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没说召见你，你怎么就过来了？”柴荣坐回石凳，看着眼前没经通报就径自闯进来的人，冷哼一声。
    李重进打量了面带病容的皇帝，也是一声冷哼：“臣听闻官家抱恙，特地赶来探望。这太医侯在外面半天也没得你召见，就顺便带他进来。”
    太医告了声罪，向前一步恭敬地说道：“还请陛下将手伸出来，臣为陛下号脉。”，
    柴荣虽明白最近自己身子骨确实不太好，但他骄傲强硬惯了，甚少在人面前示弱。是以身形不动，不悦道：“朕可没说让你进来。”
    不怒自威的气势将战战兢兢靠近的太医吓得退了回去。
    “这种事情上你强撑个什么劲儿？”一旁的李重进忍无可忍，走上前去，一只手扣住柴荣肩膀，另一只手握住他手腕，强硬地扯到太医面前。
    太医也被他极其无礼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过还是一边默念不关我事非礼勿视一边把脉。
    柴荣挣了几下竟没能挣脱，怒火更甚，怒斥道：“以下犯上，反了你了！”
    李重进方才也是一时激动，现在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举动实属大逆不道，登时心虚，气势矮了半截，不过仍硬撑着，“不管怎样，先让太医给你看了再说。”说罢询问的目光投向太医。
    太医低咳一声道：“陛下只是操劳过度，损伤了身子，日后还须静养，不可动怒。臣开个方子为陛下调养身体。”
    “既无大碍你便退下罢。”柴荣没好气地哼一声，又瞥了一眼李重进，“李重进，还不放开朕。”
    李重进连忙松手顺带后退几步躲开柴荣拳脚能触及的范围，尴尬地摸摸鼻子，颇为讨好地望向柴荣道：“官家无大碍，臣也就放心了。”
    “下次再敢这般无礼，朕定不轻饶。”
    “方才臣可是瞧见赵指挥使了的动作了。他也是无礼，官家也没怪罪，倒是反过来握人家的手。这同人不同命，说的便是这个道理罢？”李重进回想起方才那两人的动作，酸溜溜的调侃道。又念及儿时自在嬉戏，心里更不是滋味，“臣与陛下相识甚久，昔年赤膊打闹，陛下也不曾怪罪，如今却将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罪名一件件往臣身上扣。臣窃以为，这便是所谓的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饶是平日里威严如柴荣，听到这话也是忍俊不禁：“够了，你今儿是吃错东西了罢？话里话外都是酸意。不过朕有生之年竟也能从你嘴里听见酸话……实在是不枉此生。至于朕为何喜新厌旧……”他不怀好意地打量一眼李重进，“实在是因为爱卿你年老色衰……”
    李重进被他那眼光和言辞惊出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出声打断：“陛下，臣此次从扬州回来是有要事禀奏。”
    柴荣泰然自若地拂了下衣袖，嗤笑一声：“有话便说。还敢在朕面前逗贫。”
    更何况你和朕逗贫向来都是十战九输。
    “是。”李重进暗自松了一口气，打起精神道，“唐国太子病逝，唐国主李璟似有立郑王为储的意思。李璟已经遣使前来，臣此次前来便是将人从扬州带来。臣问过使节，他说李璟的意思是希望郑王早日归国。陛下若是打算放人，臣走时可以顺便护送郑王到扬州。”
    “唔，此事朕已知晓了。你从扬州赶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李重进闻言轻叹一声：“若是臣回答，更重要的是臣担忧陛下身体想亲自进宫来探望……陛下可会相信？”
    柴荣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自幼相识、争夺过争夺皇位的表兄弟，忽的扬眉轻笑：“你我二人也算是知根知底，朕为何不信。走罢，随朕四处走走。”
    俗语有云，成王败寇。天家无情，皇位面前都是你死我活。
    柴荣觉得这话也不尽然。
    两人虽都是野心极大，但也都称得上是直爽磊落。
    这皇位由谁来继承，说到底还是先帝定下的。因着兄弟情分，柴荣自然不至于斩草除根不留活路，而对于李重进而言，他敬服柴荣的才能，输了便是输了，做不了皇帝就做能臣，效忠比他更有能耐的表弟便是了。
    是以这么多年下来，虽不免政见不和的争吵，但两个人终究和睦地处下来了，没有功高震主除之后快，也没有只手遮天逼宫篡权。
    两人并肩在御花园里穿行，遇到稍低的树枝，李重进几乎是下意识地替柴荣拂开，虽然他清楚地知道他的皇帝陛下不是文弱书生而是马上君王。
    他也知道，他这辈子不会为第二个人这么做了。
    有五月的风温柔地拂过，柴荣看着李重进的动作，恍惚间，眼前这一幕与少年时李重进帮他打架那一幕重合。
    于是一向冷心冷面的君主难得的有了对时光荏苒的感叹。
    ——这转眼间，江山多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