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摇光卷  (十)佛前冥塔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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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芸峰,冥前塔。
    当天际的第一缕曦光徐徐拂落尘间,破开云雾,金辉明耀万丈初晨,明光静洒人间仙地,清风过境,微风和畅。放眼望去云天黛色连绵,青山明秀,烟波浩渺。远处有一高塔于危峰中兀立,高耸于云雾缭绕中。
    “咚——”一声低沉冗长的晨钟声从天际缓缓传开四方,肃严庄穆且凛然,惊飞峰林丛鸟,扑打着双翅惊散四空。
    一道远影静静伫立在佛塔之下,稍作片刻停留,墨衣清影偏冷,那人一抬清冷的下颚,就那般静静伫立于曦光之下,任凭天风吹举衣衫袖袍,凌乱身后三千乌发,一双幽冷静澈的凤眸在凝向那座屹立高耸的佛塔时,让然眼中忽起一丝微澜,一瞬心事如同一叶青竹落入月下深潭,渐起浅浅涟漪,泛起细细水纹。
    当那道墨衣举步于高塔门前,听闻来者脚步声,正在弯身清扫落叶的盲眼老僧忽然顿住手中扫帚,双手合掌缓缓开口:“阿弥陀佛,冥前塔乃为佛门禁地,施主突然造访,不知是福,是祸?”
    老僧直言相问,语气敬穆然沉重,素衣墨衫在流光明暖中如同覆上一层浅胧的金辉,凤摇单手负于身后,并不看他,任凭朦纱天光覆眼,身前佛塔殿门定定入眼,忽然反问之:“那么又请问何为福?何为祸?”
    盲眼老僧忽然低头,徐徐开口:“无论福兮祸兮,我灵芸峰百年来无一人进之,如今施主敢站在冥前塔前,佛渡世人人,不外乎一个‘缘’字,若论是缘是劫,老僧不明了,也知不了,施主若真要踏进这冥前塔,老僧又怎能拦得住,只是老僧有一言奉劝,是缘是劫,但看你心,保重,还望保重……”
    那塔下偏冷的身影忽然一顿,清冷的下颌微微一扬,眼中墨色如玉,幽幻成迷。片瞬后,抬步,举向那封闭沉重的殿门……
    身后那盲眼老僧轻叹一声,又合起双掌,喃语沉重:“阿弥陀佛……”
    当凤摇缓缓步入浓重而玄沉的佛塔殿门,三千天阶在身后天色之下光亮如玉,然而此刻日光透过殿门橱窗倾洒而下,洒在静静负手侧立的玄衣身上,带着丝丝暖色,恍然朦胧的亮色像是天地间唯一的颜色,照亮了明华。
    “砰——”的一声沉响,却是身后殿门忽然无风自闭,整个空间转瞬间便陷入昏沉朦胧的颜色中,流溢出沉重压抑的气氛。
    凤摇缓缓抬头,举目扫视着这塔中空间,壁墙上刻画着是一幅极长的咒文,晃眼瞟去那些咒文仿佛在游动,凤摇亦可以清晰认得,这些字纹分明就是佛家字语,然而此刻凤摇凝目望去心中自觉微微一痛,脑中神气忽然彼此游走,就连自身的灵息也突然躁动起来,竟扰的胸中一时气血涌动,难以平复!
    冷静之中,长袖一拂,衣袍展落,素手于袖中由动,卷起真气流动,疏导之下,凤摇微有苍白的脸色这才舒缓了几分,不再细看壁墙上的字纹,然唇角勾起偏冷一笑:“不愧是佛家之术,果真高深莫测,让人难以抵御,只不过今日,我既来了,若拿不到我要的东西,哪怕阴谲鬼道,我又岂会轻易离开!”
    话锋落下,只见凤摇身形急转,墨衣急扬,宽大广袖中一道银光骤然飞驰而去,自在剑无形中化为一道白气亲吻卷过翩扬飞落的玄衣素袍,蜿蜒盘旋,最后直朝四周壁墙撞去!
    自在剑本就如名一般,剑身本为一支银剑,运剑之时又能化为一道白气,如同卷裹着浮云,用剑者无需双手亲控,能读懂人的心境,剑身本就是化真气于其中,无形无相自在逍遥,剑气凌云至极!
    “破——”在凤摇低声落语的最后,白气游龙飞舞,似展翱贯天,凤翔九霄,最后一瞬对准前方石壁,破开巨壁,直贯冲天!
    万石俱灰,纷纷落雨而下,飞尘渐迷眼。银光轻闪,自在剑又化为一把银剑飞入凤摇的袖袍中,凤摇清冷,衣角衫素随风而扬,待尘灰落尽,凤摇抖了抖袖袍,就在举步的瞬间,只觉耳中一阵轰鸣,偌大的空间忽然一阵旋转,天地缓缓倾转!
    “阿弥索拿佛尤索闫如纳佛镇于那归索……”无数佛语敲打着木鱼的声音仿佛从四方缓缓传来,充斥着整个空间,如同咒语般仿佛禁锢着凤摇的心神,束缚着他的大脑。禁心梵严文就似如魔语千道,仿佛无数的声音重合又分离,分离又重合,从四面八方交织成一个虚境,看似无形中如同夺命惊心咒充斥着凤摇的耳畔,游走于他的大脑中。
    “擅闯我佛禁地者,杀无赦,杀无赦……”低沉幽幻的声音重重响起在凤摇耳畔,平日温和祥慈清世静心的佛前语此刻犹如魔音千煞摄心夺命般,心中知晓这佛家制敌法咒,方才心中御剑之时体内燥气浮乱,心神偏旁,竟一不小心惊扰体内灵息不定,真气乱窜游走。
    凤摇唇边勾起冷冷一笑,素衣如刃,玄衣偏冷,清拂过玄石大地,空气中翩然静擦,无形中迸发出焰光惊闪,卷起千道气流,拂手将身后的暗色埋葬,化为惊风龙卷,惊煞四方夺命而出!
    万尘飞落,那回响在空间中的佛语终于消失,四周忽然静谧下来,凤摇负手静伫,双眸无意识地缓缓闭上,面无表情,唯见清眉忽然微微一蹙。
    蓦然睁开眼的刹那,一阵强光忽刺眼眸,凤摇闭了眼,又缓缓睁开,眼前画面上下晃荡倾转,一时之间难以清晰入定,但片刻之后,眼前倒转朦胧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凤摇眸心猛地一缩,心脏咚的一声骤跳起来,容色瞬间苍白失色!眼前的一道惊天焰柱滋然燃烧,惊透了天幕,贯穿了黑夜,划破黑夜的沉寂,如同九天之上一道流火焰星陡然落下人间,带着黑夜里最冰冷的温度,直插九霄云色!
    男孩远远地观望,眼中的两点惊焰如同焚火倾噬万物,在那双冰冷寒彻的眸心中化为一道灼热而又冰冷的颜色,如同惊覆天地两极,倾倒乾坤日月,在那双清澈的眸心中化为一道深深的痕迹。
    而绑在台上受极火焚烧的女子,正是他的母亲,是他一生中温暖的记忆,在这冰冷无人性的东国王宫中,是他寒冷长夜宫中唯一的依靠和信仰。
    一张明媚艳容,张肆着容冠天下的美艳,凤女倾城,长袖舞芳华,惊扰天地,凤女之美,当世何人能及,却是一误倾国,到头来,却不过失了自己的命!
    远远望去,他亦可见那张绝媚芳颜在哭泣,那双曾惊色一世的玉眸在烈火中痛苦地挣扎,红唇难掩哀戚,最后任凭极火寸寸舔上她的肌骨,淹没她的唇,吞噬了她的双眸,直至结局,凤女姿傲一生竟不过化为灰骨与一场烈火同眠,焚火同灭。
    魂故,身死。她艳丽凄美的容颜成为他记忆中最深刻的一点,凤族之子当真不过世人难容么?那么天地日月,碧水东流又何其之故?
    若是苍天崩裂,四海逆流,九州苍痍,云天血河,又能否容情于我?凤族之子啊,每代凤族后裔都无非一个下场,被世人唾弃,被爱人逆留,心伤,身痛,不过‘凤族’两字,即便在自己一怒拂手倾国后,暗布于心底的另一番纬国谋算又能否到头成空?
    北斗七宿,摇光为星。高悬在天河中的那颗星辰,又能否逆转星轨,拂其黯尘,踏上宿命轮回的那一点?
    “阿弥陀佛,世间本无对错,施主却偏要寻个执着,凤族人本当无错,可乱世烽华中,或许正错皆反,小人之心当得天下,施主何须愤恨?何不放下心中执着,寻的一片心境清明?”忽然暗夜上空传来一道低缓沉重的佛语,徐徐传到凤摇的耳畔。
    所有画面陡然消失,虚空之中,唯有那一道低沉缓重的声音反复响起,充斥着天地四方,层层包裹着那道偏冷墨衣。
    凤摇缓缓抬头,目中清冷静洌的光芒亦如以往那般,然此时心中渐已平复,不似方才的燥乱浮动。墨衣偏沉,闻风不动,静静伫立,仿佛天地间便是那清清冷冷的一人,素衣化墨色,如一抹烟云缭缭与这暗沉的空境之色融为一体。
    沉静片刻之后,凤摇低眸缓缓开口:“凤摇别无他求,只为镇于这塔中一物而来,此物乃是我凤族上古守兽‘辛楠’灵血所铸,后又融我母亲的一缕灵息,不仅仅是我上古凤族的至宝,也是母亲去后留下的唯一遗物,还望方丈能够成全。”他平静说来,目光沉静不复之前进入虚空之境的浮乱偏激,此刻反而话锋转柔,语气清和温浅。
    “阿弥陀佛,施主要寻之物乃集魔渊障气为身,千年来又吸尽了世间鬼煞之气,又集日月之精华,方只有这冥前塔中的清心无一咒和塔顶佛光可镇,施主若放出去,无非是增添九州碧海的生灵,突添几道血痕,扰得乱世烽烟更起,杀戮几多,施主何不放弃心中小爱成全天下,如此,才是你们凤族人应得的担当啊!”低沉缓重的僧语再次穿破虚境,从上方缓缓传至凤摇的耳畔。
    “成全天下?”清语低喃,复而又冷嘲一笑,身后长发随风飘舞,长袍扬风起鼓,然额前一缕青丝落下,拂过此刻那张清冽静冷的容颜,一双清冷幽辉的双眸忽生迷幻微漾,如同暗夜中悬挂高空的月轮,雾色朦胧渐遮月光,一片幽幻成迷。
    片刻后,他幽冷的声音徐徐响起:“我心中小愿未能实现,这天下又何得以成全?‘鸾血’本为我族人所有,只因三百年前于混乱中流失,如今我既已寻到,便不会轻易放手,况且,你怎知此物被放出来后我无之力降伏?佛家不是渡人成仁么?你是要渡我还是想阻拦我的道路?今天我既站在这里便不会轻易离去,这里,始终有我要拿到的东西。”
    他偏冷清冽的话语缓缓敲击着暗沉的天幕,化为一卷浮云悠悠朝上方散去,最后,融进这无尽的黑暗中,化为虚空。
    “阿弥陀佛,施主执意如此,那么老衲便不阻施主脚步了,这接下来无论成与否,施主若真清心向明,自有佛主保佑,但造化弄人,天意若当此,施主即便逆天行命,最后也无非图得一个身惧魂灭的下场,老衲此话已尽,接下来是缘是劫,一切还望施主保重。”话音落,耳边僧语缓缓淡去,四周景象如同水波荡漾般层层晕开,迷雾氤氲荡荡,随之又渐渐消失。一切幻象,终于结束。
    又是一道金光刺眼,睁眼之际景象朦胧上下倾转,画面徐徐撩开,一片银辉入眼,待景象清晰入定,此时日轮升起,塔顶天窗金芒明耀,鎏色万丈,千丝万缕般徐徐落下玄石大地,倾洒出流光潋滟的日光,在本是冰冷晦暗的空间拂落万道暖辉,覆上那清冽偏冷的玄衣,增添上一片柔和浅暖的颜色,勾勒出那清冽而苍白的轮廓,随风轻舞的发丝在空中亲吻着日光,凤摇静静地站在天窗流光之下,本是舒展的双眉忽然轻轻一蹙,凤眸微缩,眸光陡然生变!
    前方昏深处忽然传来轻微的烈火焚烧滋燃声,穿破耳膜,传递于每一根神经,那声响又缓缓放大,渐渐充斥着整个空间。如同记忆最深处那道惊贯冷夜叫嚣苍穹的焰柱,九霄惊阑天色,千尺寒丈,滋烧的极火烈焰如同盛放在地狱彼岸深处的红莲。举目处,脑海深处那灼跃的焰光同此交融,最后定格于青鼎上被金火簇拥焚烧的一颗青色玉珠。
    《上古》书中曾有记载,六千年前东南沧海一界,一日海上生雾,雾中隐现一座云山,此山仙气缭绕,渔船近之皆被海水带离,避得世人未踏之,一日清晨,远处渔民忽闻一声巨大的鸟声清鸣,众人纷纷出门寻见,怎乃见得一只通身烈焰长颈伸立,双翅展若凤翔,尾羽如长扇般精美绝伦,云雾中转过精目,双瞳幽焰一点血辉,最后在众渔民的惊愕中展翅翱向九天,遂即化为一抹烈光消失于天边。
    凤摇注目着那颗上下起落的青色玉珠,眸中似有云天交汇的变幻,深湖忽泛的涌动,搅起心中寸寸波动,惊起心头层层沧澜,那抹一点青色,清晰地倒映在这双墨玉冷冽的湛眸中,融为一缕青烟云墨,清冷中惊扰了那一抹云色,一片境湖。
    那便是“鸾血”,九天凤鸾死后落下的一颗血泪,是世上最为珍贵之物,也是最具灵息的东西,因为此物能聚灵息,百年前便侵蚀了无数的鬼气魔道,失去了凤族人的镇守,此物便也如同一颗鬼物吸取天地间的血气,九百年前魔渊空海的瘴气入侵九州碧海后,九国乱世烽乱中,更猖狂张肆,怎奈最后竟被镇于佛门禁塔下,若非自己以东国王城中的三千性命为送,是绝非,查不到它的踪迹,只怕百年过后,凤族人便也再也无法寻得此物!
    凤摇缓缓闭眼,焰光跳跃映染了容色,覆上他失色苍白的薄唇,无声中运转体内灵力涌动,宽大广袖渐渐无风自鼓,片息中,召唤出天外冷风呼啸吹过橱窗而至,卷起千堆烟尘起落,拂过素衣衫角,扬乱青发长丝,吹过他冷冽的唇角,勾过那偏冷静冽的轮廓,以凛冽急速的风势朝青鼎中的那团金火陡然扑去!
    一瞬间,凤摇骤然睁开双眸,眼中犹似迸出一道极厉的锋芒,然而在目凝于那始终经年不变的金火后,不禁抬高下颌,平静清湛的凤眸犹如青天一道银蛇闪下,惊起云层突变,乍劈天穹,闷云浓重暗沉。
    “净火?”甩袖上前一步,凤摇不禁喃语自惊,面前那金火依然跳跃灼烧着那颗青色玉珠,仿佛刚才的功力不曾伤它一分,动它一毫!
    凤摇沉默,方才明白这青鼎之中并非普通的佛门金火,而是‘净火’,‘净火’同‘净土’、‘净水’一样,凡是带有鬼瘴之气的东西方能被此禁锢,并长年累月对其进行‘净化’其效。这也便是九百年来天之涯的封印松动后,连接人间九州碧海的界道出现,魔洲瘴气大幅度侵入到人间,却唯独天下只剩这佛门禁地还存一片清明,鬼邪之气不敢侵,也亏有这佛光净物所镇,也好得这碧海江域也唯得一处明净。
    九天凤鸾,飞临朱城,一展动云霄,一鸣撼天琼。上古凤族守兽为万人所奉,然最后落下一颗遗世血泪,终化为灰飞尘世,只留下这一滴血珠长存。
    不知为何,凤摇忽生感叹,澈眸里倒映出流光潋滟的玉辉,凝驻于眸心,化为一点柔光玉畔,清清凉凉,随风入浅。
    缓缓闭眼,诸多思绪如凌波泛起,层层浅纹漾开而来,拨动心底思弦。
    那忽然伸向半空的素手在轻触那青色玉珠的片息,瞬间风声骤起,呼啸狂肆,扬尘千堆,吹乱身后青丝三千,疾速飞旋,陡然生起凌厉的冽风,直朝凤摇的面门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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