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摇光卷 (八)落日云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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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云山。
日照山头,苍山茫茫。衡山之东,前朝第一奇人玉麒麟为此山设下漫布机关而闻名。
云山背后则是一座山城,此城名‘赤郾’直属与帝都,但后夏灭后,沧国曾发动数万精骑欲攻打赤郾这座城市,赤郾城外,却因云山遍布机关、防范严密和山势险峻束手无策,从而无法攻进赤郾城。
巍巍赤郾城,皓皓苍云山,此城历史上除了九百年前北皇乱世时代的楚王发动政变攻下后,往下的百年无任何一国一军攻破!直到现在便造就了赤郾城年复一年的繁华似锦,不少因战乱而无家可归的妇孺少儿便都躲进了赤郾城。
而如今赤郾的城主便是当今帝都七公主——白妩。
楚帝二月初夏,三万沧国铮云骑以风云之速、雷霆之势踏过一望无际的原野环绕着的这宽阔护城河。赤郾城外,云山外,一片战火狼藉、硝烟弥漫、断剑残戈,云山底下、腰头、两军开始了黑与红的交峙!
“昆仑所率领的沧国铮云骑攻破护城河正是日落时分,三万铮云骑余一万,其两万分别攻上了衡山之东和骆山侧北!”一名偏将恭声一侧正禀报前方战况。
闻言毕,副将罗磷面无表情招手示意他下去,那偏将立马躬身退下,洛岩转身上前几步,眼瞳难掩悲戚之色,恭手朝殿上道:“公主!接下来是否要再召三千翎月骑,直守衡山和骆山之处,若当真被沧军攻了去,第三道防守线便就岌岌可危!”
殿上,白妩一身银甲战袍,长发静垂,驻足凝眸,却看不出此刻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抬首目光询问右下殿上赤郾城守将岁无焉。
岁无焉上前几步,目光透露一丝绝然:“云山外奇兵绝袭,虽然此山设有十道防线,但沧军铮云骑仅半日时间便攻破了两道防线,若照如此速度下去,十道防线攻破,兵踏我城指日可待!属下请命,增加一万精骑护守防线,另属下亲带领三千翎月骑愿与昆仑一战!”
闻此一话,白妩步下玉阶,眼眸冰浅微洌:“铮云骑不过半日便突破我城两道防线,实力定不可小瞧,对方三万大军,我方派出去驻守云山的也是三万大军,论兵骑战勇,我军损失两万左右,而敌方铮云骑却不过小半!论兵善谋,铮云骑竟比你我想象中还要善战!沧陵王昆仑,沧国二公子,能训练出如此战骑,岁无焉,你要甚为小心。”
虽还剩余下八道防线,云山之危,赤郾之安,敌军实力不可觊觎小瞧,但也就在岁无焉手中,看自己是否能全力击退铮云骑!岁无焉微握双拳,背后亦是冷汗凛冽,他单膝朝跪,迎首道:“末将定不辱使命!”
岁无焉正要退去,然白妩却忽然叫他:“危机万分时,便布上七星芒阵,届时我会用阑琴配合与你。”
岁无焉一震,心下了然,抬步凌然离去。天光丝影、残血音阑,心中怎不明公主手中阑琴,贴身五年,第一次见公主用此杀人,却为国,为救人!
待岁无焉退去,罗磷依旧紧缩眉头,白妩侧身与他,一道幽香暗然飘过,有些清醒了罗磷,他恭唤道:“公主。”
白妩并不置理,纵然转身步上玉阶,玉手挽袖执起文笔于砚台上早已磨好了的墨汁轻蘸几下,随即笔落宣纸,从容不失潇洒地书写下,不一会,便落下了十几竖行秀丽小楷字,迅速整理好交给了一旁站立的罗磷,并迅速吩咐道:“这里信书一封,我要你亲自派人以最快速度送往帝都,将此信交给父王,记住,要派信任之人。”
鲜少见白妩如此肃然凝重之色,罗磷也不敢怠慢,接过信书,定定道:“属下定不辱使命!”随后躬身退下离去。
殿中丝丝幽香缭绕,城外云山却是漫天血雨飞溅!
“轰轰!轰轰!”战鼓擂响,旌旗蔽日,又五千铮云骑发动大面进攻,分别与衡山之东、骆山之北、凌山之西三面逼近夹攻。
云山两腰第三道防护线已被昆仑的三千铮云骑攻破,山腰往上,第四道防护线纷纷得命箭弩齐张,瞄准山腰下处,又一轮铮云骑将士持枪冲上,又一轮的厮杀惨烈开始上演!
昔日前奉得王命,率三千铁骑支援与赤郾横溪之畔云山之脚,这座百年不破之城,既是前朝大军也无法攻破,然今日沧国大将得昆仑之命却要率领的三千铁骑达赤郾城外围后按兵不动,只下命封锁各处山口湖畔出处。
昆仑之意,却在于云山衡山之东侧。然衡山之东才为真,因为衡山之东才是能通上云山之颠,入赤郾之城的真正出口处!
“——轰隆!”山头出突传巨大响声,山下数万铮云骑纷纷闻声抬头,却是当下如霹雳闪电击中!山峰、腰头处无数滚石从而降落,砸落四方,落地处血花四溅!惊起千层浪!“——摆阵!”万千厮杀中响起一道贯彻耳目的惊吼声,翎月骑在岁无焉指导带领下阵法开始源源不断运转!
大将位于阵形中后,主要兵力却在中央集结亦层层布设前锋张开的“箭头”以抵御来自敌军两翼的压力,战时向同一方向旋转,轮流攻击敌阵,形如一个转动的车轮。
千万赤甲黑旗厮杀惊涛,四处血花漫天飞溅!云山之上,衡山之东,对面山坡草间上乃是剩余一万铮云骑静待驻首,一处断崖绝壁,一道月白身影挺然负手屹立与上,狂风扬面而起,凌乱了肩头乌发,眼神淡然与前方修罗战场,一手随后覆上腰间悬挂刻满了白龙飞舞的雪羽枪。
此人正是——沧国昆仑!
被誉为始朝乱世第一战神的沧陵王!当世第一美的昆仑!其俊美芳华当世无二!
如此少年男儿,年轻征伐,善战经谋,当世九国中,也唯当此人有如此能力!
昆仑扬唇高雅一笑,指尖微动,体内真气迅速凝聚,随即轻功提起,飞越而过下头处待军。然天空中一道银光骤然劈裂闪下,不待任何人反映,骤然横空一霹,七星阵芒以中心处五将维持阵法的中心将士只觉犹如雷电一般朝自己劈下,来不及做任何的反映便随之应声倒下,于此同时,五星芒阵停止阵法运转!
防守不再,五星芒阵骤然犹如崩溃了的泥石流朝四面八方涌去,惊天无数嘶吼高传天边,铮云骑再次集结向翎月骑杀入!
血色犹如弥漫了天地,就连云山之巅也沉入了血气之中。白妩踏出云殿,步入了乌云天空,再进一步,峰崖之下万千厮杀顿时涌入眼底。“定柔。”
不远处殿内定柔应声急忙迎身而上,恭道:“公主?”
白妩低声道:“去取阑琴来。”一句缓缓道出,却是承载了万千的沉重,又如心头那快沉积的石块骤然粉碎,吐出了丝丝幽愁。定柔随即一愣,却是苍白着脸紧抿下唇,不愿听从她的话,脚步犹如灌了铅般挪不开,只是咬唇道:“公主,非可阑琴不可么?况且……”
白妩手一扬,秀眉微蹙,摇头:“就此一次而已,若要我冷眼坐看这场厮杀,我白妩绝不会办到!五川,帝都之界,赤鄢城,决不能被他国攻陷!”
定柔颌首,诸多无奈幽愁浮与脸上,默然转身离开。
穿越了岁月春秋,翻云手鞠水中月,念只念,怨莫愿,那苍穹风声细碎浮光,似雾非雾,似烟非烟。“三哥……九弟……”清缭的声语余音绕梁,静夜思,驱不散,记忆里蹉跎的思念在天边,亦如这苍山云雾缭绕。闭眼,尽是白云峰上王兄王弟双双割喉自尽的画面,雨落纷纷,曾经晚檐宫中飘扬的风帘,屋檐上铃铛清脆的响声,不再如复。
那天,三哥和九弟战死的那一天!无穷世间,千百将士的鲜血灌流而下,那一幕,在梦中也曾经无数的做过,如今,又是手中这把阑琴。
“——公主?”思绪被记忆搁浅,过往成云烟。
定柔抱着阑琴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侧,紧抿着唇松开怀抱阑琴的手交给了白妩,低声喃喃:“公主,适可而止。”
白妩朝她淡淡一笑,半身微转便盘膝与地,阑琴搁与双膝之上,纤白玉手轻轻勾勒一弦,秀眸静凝与上,渐渐荡开涟漪,喃喃道:“离恨昨夜、雁惊残梦、天光丝影、残血音阑!”
除却天下七大名剑之外,当世亦有五把上古‘神兵利器’。
清鸣箫、金洌刀、音阑琴、冰鸾弓、煞月鞭!
以上古玉石和天蚕冰丝所构的‘阑琴’,七根琴弦上起承露部分,经岳山、龙龈,转向琴底的一对“雁足”,象征七星,髹栗壳色漆罩以黑漆,朱漆修补,纯鹿角灰胎,发蛇腹间牛毛断纹。此琴之珍便在此处,但之奇处便在于此琴能杀人!在独门内功心法的催动下能攻其心神,克其心智,摄人心脑,如魔音般摧残数千人的大脑,令其无法克胜故而从精神下攻克人的大脑,便能‘杀人’!
白妩心有余悸,当年旧城在沧国精骑的进攻之下,万分危急曾用此琴震慑住了千万军士的心智大脑,从而使他们精神崩溃无法战胜其心魔,千百军马就此纷纷弃甲身亡,但最后终究被奸人所迫!
然而时非今日,用此阑琴并非杀人,而是救人!以阑琴之琴音令他们停止弑杀,但要控制琴法却是极非易事,若内力不逊稍有不测便会弦断人亡!
“定柔,护法!”白妩突然开口道。
雪羽枪!
昆仑!!!
岁无焉大惊,竟不敢置信,然却在分心一刻,剑气直袭心头,痛楚骤然倾覆了整个身躯,顿然由觉天地浑然颠倒,昼夜逆转!就在自己意识即将消散之际,一道琴声幽幽传入耳畔。
云山脚下和山腰处,万千厮杀戛然而止,全军万马停止互相残杀,纷纷止戈,将士们纷纷抬起头,脸上显现忙然的表情和痛苦悲伤,仿佛人世间的悲伤凄苦,便在眼前发生。琴音至山之云颠处朝天地四处缓缓飘散,落入了每个将士的耳中,夺人心魂,摄人其魄!
幽冷悠远的琴声带着丝丝诡异,化作万千星芒向底下众人缓缓洒去,千万光辉,骤如星夜,竟如魔音般!
突然底下一道雪光骤然显现划破星芒!伴随着一道慵懒优雅之声:“天光丝影,残血音阑!阑琴虽为上古神器有着催人意志的灵术,但如此行为控慑万千人的心神却对弹琴者有着巨大的内伤损害,不知可否能与我手中雪羽枪相胜?七公主。”
“——叮!”一声清响,白妩低首,双手覆与琴弦之上,唇角扬起绝魅的笑,催动内力腹语响起,贯彻整个山谷:“昆仑公子,我手中阑琴既然能控这里万人心神,定也能摧杀万军!不过我虽为王族之子,却也如寻常女子般企求家国平安,但你若再进云山一步,我一挥琴弦纵使你我两军全军覆没,尸骸百里,成大事者我白妩因此丧命也定不悔!”
闻声一话,昆仑轻挑修眉,同此催动内力十里之外清晰入耳,唇角展开一丝惊魄摄魂的浅笑:“哦?在下犹曾记得五年前旧城之战时,公主曾也以阑琴之力对抗三万始朝精骑,那一场战伏尸千里,不过结果终究公主心里自是最为清楚,如今云山下你我全军却也三万将士左右,虽你我两方各自损伤过半,不过即使这里三万大军覆没,五万禁军双溪河畔之上,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兵踏此山,赤鄢必破!”
那张俊美无双,雍容华魅的玉颜,唇角始终含着优雅的浅笑,长风扬起白雪战袍,黑发凌风乱舞,阳光如金洒上仙俊般的面容,这便是——当世沧陵王,天下第一公子,当世第一美——昆仑!
气氛降至到极致,几乎可以听见每个将士急促的呼吸和剧烈起伏的心跳声。五年前……白妩怎不记得五年前那个日夜,亲眼见三哥九弟被万箭穿心,亲手残杀三万多的沧国将士,以致与全身经脉煞断,仅靠修炼至上内功才得以存活,五年前的那一惨剧造就了今生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伤痛,她怎会忘!
白妩眸光一漾,透过血染苍茫,直逼眼前:“赤鄢古城乃我旧国亡后唯余一座城池,十道防线还余七道,我白妩绝非小人,你若战!我便候!”
昆仑沉吟半刻,随即淡淡道:“好,公主果乃女中豪杰,敢战之!不过在下有一提议公主可否听此一言?”
白妩眉梢忽挑,随即道:“公子请讲。”
手中雪羽枪一个飞旋落入另一掌中,昆仑道:“不如你我两军停此休战,沧国与帝都合作,条约之一沧国绝不动帝都一分一毫,但同时以帝都实亡之名义与我沧国联盟,便也是说,你我放弃手中刀剑,沧国与帝都结盟为友,不知公主意欲如何?”
昆仑话完,在万千将士的注视中扬起右手,然手掌一松,手中银枪骤然凭空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王上!请三思!”身后身为副帅的韩云见此情景立马上前拱手急道。昆仑知他心思,只不在意的手一扬,美目轻扬,淡淡随道:“我自有分寸。”
白妩自是懂得昆仑此举,帝都五川,六国之界,战略地理位置极为重要,若想以战争手段夺得此城,那赤鄢定不再如战前般繁花似锦,而最好的方法便是如昆仑所说——结盟!
如此一来不但帝都便可保全,而且与沧国之强国联盟便不会在乱世中显得孤立,并且其他诸侯国也不会在沧国眼下赤裸裸的攻打帝都五川!白妩扬眉,凤眸之中幽深一片,昆仑此人……足智多谋,连自己也没想到他竟提出如此要求,五川乃帝都最后一个王域之地!
昆仑的话就紧紧扣在白妩耳边,若不战……赤鄢便从此臣服与他沧国,若战……连自己都不敢保证赤鄢的安危所在,纵使有阑琴在手……
白妩骤然闭眼,诸多忧愁无奈化作长天一叹,“三哥九弟……如果是你们的话,你们的决定又是何?阿妩……莫非连帝都最后三城也护不了么?”
云山之下,那道扬风伫立的修长身影,唇角那抹始终优雅雍容的微笑,漂浮在眼前。
“昆仑,我白妩暂且答应盟约,但你也要遵守约定撤退你所有驻守在赤鄢城和云山周围的全部精骑,届时你我再详作细谈。”幽沉空洞的腹语响起贯彻整个山谷,透过一个个将士的耳目清荡传递,白妩放眼整个云山,面容冷清绝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