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找到赵匡胤的时候，赵匡胤正立在校场外看着禁卫操练。
    当今天下虽战乱频繁，但军队实力也并不乐观，侍卫士兵老少相伴，强弱不分。高平之战，柴荣即深受将不用命、士不能战之害，若非赵匡胤等人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后果不堪设想。是以，当年十月，柴荣便下令整改军队，力图革除积弊。认命赵匡胤负责，广募天下壮士，诏令选取优者为殿前诸班。兵在精而不在多，取精锐者为上军，怯懦者任从安便，庶期不用，又不虚费。
    这本也是英明之举，然经此一事，赵匡胤便直接掌握了整顿军队和组建殿前司的大权。虽不是权势滔天，但权势已不容小觑。更何况他在军中挚友兄弟众多，而这些人也大多身居要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殿前都虞候党羽大有成熟之势。
    奈何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东西，皇帝就是视若无睹，群臣百官有或委婉或直白进谏此事的，尽数被皇帝以挑拨离间的罪名骂了回去，甚至有几个人为此贬官。
    成安想着，这样的信任，在君臣间也算是难得了。
    他虽不明白为何柴荣如此固执地信任赵匡胤，但自家主子信任的人，他是绝不可以得罪的。这样想着，他恭恭敬敬地将柴荣的意思与赵匡胤说了。
    赵匡胤听到李弘冀病逝的消息，先是如释重负，毕竟李弘冀算是周国扫平江南的障碍之一了。而后又是一阵担忧——却不知那如今身在驿馆的人该如何承受这丧亲之痛？
    这样想着，心里的担忧一时间竟超过了喜悦。
    “将军可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一旁的亲信见赵匡胤没有表示，犹豫了半晌问道。
    “无他……只是原本约定了与弟兄们去喝酒。现下看来是去不成了。这样，你去找掌书记，叫他替我去解释一下罢。”
    “是，属下这就去。”亲信领命而去。
    看着亲信离开，赵匡胤本欲换了朝服再进宫，谁知成安连连摆手说不必，说官家怕是等的急了。是以赵匡胤只得一身盔甲大摇大摆进了宫禁。
    柴荣在花园里的亭子里等着他。见他来了，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行礼，接着开门见山道：“李弘冀已逝，唐国必定要重立太子。”
    “臣明白官家的意思……李弘冀之后，依例应立郑王为太子。”只是郑王李从嘉……如今还身在汴京驿馆里。
    “那元朗觉得朕应该如何？”柴荣星眸微眯，瘦削的手指敲打着石桌，沉吟半晌道，“朕……今儿宴请了李从嘉。这六皇子，也不像是个简单的人呐。”
    “……官家？”赵匡胤闻言心中咯噔一跳。
    “看着文文弱弱，却也是个有脾气的。牙尖嘴利，与朕对峙的时候可是处处戳朕的痛脚。”柴荣冷哼道，“与其让这样的硬骨头回去做太子，日后梗着脖子不认输，倒不如趁着这唐国没了太子……”
    “官家，臣以为不可！”赵匡胤闻言连忙出声阻止。他岂会不明白柴荣心中所想，皇帝八成是打算扣下李从嘉然后直接出兵唐国……这样一来，李从嘉虽不至于有性命之危，但出境会极其艰难。
    “哦？这有何不可。一来这唐国此时人心惶惶，无力应战，二来李璟最疼宠的儿子在朕手里，正所谓投鼠忌器呐。”
    “和约已定，唐国已经俯首称臣，此时出兵实属师出无名，趁人之危总难免造人口诛笔伐。况且所谓哀兵必胜，而几次南伐后我军亦有损伤，正需休整。是以此时出兵并不合适……”
    “元朗说的有道理。但唐国损失更重，不趁此机会消灭，等他们恢复了元气，日后我们若要取胜可就更难了。坐失良机，朕委实不甘。”
    “这……臣以为还是立李从嘉为太子更为妥帖。一则即使李从嘉被扣下，唐国还可以另立其他人，臣听闻七皇子李从善颇具雄心；二则……”
    “二则郑王虽是有风骨之人，但并不适合为君？”柴荣不待他说完，笑着接到，“一个只爱琴棋书画诗酒花、甚少过问政事的文人作了君王，或许有一天我们不必出兵，江南变唾手可得？”
    “官家英明。”赵匡胤颔首道，“是以臣以为收服江南不必急于一时，大可从长计议。眼下还是北方边塞问题更重要些。”
    柴荣并不说话，黑黢黢的眸子上下打量他，一脸的意味深长。
    “官家？”赵匡胤被他这含义不明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不由得出声问道。
    “朕明白爱卿的意思了。此事朕与王齐物、范文素等人商议后再定吧。”柴荣顿了顿，眼中的怅然一闪而过，声音忽的低了下去，“从长计议，朕怕是等不到……咳咳咳！”话未毕便是一阵剧咳。
    “陛下！”赵匡胤瞧见柴荣脸咳得通红，下意识上前一步以手抚背帮他顺了顺气。直到柴荣不咳了他正欲将手抽回来，不料柴荣顺势握住他的手。他疑惑地望向皇帝，却瞧见皇帝垂了眼睑低叹一声：“朕总觉得，朕或许真的等不到那一天了罢。”
    手被握得更紧，赵匡胤看着他明显消瘦下去的身躯和威严的仪容下难掩的疲倦，一时间心酸无比，却也只能强笑道：“怎么会。臣还要为官家鞍前马后，与官家一齐踏平刘汉呢。”
    “希望如此罢。”柴荣松开手，目光一转正瞥见远处匆匆赶来的紫色身影，笑道，“麻烦来了啊……元朗，你且退下罢。”
    赵匡胤闻言行礼告退，转身离去，走出凉亭的时候，正巧与一身紫衣、身后跟着一个太医模样的李重进擦肩而过。
    走得远了，隐约听见李重进的参拜声和柴荣带了几分不悦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