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摇光卷 (一)楚天风雨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188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十年前,沧国王城
绝罗殿。
当睁开眼的一瞬,他从未想过,黑夜竟是如此漫长,仿佛整个世界都处在黑暗之中,孤独,寂寞,彷徨。那种感觉,不会有错,他正陷入黑暗的漩涡中,黑暗,正将自己渐渐将自己扯向地狱的深渊,一点一点吞噬掉……
玄檀青炉中缓缓升起香烟缭缭,幽幽暗香浸然着空气,发出致命的诱惑。掀开锦绣罗被,赤足踏上青纹玉地,一瞬冰冷刺骨骤袭入体,男孩颤了颤步子,踉跄着往前,缓缓推开沉重的殿门。
一道银闪骤然落向高楼殿宇,撕破长空,在暗夜中犹如一道焰火流星坠下人间,带着暗夜里最为寒冷而又灼热的温度,滚滚于尘,乍惊天穹!
男孩全身一颤,双腿发抖,他睁大了珠目,蓦然间仿佛看见了什么,瞳仁剧烈转动,巨大的恐惧陡然笼罩着全身!
火光,血痕,祀台,人祭。
放眼下方,满天火光成了他眼里唯一的世界,那一道道血痕成了他瞳心里唯一的颜色,无情而冰冷地映在那双睁大了的瞳仁,那一点焰色流朱越来越深,犹如鲜冷欲滴的血色,充斥着他的双目,占据了每一根神经,生生刻进在隐匿于最深处的内心,化为一道九重天刃,无情地刺入心脏!
千宣台上,人祭被冰冷地绑在神木上,祭司们无情地审下判决,他人欢呼雀跃的助兴,一切都在他眼里,刻下了永不抹灭的痕迹,他站在高高的上殿观望,地狱的焰火,缓缓燃升,渐渐覆上他的双眼……
“不……”他喃喃道,眼眸中开始倒映出那一道贯天火柱,在无穷浩瀚的暗夜中,正如一点焰光惊了天色,绽放出毁灭般的冷艳,渐渐颠覆青穹之蓝。
暗夜的最深处,没有一丝明华,万物俱烬,一切归灭于虚无,仿佛一个空境的世界。
佛曰:一念成仁。
佛曰:一念成魔。
成魔成佛,皆在一念刹那间。
然而却在此时,在离大陆最远的极东之处,最冰冷的海岸,那一处深绝万丈的冰渊之底,本是沉寂了千年的魔渊竟开始发起一道轻微的震动,甚至包括六千年前被封印过的那片空海,竟突然惊起波澜,卷起千层黑浪,狠狠扑打着魔渊几岸,叫嚣着苍穹,逐渐倾覆了六千年的平静。
同一时刻,遥远的东国惊穹峰上,那个躺在冰棺中囚禁了百年的男子,仿佛于沉睡中感应到了这惊天异动,那张苍白的脸庞之上,冰屑覆盖的羽睫忽然轻微一颤,千年白玉冰棺却在此时迸开一丝裂痕。
九百年前,白塔之上天官的一句预言,星辰的轨道开始改变,星河逆转,命运的轮盘开始倒回,宿命的轮回,六千年来,再一次朝那一点渐渐拢聚。
翻开古书《八荒》的第一页,上书曾记载十六字:
九州碧海,六合八荒,七宿归一,天下苍痍。
十六字预言,白琊塔上醒世之言。
六千年前上古之帝伏尧开辟人间山河,一统天下,是为‘九州’。后魔道为祸人间,九州碧海满布血痍,人间万物生灵残惨惧灭,血云弥漫九州上空,日轮倾塌,星河倒悬,日月失辉,山河倾覆,四海逆流,天地一日混沌,血河被高高倒挂于九霄云端,万物同泣,四海涤荡翻腾,万灵惨遭血荡浩劫!
在大陆的最东方,魔道宿敌以金翅烈爪,血眼长凤之样飞临九重峰,烈爪裂碎九州山川,双翅震荡山丘越岭,四海被翻覆,就连青空也被鲜血淋漓!
血河在九天倒挂了七日,七日之后,上神伏尧从九天之上降临人间,以六石之力唤醒了九州碧海的生灵,封印了魔道,世间浩劫便在此停止。
从此六千年来,无数王朝更替,直到九百年前北皇时代,九国联手攻陷凤朝帝都王城,屹立了五百年之久的王城帝都终于沦失昔日雄风,战火硝烟弥漫苍天,白昼转夜,天锋染血!
末代夜帝携宠妾袁夫人自尽于凌霄殿,自此统治了五百年的风氏王族就此结束,天下大乱即将终结!
然在东南之界却有白帝与青君二人各领十二道王旗,彼此对峙,风与火,再度在九州江域掀开一场盛大的江山之战!
江域九国风云变幻,星辰骤变,烽火狼起,九州山河,是非成败,一局天下棋枰却将会在最后一注终结!
苍茫山,九重峰,江域之临界,帝都城,九州天下最为高耸的一座山峰,凌云入霄、屹立傲然,山峰直插入天,峰上有一玄塔,高三千丈,名为‘白琊’,高塔直插云霄,百年不倒,千年不塌,在苍茫风雪中亦清冷的鸟瞰人世风云变幻,后世传言登塔者,是为王也!
终于两军在对峙了九九八十一天之后,南方白帝携十二道王旗终于登临九重峰,号令天下,六军谨尊王令,分裂了一百年的九国乱世烽火终于结束,九州一统,天下归一!
然而,却有传言,当年登临白塔的第一人并不是始朝白帝,而是青君独月,那个江湖好酒楼楼主。因为曾有世人见过他携佩剑君临,青衣轻扬,身畔更有一位白衣女子静随。
女子一身白衣凌然,容颜冷魅,黑发只是肆意披散身后,眉间有一枚赤点印记,天下人尊‘明女’。
传言明女乃是天上云族之主,只为来到九州助青君一归江域,后明女情倾青君,曾赠于佩剑‘自在剑’,然而在天下各族纷争之中,最终却以自在剑自刎于九重峰,随后青君因明女的一念成殇,终是弃天下而愿追随美人,携抱明女尸身于九重峰上坠入万丈绝渊,从此后人只道青君以放弃天下却成全了这一段倾世之恋,而随后的那把自在剑却在那场惊天变故中消失不见。
后白帝登临九重峰,开朝为‘始’,一统天下,后世为之治理,一久,便是九百年之后……
乱世纷争再起,九百年兴亡迭起,江域九国各为其主,九州山河,烽火如烟,一场江山之战,又是谁与谁的交锋,纵横之间,谁又能登再次登上白塔,成一王者……
然而位于星河中那颗本是寂灭了六千年的‘宿敌’星,却在此时悄然升起,在浩瀚星河中渐绽其芒,逆星辰之轨,将所其象征的杀戮,征伐,惊澜,徐徐带下人间。
一切,又开启了一道预言的降临,注定了另一场战火的开启,并在这满布苍痍的九州碧海,终究布上了一片奇幻的风云。
一切只待九百年后。
九重天阙三千殿,最高不过云遥宫。
东国,惊穹峰。
云遥殿,地处穹山岭北王宫最为偏冷却又高耸之地,四周高山相邻,殿处惊穹峰上,浮云悬浮,左右前后皆是九万丈深渊,千年来,不曾有任何人敢近之,那四临万丈的深渊绝不允许任何人踏入一步,那里犹如地狱的最高处,却又那么的接近天。
三百年前,太子凤摇曾被东王子琰以是妖物的罪名,囚禁与东国惊穹峰中,并令人以两百日时日打造出一张千年北海玄冰玉棺,将当时年仅是十五岁的太子凤摇封入千年玄冰玉棺中,一久,便是三百年光阴,却因苍茫山上九重峰的那一块天降奇石,不敢杀之。
甚有传言,太子凤摇乃是当年东王萧肴在海之角见到的一只九天烈凰的转世,那只烈凰见到东王萧肴天地间便顷刻突黑,白昼转夜,五彩极光斑斓于天际闪现,东王萧肴看去,上古凤族之主凤凰竟突显起身,化为一名幼小婴儿,东王萧肴心有灵感,受凤凰神诋,将他带回了九州,并封为当今太子。
十年之后九重峰上竟从天突降一块奇石,天生异像!
东雀出、西武现、南虎啸、北龙嗷,四兽出而凤族现,星辰骤变,改之天道,乱之其世!
东王萧肴病逝玄华殿,第二日长子子琰发动王城宫变,将其弟太子摇禁锢落芳台,于午时佣兵自立为王,东国政局在一夜之间变幻,形势倒转。
当晚东国王城却突生变乱,第二日传言四兽突然临现王宫惊穹峰上空处,白昼倾夜,九星耀射,七星连珠,未央星高主其中,四象异光夺目而照殿宇,琼殿生灿。
四兽妖显!
东王子琰大惊,群臣皆震,并传到了千里之远的王城帝都,一时间,百姓悠悠其道,竟是验证了那一道天降奇言!
从此后,东王子琰将太子摇囚禁于惊穹峰上,至此,历代王君皆视他为妖物,他的出现,就会乱其天下,对此,他的年少才华,却涌埋于历代王君深深的恨憎之中。
从此,三百年后,再无任何人敢上惊穹峰!
天际浮云微缈,雾气连绵,风起云淡,日上东山,破晓妖娆。
高山耸立,连绵起伏,地处穹山岭北王宫最为偏冷却又高耸的云遥殿,四周以高山相邻,殿处惊穹峰上,浮云悬浮,左右前后九万丈深渊,正散发着幽黑光芒。
惊穹峰,万丈深渊前,一身白衣如雪的芷容长发静垂,驻足凝眸,浅浅玉容深深望向那高峰之上的玄黑宫殿,手持长剑剑,一人前来欲劈链开锁。目光冷娆却又急切,万千思念只化为淡淡一句:“主上,可好……”
“砰”地一声重击,近前石壁受内力一击顿然飞落滚地,又连接着几声响,石壁断裂滚石洒下,芷容自半空中翻身侧避,一瞬,她飞身而起,白衣如雪般飞旋,手中自在剑出鞘!一刹那,银光掠夺,剑身如雪,势如风!如一道利光直断那玄铁!
云光之下,四周浓雾浮云缭绕,如幽如幻,缓缓盘旋,待见深雾又渐渐散去,一切豁然开朗!
四十九条玄链随着第一根破灭,随即纷纷自断,残链掉入那万丈深渊,芷容凝眸望向前方,一丝慰笑,心头随安。
山谷之间,清雾缭绕,云开雾散,清风过境,薄雾之中四面秀山,惊穹峰真正的轮廓随之渐渐呈现,芷容目视正方,山峰幽森无边,七十二座飞绳索桥交错相连,以凌空巍峨之势伫立,待看向那万丈深渊,唯有一条有些不宽细长的木桥横在深崖正前方,连接着万丈深渊两头!
惊穹峰顶,云遥殿。
浮云过高殿,如白玉独世。
芷容再一次踏上惊穹峰上的云遥殿,和三百年前的一样,高高而在上,放眼望去,俯瞰着红尘苍生,却并不如心想那般暗黑压沉,三千石阶在天色之下光亮如玉,左右十四根通天玉柱,浮云缭绕,却是印伫着多少的浮世苍桑,百年不长,数万日光阴,前方天阶尽头,她的主人,此刻可好?
当芷容站在三千石阶的尽头,依稀抬眸看去,白玉殿门却是早已敞开,玉石地上,日光下,恍然朦胧之中,像是天地间唯一的颜色,清冷玄衣,静静负手侧立,修远而又清冷。
那便是她的主人,凤族之主,被视为‘妖物’囚禁在此,在这千年北海玄玉冰棺沉睡了三百年的——太子凤摇。
然而十年前已从那冰封中苏醒过来,如今第二次见到她的主人,和十年前记忆中的凤摇却有些不同。
那人的存在,仿佛是一个孤寂而漫长的存在,尽管凤族人能够异于长人存活数百年之久,但随之相伴的,便是永世的孤独和寂寞。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清冷和幽然,就如他始终一身的暗沉玄衣,带着孤寂和淡漠,却又雍贵而妖冶,一如十年前她在第一次见他从冰棺中苏醒的时候,也是如此的感觉,在这寂静苍凉的云遥殿中,静刻下记忆的影子,漫长而无相。
这一段路,不长亦不短,却仿若踏过多年时光,从最极黑之处,渐渐踏向天光,芷容微笑,很多年后,或许她会突然回想这一刻,如日光般温暖上心头。
听闻来者步履的轻沉声,凤摇并不转身,只是依旧静闭清眸,并不语。
芷容单膝一跪,清亮却不失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拜见凤主。”
凤摇却依旧负手背立,看不清神色,淡淡开口:“这些年,芷容,有劳。”那道声音入耳淡缓,整个殿中一瞬仿若清风入拂,那道清冷玄衣,若淡淡无边的清光穿透天籣殿瓦。
清冷而又妖魅,雍华而又高雅。
还未来得及答话,一道玄影袖袂飞扬,青丝其扬,转身而至,凤摇已站定她身前,只觉眼前一道锦素拂过,带着清幽冷冶的芳华,人已借其气起身,她下意识地抬头,却见凤摇似在微笑。
那一笑温暖如春,于这极致清冷之中,带来了无限的光华,冲破重阙,踏向天际,仿若这多年来心沉的痛,随他一个清冷微笑,缓缓散开。
惊穹峰顶也不过如此,最高最冷又有如何?
那如天宫般玉石王殿,那一道静立于云幕之上的玄清身影,如墨玉般浅浅清冷微笑,静沉清贵,临风雅侧,高华清冷,如神祗般淡眼笑看红尘浮世,令人永远甘拜臣服!
“凤主……”
凤摇轻拂袖袍,淡然幽沉的清眸,俊雅的容,静而深,冷而清,缓缓看向前方,半晌,只终得轻轻一叹:“三百年了,也不过三百年而已……”
芷容紧握长剑的一拳微紧,那道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大片琅玕花,已盛放,又一年到了。”
多年来世人传道惊穹峰阴黑嗜怖,每每月圆之日,惊穹峰上妖魔鬼怪,螭魍鬼魅尽现,万丈深渊底下万千鬼泣妖鸣,如罗刹之地,然云遥殿上浮云仙境,明月天宫,万千白色琅玕花高雅清幽绽放,清韵流溢,芳华倾世,瑶池天宫竟也不过如此!
然更有甚者传,那一日,日高风清,云遥殿中忽有一道流云清风般的笛声破玉石宫阙,散入浮世,千万朵琅玕花竟应流声纷纷侧枝,似之神往,侧首低俯,如那流云之声便是主人。
那一日,有人传言,云遥殿中那位并非‘妖邪’之物,若是,又怎会居住于天宫仙池,怎能奏出世间如此清和风雅的乐声,怎能令美好祥和的万千琅玕花俯首?
芷容微笑,神似向往,眼前这个清冷的玄衣男子,便是她的主人,此生何其之幸,何其之幸……
凤摇淡淡看向她,“这些年,有劳你了。”
芷容微笑一笑:“不,这些事本该由我去做,能为主上做事,亦是我的荣幸,也是我此生的宿命。”
凤摇淡扫她一眼,静静道:“我明白,承载过凤族恩泽的你,当一切结束后,你将抛去所有脱去凡身,去往轮回,这便是你当年出现在我眼前所展现的镜像。”
“我明白。”她露出苍白的笑容,将身侧之间剑端庄奉于双手之上,恭道:“主人,我已寻到自在剑。”
凤摇无息一笑,抬手接过此剑,淡看一眼,犹自尚道:“一剑之锋,自在无剑,九百年后,亦是如此明华妖娆,想当年明女又怎会舍得以此剑自刎。”
“九百年白帝想毁掉此剑,不过青君独月又亦何其明慧。”芷容甜美笑道。
面前偏冷男子玄袖一拂,自在剑如风疾闪落入手中,入掌间,冰冷却又炽热,银色长剑之身,似有一朱琅玕之花,如血流朱,血染倾雪剑。
“三百年了,也是时候,去见见我该见的人了。”白石宫殿,如金流光,清缓如云般的声音缓缓透过宫阙,随着那道徐徐步去的清冷玄衣,透过日光,飘向云幕那端,千百年来浅浅低唱,漫长而无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