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摇光卷 (九)一世能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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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千里,云山之巅。
当昆仑踏上云山之巅,城头一守将迎上前来,单膝一跪:“罗磷见过公子,公主已在云殿等候,请随罗磷来。”昆仑甩蹬下马,头也不回随罗磷抬步向前走去,踏上横立在万丈深崖的木桥,身后李甚和韩云亦在身后跟随而上。
步至在殿前,昆仑略一扬手,身后李甚和韩云二人便也恭身退下,唯昆仑独自拂袖跨步而去,见得梳妆完毕,一身淡碧轻纱装扮的白妩独立于殿上,微施粉泽,柳眉如烟,以公主之装待见来者,闻得脚步声方才缓缓转身,朝昆仑盈盈一拜:“殿下有礼。”
昆仑赞道:“公主果真盛颜仙姿啊,不愧为帝都第一美人,孝义才绝,秀美仙容,昆仑见之也不愧自叹于公主的美貌。”
白妩微笑道:“王上说笑了,一副再美的皮囊却终会埋葬深土不见天日,然后褪去罢了,能承载千史的并不是绝美的容颜,而是永垂的功名字,殿下,不妨我们坐下慢慢讲谈可否?”
“公主之意昆仑自是承愿。”昆仑眼中荡过一丝微赞,扬袍与玉石案白妩对面席地而坐,白妩突然扬手轻拍几下,稍后正殿外一排青衣婢女手托酒盘高举玉盏有序地进入正殿,为他二人蘸上清茶,事了又躬身悄然退去。
白妩手执玉盏,抬眸与昆仑对视之,淡笑道:“清茶清淡而又内涵十足,没有焦躁,茶性较中和、邪气、不寒、不热、不分四时,能安抚情绪,通神养性,我们王族帝都最嗜好的便是品茶,赏茶,我们王宫每当接到各诸国使者来访,我的父王母后不爱送酒,偏而上茶。茶的神韵香气不比那些香醇美酒,王上若不信可以静下心来品一品此茶,定不负王上之意。”
昆仑挑挑眉梢,执起玉盏,淡淡笑了笑,随即扬笑一饮而尽,淡淡清香连绵入喉,却又无尽的回味来去,昆仑不自觉勾起嘴角,那张肆无忌惮微笑的脸庞,此刻浸满了淡雅芳香。
“果真好茶!公主总会让昆仑大为吃惊,这茶也是,阑琴也是,翎月骑也是。”
白妩眼角一挑,嫣然秀美巧笑:“却不如王上这一计谋,三万铮云骑直攻云山,三千沧军铁骑封锁各河畔山口,逼得赤鄢城无一百姓和军队出离,只好困锁与此;再者,王上定也料到了翎月骑至旧城一战后已是残败不缺,驻守赤鄢即使倾尽整个帝都最后的兵力,也不一定能击退敌国强兵,所以你干脆放手一搏,直攻而上。”
昆仑玩弄着指上茶盏,心中只觉有趣,笑听她再道细说。
“赤鄢一城除帝都各大诸国王都后乃是最为繁华的山城,如今你知帝都王气将尽,赤鄢这座残城无论大小诸国皆想占之,沧国想夺得此城自然不在话下,本来你想直接攻破云山防线,但却不料翎月骑最后的七星布阵和我手中的阑琴,半日时间铮云骑攻破云山两道防线,剩下八道便也不远,可是出乎你意料的却是我手中阑琴和直到你最后才突然想到的四个字——逼位楚帝。”
一字一字的锋锐,一句又一句的真实惊心,昆仑搁下琉盏,眸光熠熠生辉,“不愧为王族公主和我昆仑欣赏的女人,不错,逼位楚帝是我最后才想到的一策,这世上没有我昆仑不敢做的事,可惜不过我又改变最初的想法了,七公主。”
白妩骤然抬首,秀眸倒影出昆仑那张俊美如雅的脸庞,置于双膝之上的右手不禁一紧而握。
昆仑优雅道:“求取王道,有些方法不因以武力暴取,但凡应珍惜活生的东西,比如眼前人。”
白妩不禁低笑,玉手执起木壶斟茶,淡淡道:“王上所说的,白妩不明。”
昆仑骤然起身,负手渡步,“公主不会不懂昆仑的意思,十万铮云骑恭迎公主大驾,成为我昆仑的妻子,沧国王后。”
手一抖,不禁打翻玉盏,在玉石案上碰出清脆的响声,盏中晶莹液体随之缓缓浸洒案上,有些湿了锦纱袖边。白妩不禁起身与昆仑正视,目光平静而坚定:“你我不过方见面一次有余,且不说我不会就这样嫁给我只见了一面的男子,就算你以这样的条件承诺于我,我也不愿,我白妩要嫁就要嫁给我真心喜欢的男子,绝不会以终身大事成全任何人。”
昆仑一怔,随即扬手轻拍几下,目光透过一丝欣赏,稍后神色忽正:“公主不愿,倒是昆仑一厢情愿罢了,如此倒唐突了公主,既然为此,我们就按照最初的协定,赤鄢归于我沧国,而沧国所能允公主的便是:从此帝都就乃我沧国最大的客人,身份尊贵如同沧国王族,诸国皆当以此为醒。”
闻此一话,白妩暗自心惊,不错,想眼前这番安排,当今帝都早已沦失昔日之雄风,在金戈铁马的乱世中,强者才敢为王!自是不曾想到昆仑竟有着如此大的口气,以沧国为注替自己保存身份,如此一来便大可不必每天应对各国强权侵入,因为——沧国。
昆仑随之淡笑:“即是如此,昆仑还有琐事在身,也不妨碍公主品茶,你我协定便以今日之茶为约,沧国恭奉公主大驾,昆仑便就告辞了,再会。”
白妩亦起身颌首相恭,还未走到殿门口处,昆仑突然回身朝她扬起一个优雅微笑,然后说道:“在下曾记得那把阑琴,貌似刻有“太古大圣”四字,此乃王族上古尊贵之物的印记,可谓是王族至宝,可其实这把阑琴本是十六根天丝琴弦,可公主听过这样一个传说?
九百年前白帝以此琴奏乐献于明女,琴中所思却始终不抵夜独君的一根清啸竹笛,白帝伤心离去,独自一人立于九重峰上,将本是十六根的天丝琴弦硬断了四根,至此,白帝一路北战而下,夺取天下四城,攻上苍茫山,再度登于九重峰时,是为天下王者,这其中之蕴含的道理,公主也是聪明人,苍茫山上九重峰,登峰为王者,只要公主愿意,又岂会选择错人,这乱世江山,需得一王一后得以统御,他日我昆仑若成帝,那么,你,便就是后,天下江山,你我共之,定胜得当年青君与明女,白帝与芍后……”
话音落,昆仑转身离开,唯余她一人静立,白妩羽睫微扬,浮过丝丝诧异的神色。
寒风朔朔,黄沙吹卷。
墙头遥望,那天际的一条黑线,是一片漆黑无际的战甲。白妩站在最高处,寒风吹起了她的金衣乌发,远远望去,犹如她几乎下一刻将被那凛冽的寒风所飘走。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站在最高处,站在这里,看着脚下那漆黑宏伟凛冽逼人的气势!
不远处,一将士急忙赶来,人未见,只听声音已传来:“禀公主,十二道城门已启,三千铮云骑已踏入我城。”
然而白妩没有看到那将士的眼中带着一丝深深地愤恨!没错,是愤恨!国若破,山河却在,而我帝都却不敢最后与敌军展开对抗,却只能永远苟延残喘于强大的沧国之下!是乃帝都将士所愤恨且不甘的!
白妩放眼前方,缓缓闭眼,与那秀美的容颜沉浸了一种安然静美,半晌,她喃喃开口:“是在恨我吧?”
那将士一愣,随即紧咬牙关低头,不语,眼中却充满了愤恨的血丝!
白妩缓缓睁眼,望向那遥远天际,一丝丝的沉重覆上心头。
但愿,但愿……
始朝楚帝十七年,秋,四月一日,帝都公主白妩以三千翎月骑固守赤鄢,沧国古秋冬奉昆仑之命率三千铮云骑踏入赤鄢。至此,帝都最后属地赤鄢将归于沧国。
次日凌晨,沧陵王昆仑将在烈光台祭祀,同迎帝都公主白妩入都亓郡。
沧国都城,吟月阁设在东市最高处,立于之上,可以俯瞰大片亓郡!
烈日高照,耀眼如金,此刻早已等待与亓郡城中的百姓亦是茫茫人海,眺望城门,人声鼎沸!便在此时,突听一声低沉肃远的号角响起,十二城门缓缓渐进开启,一股巨大的铁骑踏地声缓缓传来,闷沉而轰大。
三千铮云骑,如铮踏风云般,那样炽烈而凌厉的光芒,三千铁骑之首,那人始终白衣玉服,唇角那抹永远雍容优雅的微笑,并不重甲佩剑,银马缓缓踏步,走进敞开的城门。惊于片刻的无息,骤然间,整个亓郡门城内外数万百姓闻眼鼎沸!惊呼声、赞叹声响于天,震于地,仿若威慑四州!
“昆仑!”
“昆仑!”
“昆仑!”
云衣若白玉,黑发亦墨烟,人如画中来,美玉倾天瑶。
当后世史书《六国乱·传》中,史官便以这句美诗评价这当世第一美,乱世之将王,雍容芳华,当世无二!
那人忽然顿缰,抬头淡看一眼上方烈日,阳光倾泻于下,光芒耀眼而灼热,他却扬眉优雅一笑,七分雍华,三分极致的深沉。
这便是,沧陵王——昆仑!
楚帝七年,沧王第二子昆仑自凉川赤练谷千里归来,十年历练,手下三千铮云骑一路势如破竹,七日之内连破后燕国七座城池,并大败后燕国十万千羽骑,至此,赫赫沧国,威凌江域,犹如高照的烈日,流火砾金,登上那风华烈日的瞩目之上!
如此男子风华,十年隐忍,光芒渐锋,一朝成败!
昆仑踏上最后一阶,放眼宇内,徐风飘若,扬起他身上银色华披,身躯凛凛,那淡俊雍容的脸庞似在无声微笑,凛冽眼光投向天光。那身势,玉衣雍容,那眸光,优雅风华。
铮云骑驻军天阶之下,威风凛冽,在日光倾泻之下,暗色光芒犹如广袤无垠。暗隐了十年的铮云骑,将在此后的岁月里,将踏过一座座血色天城,洗涤着这无尽大地!
江域六国,沧国最甚。沧国最美的宫殿,百吟宫,在今日清晨随着几天前接连二三的噩耗,沧陵王昆仑将在此百吟宫以盛大的礼仪恭迎帝都公主。
朝阳升起,将整座百吟宫殿笼罩在煌煌金辉之中。
七公主金衣玉容,燕冠束发,缓步踏上天阶,站在这沧都最高之处,看着天阶之下那道白色俊雅的身影抬步一阶阶至上,始终的从容潇洒,始终的雍容优雅。
昆仑悠然立于她身侧,扬起始终的优雅微笑,“公主可好?”
白妩眸色沉静,亦露出慵懒的笑容:“尚好。”再度抬眸,下颌微微扬起,本是温浅平静的眸光忽生一丝奇变,转而锋冷无比。
沧国始终乃六国之首,实力强盛,任何一国不得不为之忌惮,如今沧陵王昆仑手握的大沧铮云精骑,是足够有任何力量能摧毁一军一骑,亦退后,或前进,遂一步不当便将万劫不复,永堕绝渊……
因为昆仑此人,那始终优雅从容的微笑背后,又是何等的心思战谋?
九国之中,谁可更强大到能与沧国抗衡?放眼江域,又有何人亦能从容相对?
风清云淡,微风扬起淡青薄纱。阁中台,清衣暗影摇曳,袖袂飘荡,是谁的琴声幽幽飘向那天际,涌动江域六国之风云变幻……
冷风隐隐,长罄宫笼罩在朦胧的烟雨之中,昆仑谴退所有宫奴婢女,唯自一人缓步落入雨中。烟雨如幕,不知何时细雨已湿了他的肩头。无人之时扯下佯装的面容,这个自打出生时便隐辱半生的人,却不同于老沧王九子中的任何一人。微雨幕帘下,他自湖边修长而立,唇角挑起冷锋,目光慵懒绵长,透过那层层烟雨朦胧,看不清的思绪,静静流转。
立上桥头,王陵正北方的祭台之下,一块巨石墓牌在风雨摇曳中几经沧桑,“王陵”两字深刻石碑之中,见证着时代之沧桑悠远,这便是沧国历代王族沧王之王陵。
昆仑举步踏上云台尽头,正如那隐蔽与乌云后的明月,散发着幽冷光芒。
踏下地宫阴暗石阶,连绵直下,王陵重门的几守沧陵墓者几人推开沉重石门,昆仑一手负与背后,冷眼望去,无尽的暗青色涌入他的眼底,撑着沉重的步履,他施施然负手前行,踏上青黑石阶,黑椁王棺尽显雕刻的精美花纹,有着黑暗般无与伦比的美丽。
昆仑负手立与王棺前,唇角勾起一抹雅笑,却不禁喃喃道:“从来只有赢的人才会明白的道理,旧王下位,新君立上,这千百年来反反复复的变幻,父王应该明白,成者为王,沧国需要一个真正的强者来治理这江山。”
话到此处,昆仑眼中的目光却突然升起一股灼热的烈火,双手强劲有力地扣上王棺,发出一道闷响,却是冷蔑一笑:“却不是如父王你一般嬉玩饮酒作乐,般素手懦弱,日日猜忌惊怖,我自五岁起谈兵习武,十二岁自赤练谷练就精骑,再七年凉州彻夜练兵,论实力,赢过你们任何人,权利的至上,从来是给强者为有。”
幽暗青光冷冷昏辉,壁灯摇曳着残存昏光,风云天下,交锋谁名扬,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江山终是为强者所有,不管是诸侯沧国还是当朝帝都,昆仑目光忽渐生光,如烈火般灼热炽烫,后退几步,体内真气凝聚与一掌之中。
“——破!”
一声爆破声骤然响彻与空阔的陵墓四周,待定眼竟是昆仑一掌劈开了王棺盖口。昆仑面容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王棺之中,老沧王一身黑虎王袍闭眼静躺,面容端庄安详,可见临终之前并无任何痛疾。
只是沧王身躯右侧,一块朱雀古符静躺与上,符身全为青黑,玉身两面却雕刻着精致狼图腾,尽管这偌大空间幽暗昏惑,然却散发着透到极致的冰冷。昆仑静静凝端此符,双眸之中无尽的灼热显现:“朱雀符!”
得此符者,便能够直接命令沧王手下秘密三万朱雀军符,象征着泱泱沧国之尊!
沉重陵墓石门再度打开,昆仑举步越出墓门,身侧十几名守墓士兵待见了悬挂于昆仑腰侧的朱雀符剑,怔仲间升起震惊目光,方才同心知了,双双弃刀剑而单膝一跪,低头共恭声有力道:“参拜王殿!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昆仑凝滞脚步,没有人能够看见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却只有他才知道,唇角那勾起的微笑,却是自负凛凛,倾覆了黑暗,染透了夜色!
天青冷色,微风过境。
那棵参天大树,淋漓着这里数百年的沧桑,直到如今依然悍然不倒,而大树的旁边则是一间清雅小屋两层木楼。透过云窗之外可清晰看见有两道身影,一白一红彼此对坐着。
青玉案,上茶,静室空灵,始终洋溢着一股淡淡清香。
今夜,月下有客,客者却大。
“阿弥佗佛,施主心中可有困惑?”
昆仑低眸,反微微笑问:“这茶,可又能否解我心中困惑?”
“阿弥陀佛,老衲记得,多年前也曾有一位施主同样问过老衲这句话,但施主其实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茶,而是不过想解心中的那一道魔障,心境若清明,才能上善若水,从而从心中的那团魔障中抽身,心净且静,善者止善。”
昆仑目中似有一道锋刃闪过,随后悠悠笑问:“我心中的魔障?大师所说的那个人,是他。”
“老衲依旧记得那日,他染满了右臂鲜血的惊怖,那样一个人,一把剑,独仗天涯,百鹿之战,一人一剑打败沧国五百精骑,可那样的一个人,竟连老衲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他的想法。在老衲看来,似乎,他没有朋友,只是自己一个人。”
文远大师张开眼睛,笑容平和却多添了一丝沧桑与感叹。
对面的白衣雍容男子,如墨的双眼在方远大师话音落时微微一抬,片刻后说道:“那大师可知他手中那把刀剑名为何名?”
“那把剑,就是‘天锋’。”
昆仑眼色不变,唇角始终浅酝着一丝雅笑:“天锋剑,七大名剑第二的‘天锋’,他的心中有道魔障,请问大师最可否将他渡化?”
“或许最后终会罢了,可施主,恕老衲多言,您的心中亦也有一团魔障。”
双眸微闪,一刃惊心,只听文远大师继续说道:“野心太大,杀戮则越多,一个人的杀戮太多,他将会自行忘我,从而坠入魔道,世人避之,厌之,亲情、友情、将会离之而去,施主,所谓英雄并非是为一己而抛却世人,在佛家的道中,他始终不过乃残忍的化身罢了,施主可明白?”
亦面对大师如此毫不避舍的话语,昆仑却不改往昔神色,他对上方远大师的双眼,清晰而笃定:“那不过只是英雄的一概之词,无需多说,而我昆仑从来不是英雄,而是王者!”
是无须多说,江山风雨摇曳,九百年来王朝风雨,兴亡迭起,十年来精心谋策,江山王棋,运帷握筹,很久之前他便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从不曾忘,九星耀空的那一夜,他便注定要以下完这一场天下弈局,一场江山之战!
九州山河,是非成败,他将天下算在眼里,九重峰上白琊塔,只一王者!
“阿弥陀佛,佛渡有缘人,施主,十年后老衲依旧会在此恭候,只是不知那时施主的心境能否始终如一?”方远大师突然起身一恭,虔诚喃道。
“阿弥佗佛,有劳大师。“昆仑起身浅浅一拜,一拜,以虔心之礼,唇角再度抒扬优雅微笑,那双凤眸里,始终洋溢着流经不变的焰光。
肃之,雅之,静之,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