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摇光卷 (二)九重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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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天后土,金日苍茫。
在日光流浴下的金銮大殿,在巍峨中俯尽苍生,冰冷地俯瞰在这每一寸土地上所上演的杀戮、计谋、杀伐,在历史的长河中,始终经流不变,任凭万世所敬仰、尊奉、祀恭。
东国,金鎏殿。
今日本该下朝的百臣却一反常态地全部停留于金銮殿中,就连六扇殿门也是紧紧关闭着,宫外三千石阶上却驻守了近百位的禁卫军,一切,亦反往日之态。
“快,来人把殿门给本殿下全部封死了,快去啊!”高座于上的东王长子一抖臂上的肥肉,蹬腿踢了踢脚边伏跪着的玄衣宫奴,惊恐喊道:“决不能让那妖物闯进来!”
“殿下啊,小的……小的不敢出去啊……说不定那人就在殿门外候着……”宫奴颤抖着回答。
“啪——”的一声脆响,却是公子鲁狠狠地朝自己挥下手掌,恶狠狠开口:“谁允许你这贱奴胡说了?还是嫌自己命不够长?”
那宫奴被这忽如挥来的这一巴掌给扇下玉阶,翻滚了几身最后倒在玄玉石地上,气血上涌不禁吐出一口鲜血,惨白着脸色挣扎起身,急忙边掌嘴边跪道:“小奴该死,小奴该死……”
本是混乱喧嚣的大殿却因这一局面而停止了喧哗,终是有大臣不忍见此,上前安慰道:“殿下何必犯得着为这一小小宫奴而动怒?眼下最应担心的事莫非还是属当年被囚禁在惊穹峰上的太子,如今三百年期限已过,殿下应该要如何防范此人颠覆我朝,即便这般足不出户,将各大殿门封死,也无济于事啊!”
此时又有一大臣上前进谏道:“老臣亦是同样的看法,太子凤摇即为上古凤族后裔,三百年前出生之时妖星显现,此人天生定会旁门左道的术法,又继承当年的凤女之命,会蛊惑人心,一般之人定无法将之收服,还望殿下能够商讨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这……”公子鲁犹豫着开口,满布横肉的脸上惊怖未定,心中却是一片迷茫,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想出应有对策。
若是自己这即将垂手而得的王位被他人这般生生夺了去!他怎么能忍!他如何能忍!
好不容易父王病榻难下,自己谋算了半生的东国天下即将落定自己掌中,他怎么能够让一个被囚禁了百年的妖物硬生生夺走?这鎏金王椅又岂能轻易让他人坐下?更何况,那人是被先祖所定为的乱族后裔!
想到此,公子鲁不由“腾——”的一声骤然起身,引得百臣瞩目齐身,不由脸上一热,待要开口说话之时,却被殿前那道忽然传来的“砰——”声转移了视线。
在场近百的大臣们纷纷被殿门那道陡然一声的巨响惊住了魂,纷纷举袖遮首,却有人率先惊首过来,不由倒吸了口气,举手颤指着前方,结口道:“妖……妖物!”
蓦然间惊头,在场之人无不瞪大了双眼看向那道被骤然敞开的殿门,不由自主的脚步后退,将视线紧紧凝注于前方。
天金流色之下,那道人影赤足缓步踏来,逆光而行,步入浓重而玄沉的殿门,清冷的衣角随风扬落,三千天阶在身后天色之下光亮如辉,忖作一道明丽的背景,天光洒在静静负手静立的玄衣身上,恍然朦胧的辉色像是天地间唯一的颜色,摇曳出光与暗沉寂的明影,静静流淌于无声的空气中。
“来……来人!”蓦然间,身处上座的公子鲁率先回过神,扯着嗓子吼道:“快把这妖物给本殿拿下!”
命令发出,隐匿在大殿之内的数百禁卫军陡然从柱后跳出,持枪翻身而上,将那人左右前后包围,枪锋冰冷直指,却依旧迟疑着不敢上前一步。
“你们还在等什么!莫不要让本殿将你们的头颅全部砍下!还不快上前拿了那妖物!”见此情景,公子鲁不由心中一气,气血翻涌上,涨红着脸命令。
禁卫军们彼此你我相看,眼前那玄衣男子赤足闭目,肌肤白皙如冰,他静静的伫立,面容清冷,一身雍浅流金的光辉静静笼罩着周身,乍看之下仿如从九天之上的上神,竟让人一时不敢观亵,你我相看来回,却都不敢提步上前。
公子鲁气得横肉几抖,待要发作之时,却见那人陡然间睁开了眼!
明明是三月桃花春,却在这座鎏光金殿中感受到了极致的寒气和彻骨的冷意,那一眼望去的仿佛是佛前悲惘众生的低吟,又如是绽放于地狱深处的曼陀罗华,只一眼,下道轮回近在眼前,只一眼,仿佛要跳进三千绝渊,只一眼,欲不能再翻身。
究竟是怎样的人,会有这般泯灭于万物苍生的目光,那双眼,清冷于世间,像是包罗了最冰冷,最彻骨的沉郁,随着他缓缓走近,周身所散发的冰冷寒意如刃,寸寸惊心划过这琉璃玉地,直至最后,停驻于金鎏王椅前,目光,缓缓移上对方,一勾清冷的唇角,玉音万阑:“你也该下来了吧?”
公子鲁先是呆愣,然后震惊,最终只觉如被狠狠羞辱了一般后,破口道:“妖物!竟敢于本殿面前妄作!还不快快跪下,本殿兴许会许你一个痛快!”
本是诡寂的空气中竟因此话生添了几分肃冷的寒意,从身前站着的那人身上,无形中竟迸发出寸寸彻骨寒气,仿佛要将空气凌迟,又让人只觉置身冰窟,瞬间寒意骤袭全身,无法动弹!
之前许些大臣本是抱着壮志凛然誓死不屈的胸怀却在此刻显得有些荒谬可笑,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上座公子鲁被那寒彻惊然的目光震住,不由双腿一软,下意识地倒坐在王座上,佯装镇静的面容上依旧藏不破彻骨的恐惧。
“妖物么……”凤摇冷冷一笑,一拂长袖,转身抬颌,静静凝目于上方的琉璃玉瓦,冰冷清湛的眸心中漾起层层流色,荡出无尽遥远而轻柔的尘光,透过琉璃重瓦,飘向记忆的最深处,清冷的墨睫微微一颤,覆过心底尘埃多年的记忆,轻展唇齿:“我上古隐之凤族乃是六千年前第一个落下九州碧海的灵族,是三界开辟以来第一个驻守于人间的灵族,也是上古伏天之神消逝后唯一一个传达并执行他神谕的种族,上之云境山界,下至九州碧海和空海魔渊,三界万物生灵若追溯到上古时代,无不是承载过我凤族之泽的,我凤族恩泽苍生,天恩浩荡,难道就是你常常挂于嘴边的‘妖物’?”
这一番话看似温冷无常,实则却冷傲激进,听者有心,在场众臣不禁纷纷侧首相交低吟,你我之间彼此互谈,一时之间却无法判断此话的虚实真假。
“妖物么?”凤摇骤然转身看向上方那人,本是清冶温冷的目光化为一道冷彻惊心的冰刃,陡然刺向公子鲁,竟直看得对方双目抖转,唇上哆嗦,再不敢从口中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就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妖物’!”凤摇举步上前,偏冷的衣角划过琉璃玉地,在冰冷寒尘中静静流淌出惊心的痕迹……
所有持锋对指的禁卫军却无一人敢拦住他脚步,任凭他赤足向前,直至走到金阶之下,对上公子鲁那惊恐的双目。
他浅浅开口:“在七十二星宿中有一组六合星斗在九百年前忽然移阵,并缓缓改变了其星轨方向,并逐渐向东边一颗的‘黯星’聚拢,那颗‘黯星’本是千年前上古之时应召魔洲之气的‘破星’,象征着杀戮和死亡,后千年以来,万物星辰随之流转变化,竟引得六合星斗自乱星轨,九百年前白帝登临白塔后的第二夜,天官观星曾预见此向,并留下了《八荒》一书为醒后世,可后世真正又有几人能被参透这其中变数?”话语最后,不由淡淡嘲讽一笑。
此话一出,本是肃严和庄容的大殿中,无形中境生添出一丝森凉和诡阴,随后大殿之中突然喧哗起来,不止百臣,就连持锋对指的禁卫军也不由缓了手脚,你我彼此相互传达着疑惑,谁人敢信这人的一派说辞,然心中却也滋生出相当奇怪的感受。
上座公子鲁却是蓦地站起身,涨红了脸,举手指向凤摇,哆嗦着唇,心中的恨意终是颠覆了对他的恐惧:“你这妖物一派胡言!胆敢在大殿之上妄言作乱!这天下是个什么情况,若有妖星作乱帝都九国的星官又怎不知?岂轮到你这妖物来颠乱我朝!”
公子鲁遥指下方,满脸的横肉因为激怒而涨满红色,大殿之中忽然变得格外死寂,死寂到在场之人无不能清楚听清他急促的呼吸,一时之间,百臣全部沉默,不敢大气一出,静静承受着肃冷的怒意和杀气。
然而此时,却又一位白发苍苍年过百岁的老臣驼躬着身子从队列中缓缓站出,上前几步,正是辅助东国三朝帝王的国相杜鼬。
“禀殿下,老臣在曾在先王口中知晓过那本《八荒》书,此人所说之话并不有假,这本《八荒》书乃是九百年前白帝登临白塔上的第二夜,天官观星有感,后花十余年时间召卦每夜天象,并同时完成了这本著作,这本书的第一页便书下了‘九州碧海,六合八荒,七宿归一,天下苍痍’这十六字的醒世预言,同时这十六字预言在当时流传于江域,后来各国各地曾发生过小小躁动,但天下初定,一切有待重整和复兴,但天官历来运算国程从未有错,白帝心中却也不得不信,但只好将此书埋封于地,并留下万代不可启的话语。”
当国相杜鼬落下最后一个字眼后,群臣无不被此话所震惊,甚至包括上座公子鲁,片刻的惊异后又是一片喧哗唏嘘之声,无人不苍白了脸,无人不被此话震住,就连持刀握枪的禁卫军也不慎落下兵器,一时之间大殿骚动不止,难以抑制。
“这……这当如何是好啊!”
“已经九百年了,又是乱世烽起,该不会……”
“莫非这江域碧海当真要满布苍痍?”
眼看大殿局面越来越乱,越来越难以抑制,甚至有官员突然跑出殿门,在天阶之上张开双臂蓦地朝天上那颗日轮跪下,掩面哭泣,大声喊道:“莫非老天真要灭我东国!”
暖风沁人心,却化作寒冰重重,逆光之下以最极度的冰冷抨击着人心,在鎏光玉辉的倾洒下将这座大殿的影子拉得格外之长,恍若昨日留影,沧桑几变,变了颜色,变了温度,变了轮廓,变了乾坤,不变的,终是天地日月,江河长流。
数不清多少哽咽,道不完多少恨怨,人世几番轮苦,试问,能否留情,将这万世沧桑,留下,容心中一道屏障,还在,还在。
凤摇缓缓步上金阶,一步一步,极为缓慢,任凭对方悲愤的眼神在眸心里化为一烟云墨,在清浅潭色中沉沉晕开,最后消逝,无息。
“妖物!别过来!”随着凤摇步步逼近,公子鲁一退再推,终于退至到金壁,一个阴狠的眼神一转,骤然抽出身后金璧上所悬挂着玉刀,蓦地举指对方,放狠道:“你胆敢再前进一步,莫不怪本殿休对你不客气!”
凤摇停下脚步,俊眉一挑,扬唇清冶一笑,忽然伸出修长的两指并住锋尖,一手负立于背后,任凭公子鲁无论怎样使劲抽出,只身不动,只淡淡开口:“你也应该下去了吧……”
听闻此话,公子鲁心中更是愤恨难当,血丝充满双眼,胸口剧烈起伏,切齿道:“你这妖物模样,就好比当年的你的母亲,那个差点颠覆我东国王朝的妖女,一个模样,令人憎,令人恶,令人发指,虽然我晚生了几百年未曾看到那场极火之刑,但我知道,她是有多么的痛苦,她那如雪凝肤被极火一寸寸侵噬,覆上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在痛,她在恨,她不想让你看清她临死的丑陋模样,可惜,你还是看到了,但看到了又能怎样?痛心吗?看见至亲之人被大火生生吞灭,你的心情是不是很痛苦?哈哈哈,我很痛快,她该死!你也该死!你们都该死!都该杀杀杀!”
他狂妄的话语骤然传遍了大殿每一个角落,穿透金鎏玉瓦,清晰而决绝地响彻在他冰冷的耳畔,无情地撩开耳鬓落发,穿破耳膜,刺向大脑的每一根神经,最后,传递于心脏。
天阔阔,风廖廖,红妆如幕,残阳如血,深藏在记忆中的那道惊天火柱似乎还在灼热燃烧,将夜幕倾覆,将天色炫染,妖娆似血的火光冲天而上,以熊熊燃烧之势叫嚣着苍穹,,如九天之上落下的一束焰火流星,焚烧于人间,万尘烬灭。
他还记得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父王身侧,冷眼观之,任凭他母亲于万火中滋滋燃烧,在眼中落下两点惊焰,化为记忆中最深最彻的寒,将那个人的影子永远葬于眼底。
当冰冷的记忆再度浮上脑海,玄衣清冶,在风中摇曳出清冷惊心的冰度,似一重月轮如幻,举手轻触间陡然破灭,漫天冰雪覆地,举世清冷,唯高峰寒夜,饮风瞩世,将万千重阙刻入冷眸。
难忘,难忘。
刻入心壁的一道血刃,难好,难好。
当凤摇静静放开抑于指尖的那柄尖锋,偏冷的唇角再度扬起弧度,转眸之间深浅温冷难辨,却闪烁着幽冷的焰光,熠熠生辉,竟看得公子鲁心中一凉。
“我是要颠覆东国,因为我恨它,我还要杀光当年东王子琰的后代,你是一个,你父王是一个,既然我出来,东国,便也看不到明天。”
“你……你要亡国?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为了你母亲的死?哈哈哈,谁杀的她你找谁去了,为什么要对待我,我不想死,我还想活下去,求求你,王位我让你,我不要死,不要死……”话到最后,察觉不对,面对死亡,公子鲁心中终于崩溃,缓缓跪下双膝,双手捂面,掩不住的是惊恐,是悲戚。
“不,你会死,东国,也会亡。”淡淡一句,石破天惊,劈开浓重闷沉的风云,拉开风云变幻的天幕,一抹清冶玄衣,将暗色埋葬,将身后的哀泣化为素手血刃,转身,拂袖。
一颗头颅冰冷地滚下金阶玉地,一双惊恐血目,直直盯住上方琉璃重瓦。
就此,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