记忆随着木鱼声隐,痛楚渐去,渐渐归于平静。冷汗浸衣袂,辛萝弯身抱头蹲在地上,紧咬丹唇,摇头哆嗦着。
“‘鸾血’身载灵息,又已认主,你私自启动它,我母亲去后,并将它带离我身边,而你又是山中精兽化身,将它带入凡世,使其沾染上凡尘的瘴气,你又修炼不成,走火入魔,才导致原始凶残的狸性本露,日日以吸食百人性命为生,最终才导致这般的下场,这一切,错不怪你。”他清冷极缓的声音如天阑般传入耳畔,穿破她心底阴沉的雾霾,拨开云翳,浅浅入缓低吟。
“若非当年你遭遇猎夫毒手,我母亲也不会将你救下,世事不过缘,缘分难言,究竟是非对错,又有谁能说得清?你遭此一劫被关百年,所有的福祸皆被渡去,接下来,我有事要嘱咐于你,你可愿,助我完成?”
辛萝缓缓起身,放下紧护双耳的素手,杏眸中泛着透彻晶莹的光芒,目光凝住对方苍白清冷的容色,失落开口:“我无法从此地离开,上百年了,我尝试了很多的方法,可每当我一想起这种念头,脑海中那种声音就一直刺痛着我的神志,很痛很痛,让我无法思考,你说我这般模样,能离得开么?”
她凄冷的神色清晰倒映在那双澈眸里,凤摇沉默了片刻,随后静静开口:“佛欲渡身成仁,我或许无法助你离开此地,但若当有一天碰见有缘人,那时候,便是你的出路。”
“有缘人?出路?”辛萝喃喃自道,忽而眸光轻烁,清幽剔透,在昏暗的空间中犹如一对夜明珠般莹莹清亮,干净清美,“那么凤主此来,怕定是为了这‘鸾血’罢了,只是小妖当年无意中开启鸾血阵法,私自将它带离宫中,如今又被镇于这冥前塔下,我数百年来守在它身边,抱歉,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助您一臂之力从净火中取走它。”
凤摇沉默了片刻,似在沉思,随后抬首淡淡开口:“这净火之力非同小可,看来只有我施展出‘冥古’之术,或许尚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只怕是……”凤摇不禁侧首低喃,眼中掠过一丝微妙的变化。施展‘冥古’之术,并非不是不可,只是运转体内灵息之时阴阳经脉颠倒散乱,经脉狭微,血液逆转,气穴全封,难保在此状况下能完全克制住它的障气,还要从净火之中取出‘鸾血’,实为不易,但也唯有此法可行了。
这边辛萝并未注意到他眼中这微妙的变化,心中另层的深意,漆黑灵瞳瞪着束缚于身的玄链,不禁嘟着嘴,心中只觉浮躁气乱,却也不急有他。心中明白眼前此人虽为自己主人,却也明白他冒死闯进冥前塔无非是为了鸾血而来,又怎会为了自己这一般精兽而大折心瘁,损伤灵息?宁愿不惜以三千亡灵为送唤醒这颗泪珠,凤族人恩泽苍生天下,最后竟也开启一场杀戮血腥,如此敢做敢为之人,就算有力,又岂会真救自己出去?
凤摇淡淡扫她一眼,似乎只一瞬便看穿了她的心事,甩袖淡淡道:“我知你心有不爽,虽然你当年不惜以命忠心护主,可最后还不是私心妄想修炼鸾血以便获得自身灵力滋长,可最后误入魔道,杀戮苍生,虽说这并非你之过,尽管最终被镇于佛塔数百年,但还尚有一丝魔性残存,看你现在的样子,并未到出塔解禁的时候,但总有一天,缘分到了,自会有人放你出去,你连数百年的时间都渡过去了,还不怕剩下的几年么?”
“如今江域魔障乱烟四起,人心难测,白狸,放心,相信我,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或许你真的不适合步入凡世,待你出去后,我希望你能回到灵摇山,那片净土,做回一只精兽罢了,不要再下山了。”
辛萝缓缓抬眸,眸光澄澈晶莹,只道心中本是汹涌起伏的气息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抬头望去,仿佛看到了灵摇山,那一道美丽的风景,那一片青色净土,只是当这劫数已去,自己又能否当真回到那一片宁静的净土?眼前这个容色清冷的玄衣男子当真是会是她的救赎吗?
“辛萝明白。”她缓缓抬头,眼中野性的妖媚与身上魅冶的气息交融而合,体内的躁气渐渐安定下来。
其实不在乎究竟是何人能破开自己的劫数,只身困于佛塔数百年,等待的不就是最后的一丝希望么?只要能出去,再等上数个月又有何妨?
“那么接下来,便该是它了。”当广袖下本是紧握成拳的双手忽然展开,凤摇举起一手便往净火之中而去!
然而怎料净火之力竟开始顺着自己的指尖欲游走至周身。“喝!“一声低喝从凤摇唇畔传出,他不禁峰眉微蹙,双眼微眯。心知体内的真气正在从凝聚成一点,仿佛快要爆炸般,眼前那一团黑色的净火就好像深夜黑暗里最寒冷的气息,与体内的那一股真气欲紧紧缠绕争斗,若再不分出个胜负恐怕自己也要被这净火吞噬,到时取走鸾血便也是个登天之力了!
凤摇凝视着青鼎中那被净火包裹的青色珠子,清眸里似有清浅的波纹荡漾,层层晕开,透过那潭幽深的湖泊,湖底最深处的黑暗,似有一点金色烈焰在灼灼燃起,随即天色忽变,本是晴朗万空的天幕风云忽起,卷着浓重阴晦的云色聚拢于塔顶。
狂风大作,拍打着橱窗涌进室内,卷起他披散于背后的三千青丝发,吹鼓衣袍,冰冷地刮过他清冷的轮廓。
而眼中那点金色的烈焰渐渐放大,最后仿若一只浴血凤凰破眸而出,扑展着双翅,焰冶华美,绚烂妖娆,以展若翱翔之姿仰天一声长鸣,最后展起双翅朝扑向青鼎!
风卷残云,天幕暗沉浓重,当凤凰的焰光透过塔顶天窗朝云天渐渐淡去,破开云暮的浓色,仿佛于遥远的天际劈开了一道裂缝,数道金光缕缕洒下,散开云雾的浓重晦涩,佛山寺中响起一道绵长的暮鼓声,缓缓传遍至空山。
当钟鼓声落,凤摇蓦然间睁开双眼,眸心却已泛起金色般的华光。
冷风拍打着橱窗,扬起他清冷的衣角,无情地吹刮着他坚毅的轮廓,撩乱散落在他额前的长发,勾起一缕掉落在他肩头的残丝,缓缓卷起又落于那一团净火之中,靠火瞬间,随之化为灰烬。
风声初静,当整个空间归于一切静谧时,凤摇斜坐在一边地上,衣衫微有破洞,长发凌乱披散于地,当他睁开眼展开左手掌心时,一块青色的玉石静静躺在其中,凤摇凝眸细细端详了片刻,然却传来他的一声叹息,闭了眼,又缓缓睁开,仰首上方塔顶天窗,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月光温柔静谧,
缕缕华色清光焕发,照耀于心头却是一片沉静。
母亲,你可安心……
凤摇忽然扬起一抹沉静的微笑,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牵挂能绊着他的脚步了……
鸾血已寻到,接下来,开往尸山血海的道路,自己,亦才能义无反顾地踏上。
终有一日,我才能安心下地狱,亦能了无牵挂,但在这之前,再给我一些时间便好……
无需,太久。
当夜色沉寂,月轮高挂云颠天际,华光下照尘世,清光焕发,云翳散尽,灵芸峰已处于一片静谧的夜色中,那高耸于云霄中冥前塔,亦以清冷孤遥的姿态俯视着整个云世,千百年来,碧水东流,风云际变,,唯有它屹立于尘间,古老地遥望着凡尘间的风雨激荡,于黑暗的最边缘处,悄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无奈,像是嘲笑,又好似一句低声的轻喃,无息中,感叹出人世的温与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