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月 第五十三章(二)绳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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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私受莺十两银子一事,李良一直抱以消极的逃避态度。而次日一大早,他便躲去柳可西那里避免事端。
未至申时正点,城内许多摊铺已是开张。柳可西一出柳府就止住李良的步子,质问道:“老实说,这么大早拉我出门究竟是什么事?”接着又问,“还有,你跟我二哥前天去了哪里——整晚都未回来?”
“少爷他前天也没回来?”李良诧异地想,难道,莫非那天他是应允在酒楼等了自己一整天?!
“怎么,你们不是在一起?”柳可西打量着李良,不放过他全身上下一个微小的变化。对于自幼一起长大的玩伴,从对方的一言一举中她都能揣测出他的想法。
李良微微瞥下头,正迎上她泛着朝阳色彩的明亮双眼:“我不知道该真么跟你说。不过,我今天带你去的那个地方就是为了告诉你,为什么前天夜里我没回来。”
等三人来到虎丘,正见到绳娃正在照顾着生意。李良只告诉柳可西自己花了一天时间帮她处理家事与生计问题,却闭口不谈卖身葬父那十两银子的事,而绳娃也并未提起。只是在柳可西看来,李良一定隐瞒了自己什么重要的事。
如此攀谈一番后,柳可西吩咐顾荷买下了半笼的蒸糕带回家去,她不想知道这甜食是否可口,只是看在李良劝她过来的份上。不过绕行至太监弄巷口的豆花摊,却是她自己的主意。
豆花摊摊主水怜香不仅人美,就连简单的豆花都做得看上去像艺术品一样精细,更不要提它那令人心驰神往的味道。水姑娘早就将柳可西与李良二人的喜好铭记于心,所加糖的分量也是不多不少。她问起绳娃那里情况怎样,李良称一切都多亏于水姐姐的照顾。
水姑娘笑道:“那绳姑娘也是个可怜人,我只是尽些绵力,若要说真正的善心人,可是那个肯出十两银子为她打理好一切却不求回报的人。”
柳可西惊问道:“还有这等事?我以为苏州城已经没几个像黑衣人那样行侠仗义的人了!”
李良略微局促地看向水姑娘。其实之前他有跟绳娃特地交代:不要告诉别人银子是黑衣人给她的,也不会让此事同李良自己扯上半分关系。水姑娘自然也应是对此事未晓根源,此而刻她望着柳可西的一张微笑温和的面容就如同她真的对此事毫不知情一般,让李良忐忑的心再次平复下来。
“只要你相信,这样的英雄总会出现的,就如同黑衣人一样,只不过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善待他人。”
而事实上,柳可西自己平日虽花销得比她姐姐多,却也有一半是分给路上遇到的穷人,因此听了对方的话心中不禁窃喜一番。她转而问:“水姐姐,前段时间你连着好几天没开张,听说伯母病了,她现在好些了吗?”
水怜香笑答道:“那几天连续春雨,她的风湿又犯了。调养几天,已经好上许多。”
为了让他人放心,柳可西心中明白,这“已经好上许多”兴许只是“还活着”的委婉表达。对于这位水伯母,她曾与李良去看望过两次,每次都是见对方病卧床上。而水怜香为了支撑这个家每日起早贪黑,可是十分不易。
于是她接道:“过几天我们去扬州一趟,回来后一定带些扬州的物件去看望伯母。”
“你们能有这份心意便是最好。据说这个时节去扬州正十分合适,我之前还在想,如果哪日能够不用出摊,也要去那仔细看看。不过,等你们回来后能给我讲讲那儿的情形,也算是让我也亲自游历一番了。”
李良从前同柳可西等人去过附近的几座城或踏青或祈福,却没有在清明时节行游扬州过,而作为一家的仆从,能够悠闲地同主人们去往这些地方已经算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事了。但是,对于更多的平民百姓,例如像他面前的这位水姑娘,如果能够在每日不停的辛劳下有稳定而微小的盈利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之一。他们或许根本没有想过如同那些朝廷官员一样,每年有连续近一个月的元旦假期、没有想过是否该离开所在之地去别处游历亦或寻找机遇,也不会有人关心他们对目前生活现状的态度、在意他们是否去过哪里经历了什么。
李良刻意拖长回府的时间,而柳可西也是贪玩的心思,因此直到当日入暮十分二人才回到柳府上,对李良来讲,这第一天算是平安度过。
然而当李良回到二少爷的小院内,发现少爷却不在房中,问过他人,才知也是一大早,柳慈贤就独自出府,也没同他人提起过自己何时归来。而行至撷秀楼内,柳府的其余主子们跟许莺母女二人已是聚在一桌准备用饭。李良一看到许莺打量、询问着他的目光就下意识地偏过头。柳夫人正问道为何这二少爷尚未回府,李良欲开口解释,只听从门外有人走进,几个下人纷纷同他行礼问好。
“今日孩儿应友人之约,回来的晚些。”柳慈贤走进偏厅,规矩地向父母请安。
李良顿时松了口气,不过随着他闻到迎面而来的脂粉味,眉头又皱起来了。二少爷去了什么地方,在座之人无不了然,然而青天白日之下,想必并不会做出有失礼数之事。只是李良想,也不知为何,一向有洁癖的少爷竟然没回去换身衣服就来到众人面前。
然而在他的未婚妻眼中,这简直成为了一件当众挑衅的宣明。只见许莺颇有怨气地将怒火投向李良,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于他的过失造成的,弄得他反倒成为在场中最为狼狈而束手无策的人。
“听说你要带着小四去扬州游玩几日?”柳夫人问。
柳慈贤答道:“嗯。同行的都是城中的几位友人可以相互照顾,我想,带上可西一起去也是能让她增长些见识。”
“那不妨让莺儿也一齐跟着,”柳夫人又道,“这个季节去扬州是再好不过的,姑娘家去观赏观赏也的确对她们有好处。”
柳可西一听许莺竟然也要搅进来脸色立即就变了:“娘,表姐不是不喜欢外出的吗?她上回还告诉我要常理佛事!”
“扬州也有佛门庙堂,心中有佛,又何必在乎去哪里。你呀,也该收收性子,多向你许姐姐请教些,等再过两年,就该及笄了。”
李良听后心中又不禁感慨,时间果真是一闪而过,曾经的儿时玩伴,眼看着真的是快要要嫁做他人之妻了。当然,他更加肯定的是,除非是像她二哥那样的人,谁家娶了这样的姑娘一定会遭大霉。
晚饭便在几人中的纠结与得意中草草收场。李良跟同柳慈贤一路走回看松读画轩,就独自回到伙房那分食剩下的食物。待他再次回到小院中,隐隐听见屋内传来撩水声,李良朝柳慈贤卧室里一瞧,竟发现后者坐在浴桶中。
屋中之人正背对着他,乌黑的长发被随意地盘在脑后,完全显露出光洁修长的后背,让李良立即联想起那日柳可西相中的丝帕上清丽的琼花,似乎还能闻到淡雅的幽香。
只是他虽是如此想,心中却无意识地跳快一拍。只听二少爷说道:“你还要站在那里多久?”
李良从恍惚中定下神,急忙解释道:“我,我去书房习字,今天的内容还没完成。”说罢也不敢再看对方一眼,自己就匆匆走到东边的书房。
今日二少爷换了一种熏香,闻起来有些怪异,李良并未多想,也没有对柳慈贤从何处寻来热水感到好奇。然而当他看到书桌上少爷亲笔为他写下的两首五言绝句后,心中便是愈发内疚起来。
他曾发誓要做一个配得上自家主子的书僮,可是自己却不争气地收下了许莺的钱。假如李良本身有足够的银两,一定不去做这种在他看来近似于背信弃义之事,他可以倾尽自己所有去帮助那些需要救济的人。但现在他面临着选择,一是尽快想办法凑足十两还给许莺,二是按照许莺的要求同她道明少爷的日常去向,三是直接告诉二少爷事情原由,或许他会看在自己悔过的份上饶自己一次,但要是那时候许莺不承认呢?
李良惆怅百种,思绪万分,不一会儿心思又飘到柳慈贤在外面是否真的如许莺所猜测的那样有相好女子的问题上。李良认为少爷不是个好女色的人,如果真是遇到个两情相悦的姑娘上门提亲便是,以他的性情,也不至于遮遮掩掩。
如此心绪不安,待柳慈贤穿上衣物来到书房时,看到的便是一整张行笔微颤的字迹。李良窘迫地刚想将它垫到书案最下面,便见二少爷先一步拿起那张纸,将它正对着李良,张口道:“很好——你将它贴在自己帐前,每日清晨起来都要对着它思索稍许。今晚你也不需要再写下去了,什么时候有把握不再写成这样,什么时候再拿起笔。”
李良听后面颊又一红,微微点头答应。只听对方又道——
“人非圣贤,行错事,便要及时更正,要坦于面对对自己的过失并为它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