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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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坚不可摧的,从来没有。
柳宁坐在楚家别墅的阳台上晒太阳,静静地盯着下方的一片连绵的翠色发呆。
楚煜的母亲从身后的门里走出来,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他回来了吗?”柳宁背对着楚母,没有顾及任何礼节自顾自的问道。
“没有。”
“他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也没有……你别担心,他会回来的,就这几天,一定的。”
楚母的声音轻柔的仿佛下一秒就要随着微风消散破碎在郊外灿烂的阳光中。柳宁没有接话,楚母轻轻地摩挲她她肩上的衣料,冰凉的指尖透过织物将温度传递到她的皮肤上,柳宁没有动,任由楚母轻轻地抚摸着,仿佛触摸着最珍贵易碎的玻璃制品。
她确实是个玻璃制品,干净透明而又脆弱易碎,甚至那么廉价。楚煜的父亲目前不在国内,楚母一个人住在郊外的别墅,宽敞明亮却又孤寂无声。楚煜念及母亲一人生活太过寂寞,就劝——或者说“让”比较合适——辞了职专心做家庭主妇的柳宁去陪陪母亲。柳宁到现在都还记得楚母看见她时脸上僵硬的笑以及楚煜走后瞬间冷下来的脸色。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真正的转变在几个星期以前,她因为身体不舒服去了医院,回来就带回了自己怀孕两个月的消息,楚煜的母亲在知道后对待她立马不一样,太过明显的变化让她从心底觉得不舒服。
但真正让她感觉到什么是绝望的,是这么长时间楚煜竟然没有回来过,一次都没有,打电话也说忙。每每在挂断电话后柳宁总是攥着听筒望着空气中的某点发呆,一直到手心被汗浸湿听筒滑落,她才放下电话神情恍惚的走到楼上躺在房间里胡思乱想。楚母以为她是累了想睡觉也就不去打扰她,贴心的柳宁都要不认识。
结婚几个月她丝毫没有尝到新婚生活的甜蜜,相反倒是一连串的遭遇让她觉得她不过是被囚禁在在这样一个华丽而虚伪的地方,透过他们冰冷而优美的面具,看清他们肮脏而傲慢的心。楚煜是她唯一的安慰,但现在这唯一的希望也要消失了,就在她面前,因为另外一个人,一个她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再有机会的人却让她输了个彻底。
嫉妒的盘踞在她的心底,一点点生长开花结成有毒的香甜果实。她试着压抑却只能无力地看着它在她的身体里耀武扬威最终成功的改变了她的想法。她恨,她怨,她痛苦,她绝望,但她只能在漆黑冰冷的夜晚将几乎要出口的刺耳尖叫咽回肚中,让冰冷锋利的碎片划得她鲜血淋漓。
那个人已经死了,连墓她都去看过,她永远无法和那个人当面对峙,永远无法用言语羞辱的他体无完肤,永远不能让他抬不起头。无论她再怎么恶毒,再怎么在绝望中寻找血色的报复,她都没有办法在那人身上实现。
毕竟,那人已经死了啊。死亡就是这么的残忍而又干脆利落,它从来都让人痛苦,毫不留情的以撕裂活着的人的心脏甚至是灵魂的方式为他们未来的路添上枷锁。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柳宁垂下头低低的笑,笑声几乎没有停顿,压的极低极细的声线听上去有些毛骨悚然。是啊,这又怎么样呢,他已经死了啊,已经死了啊,永远不可能回来了。我们在痛苦又怎么样?再悲伤又怎么样?他永远不可能是你的,永远!
柳宁的眼睛已经失去了曾经让人安心的恬静和温暖,癫狂和扭曲纠结在瞳孔深处,她笑的痴狂,在楚母离开之后,对着满院缠绵的翠绿无声的狂笑。林思啊林思,你用死亡换来了楚煜的念念不忘,做走了他对我的关注,但这能长久吗?做你的梦去吧,楚煜是我的丈夫,他是属于我的,就算他不要我了,他也不能不要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削瘦苍白的手上青筋暴起,以与之不符的温柔力道轻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她弯下腰去扶着桌子大口大口的喘气,嘴角却依然固执的上扬着。气流流动之间,依稀有一滴水珠,穿过层层透明的屏障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上,晶莹剔透。
楚煜从墨晴的咖啡店里出来后就急匆匆的向家赶去,匆忙的甚至落下了东西都没注意,墨晴坐在原位目送着他远去,单手撑着头眼神里的意味复杂莫名。手边的白色手机一直在震动她却没有去管,不接也不挂断,任它这么响着一直到那边的人自己挂掉。
过了一阵子打电话的人放弃了,重归于寂静的手机屏幕依然不甘心的亮着,两个显眼的字眼挂在屏幕中央,墨晴瞥了一眼没理,反倒是伸出手拿起楚煜忘在桌子上的东西,那个东西她认识,甚至她还无比熟悉。摊开手掌,一枚红色的耳钉在阴影下依然那么耀眼,闪烁的光芒与墨晴耳朵上的几乎一摸一样。
楚煜没有带过耳钉,这东西显然不是他的,但他几乎会是习惯性的把这个小东西放在口袋里,在无事的时候拿出来细细摩挲仿佛要摸索什么人在上面留下的痕迹。这个耳钉是林思的,包括她耳朵上的也是。据林思自己说他离开的时候几乎带走了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除了楚煜给他买的,他都带走了。在G城定居下来后,偶尔一次收拾屋子才发现这耳钉少了一个,孤孤单单的一枚看着颇为可怜。他们分开的那几年她也去看过林思,又一次恰好在她自己生日那天去的。原先这两个人一个都不记得,在林思做饭的时候林悦的电话打到了墨晴手机上,那端的女子抱怨着今天你生日你跑哪去了,墨晴甚至都能想出来她靠着抱枕咬着叉子抱怨的模样。墨晴瞎编了半天才糊弄过去,放下电话还没松口气就听见身后林思问她今天你生日,墨晴撇撇嘴说好像是吧我也记不清了,林思哦了一声又回厨房了,关上门之前轻飘飘的冒出来一句柜子里的那个耳钉就送你当礼物吧。墨晴转头就看见一堆乱七八糟的漂亮物件中一个孤孤单单的红色耳钉。收下了之后她一直没带过,一直到她重新回到C市她才把它翻出来带上,目的就是要刺激刺激楚煜那个混蛋。
耳钉的颜色嫣红如血干净明晰的彻底,但林思和楚煜的关系一直到楚煜结婚前林思自杀前都还是那样暧昧不清。明明已经分手了电话换了工作换了城市都换了,但早上做饭林思总是会多做一份出来然后盯着两份的早餐一直到它们凉透才一口一口吃掉自己的;楚煜每次去干果区转一圈回来拎了一兜子核桃,薄皮山核桃,最好的那种,买回去就放在那不吃最后全让他的一帮损友瓜分了。墨晴一直处在两边人之间,一边是楚煜和他们曾经的一大群朋友,另一边只有林思一个人。从某种意义上墨晴充当了中间人的角色,她看得清楚却从未插足。而现在她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中硬插一脚却又在这种时候抽离,是为了林思,也不是为了林思。
她是林思安插在C市的眼,却不是林思手下听其任命的手下,要怎么做还是在她的一念之间。若她想继续报复她可以直接找到柳宁,以那个满脑子只有青春言情小说和不切实际幻想的女人的智商是说不过她的,单单是坐在那里她都有把握让柳宁当场崩溃,但是前几天柳宁怀孕的消息打乱了她所有的打算。她是孤儿,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血缘关系有多深。三天两头吵架砸东西闹离婚的夫妇都能为了孩子而互相忍耐,楚家父母对于要一个孩子的执念究竟有多可怕她也听林思楚煜提起过。现在柳宁有了孩子,恰恰是这种认知阻止了她继续下去的想法。林悦一直知道她回来的目的,不仅没有反对隐隐还有些支持的趋势,自昨天她和林悦说出“算了吧”之后,她的手机就一直响到了现在,翻开未接来电全是“林悦”两个字,自从弟弟离去后,她对楚煜的想法也变了。
墨晴放下了被她体温浸的温热耳钉,抬手把自己耳朵上的另外一枚取了下来放在桌子上。本就是一对的耳钉静静的躺在背光的桌子上,颜色一如第一次见到时那般,嫣红如鸽血。
凌晨两点墨晴收到一条短信,那个时候她还没睡,坐在桌子前对着电脑发呆。手机震了两震她才像接通了电源的机器人一般僵硬的动了起来。发信人的部分是一连串的数字,没有名字,墨晴顿了一下才开始看内容。
“我到C市了,过来接我一下,我在机场。”
莫名其妙的一行没有署名的字,墨晴反反复复看了两三遍之后像触电了一样直接弹了起来穿上外套就冲了出去,连灯都没来得及关,漠然的照亮着空落落的房间。
凌晨时分路上早已空空荡荡,连车都没几辆。墨晴站在路边上喘气,一边喘一边四处张望,脚边忽然窜出来一只猫吓得她猛地往旁边跳了一下,正好错过了一辆空的出租车。等到她坐上车去往机场的时候,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匆匆忙忙冲进大厅,明亮的灯光刺得她眼睛有些难受,她看了一圈没看到人,正打算打电话问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墨晴。”
那个声音是那样熟悉却又那样遥远,带着恍若隔世般的飘渺。她站在原地握紧手机,攥得太狠皮肤发白,最后仿佛下定决心般的回头,看见的,是哪个站在窗边,背倚一地夜色的人。
外面的世界是大片大片冰冷的橙红,些许夜灯的光芒洒在他透明的镜片上。他的面容,他的表情,他的行为姿态从来没有变过,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那样。他一步步的朝她走来,墨晴扭过脸去,喉头有些哽咽。他伸出手,轻轻的抹去了她眼角的一滴泪。
楚煜第一时间赶回家却对着妻子欲言又止,楚母在他回来后嘴上埋怨了几句但却并没有真正怪罪的意思,他只能尴尬的对母亲笑了笑匆匆上楼去,柳宁依然在晒太阳,像只猫一样的慵懒。楚煜站在她身后不远静静的看了一会才上前抚上她的肩膀,和楚母做的动作一模一样。
“坐在这里就不怕着凉了?”
掌下的肩头颤了颤,瘦削突出的骨头几乎要硌疼他的手,他从未注意到柳宁竟然这么瘦,现在又有了孩子,以后能撑得住吗。
“没事,现在还不冷,晒晒太阳也挺好。”她的声音带着低柔的沙哑,猫爪般挠着他的心,淡淡的心疼。
“那也得小心,现在天凉得快,想晒太阳也得多穿几件。”
“那不得热死?”
“不至于,总比感冒了好。”
“是嘛……”
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两人之间终于有了一点夫妻的氛围。楚煜和柳宁一直闲聊到天色渐晚,楚母过来喊二人吃饭才进屋。傍晚已有了些许凉意,微风阵阵,恰是适合散步的天气。柳宁回头,惊觉在这偏僻的地方,再怎么样优美的景色也掩饰不了它本质的荒凉。有那么一瞬,就那么一瞬,她开始怀疑她为了什么而嫁了过来,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决定的对与错,她回过头,空旷的别墅里空空荡荡,仿佛在这荒郊野岭只余她一人。
莫名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她仿佛回到了出车祸的那一秒,迎面而来的车辆在她眼中无限放大最终占据了她整个视野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想要尖叫呐喊宣泄不安和恐惧,却无助的发现她连嘴都张不了。没有任何的感觉,疼痛,冷暖,什么都没有。费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的感受便是刺眼的灯光和全身上下的疼痛,耳边是楚煜的低语,声音低沉浑厚不知不觉就让她安心。但现在楚煜不在,他先进屋了,而似曾相识的恐惧却又将她吞噬。猛地抽一口气将不明所以的感觉驱散掉,映入眼帘的依然是熟悉的她住了几个月的房屋,楚母在楼下喊她,她应了一声匆匆进屋。临下楼前她又一次回头看了眼外面橙红的夕阳,柳宁觉得她开始怀念城内的热闹。
晚饭的气氛很和谐,柳宁咀嚼着饭菜一声不吭听着楚母对着楚煜嘘寒问暖,楚煜一一回答着母亲的问题,温柔的模样让她有些看呆。柳宁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沉默,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窥探着他们母子的其乐融融。
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柳宁放下筷子趁着楚煜吃菜,楚母喝水的时候开口说:“妈,我想回市内。”
楚母很是愣了一下,看了眼楚煜见他没什么反应,转过头来说道:“为什么呀?这里不好吗?”
“好,当然好。但是……还是有点远了嘛。”柳宁微微低头,一脸的不好意思,“但是,这个地方还是偏了一点……”
“你是觉得太远了寂寞的很?”
“……差不多吧。”
“这样啊……那就搬吧,正好我也回去看看。”
墨晴想过来就觉得眼皮无比沉重,全身都没有力气。咬着牙撑起身体伸手抓过手机看了下已经十点了。她忽然想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一样瘫了下去,整个人卷在一坨被子里像个毛毛虫一样。眨眨眼感觉下一秒就要又睡过去。正在她犯迷糊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
和门外挡掉阳光的影子一同进来的是飘香的粥的味道,墨晴抽了抽鼻子,又像个毛毛虫一样拱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起来。
进来的人似乎笑了下,声音轻到她听不清,那人清了清嗓子,对她说道:“醒了就起来吃点粥,在把药吃了。昨天晚上穿那么少就跑过来你是太想见我还是怎么着?”
墨晴听了条件反射的咕哝了一句:“谁想见你……“但依然没有动静。过了几秒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猛地坐直了身子,起的太猛她一阵阵的头晕。但墨晴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唯一的动作就是睁大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猛看,这个时候她昨晚的记忆才像解冻了一样复苏过来。
是林思。
活生生的他,有血有肉不是个幽灵或者什么其他非人类物种,昨天晚上凌晨两点掐准了她还没睡发短信把她揪到机场,墨晴被吓得只穿了件薄外套就冲了出去,还相当没形象的哭了一场,现在想起来她都想一头撞死在床头柜上,但现在的结果就是几乎不怎么生病的墨晴大小姐华丽的感冒了。
林思看着墨晴盯着她看的模样觉得好笑,但出于维护自己的形象以及墨晴暴走后的破坏程度他明智的忍住了,换了一副正经嘴脸说:“赶紧把粥喝了,我去拿药,不准嫌苦必须喝。“说完就转身去拿药不管墨晴的小眼神有多哀怨。
墨晴这个女孩简直是朵奇葩,她堪称新世纪女性的典范,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装的了路由器打得过老流氓,但问题就在于她不知道成长过程中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切女孩子喜欢的关心的话题她一概不知,这直接导致了她的孤身一人的坚强状态。但就是一个堪称全能的女孩唯一的弱点就是怕苦——有一点苦味都不要,想想都觉得逗。
更何况还能看见墨晴百年难见的难受到扭曲的小模样,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林思心底的抖s小人在鬼畜的笑,正在房间里喝粥的墨晴无缘无故的打了个冷颤,差点没把碗给砸了。
墨晴一边喝着林思做的堪比顶级大厨出品的蔬菜粥,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过了一阵子林思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板药和一杯水,墨晴接过来就吃了没有任何反抗和不适的反应,这倒是让林思颇为遗憾了一番。
墨晴放下水杯只觉得出了一身的汗,摸摸脸一手的滚烫。林思看着墨晴就着水吃了药摸摸脸就一直盯着他看,看得他有些发毛,正准备开口问他怎么回事的时候,墨晴先开口了。
“你怎么突然想到过来了?“
“啊……这里的核桃好吃。“
“胡扯吧你就,G市的核桃比这好了多少倍你别当我不知道,当初是谁让我一个女孩子在去G市的时候帮你买几公斤回来还让我自己提?“
“谁啊,我不知道。“
“你就装吧,还上瘾了,骗了楚煜骗了你姐骗了你一票朋友现在还想骗我?赶紧给我老实交代怎么回事不然我在这里闷死你“
“恩……我想你了你信不信?“
“不信,我果然还是闷死你吧。”
“停停停……先停手,这是很复杂很长我慢慢说。”
“让你慢慢说你能从隔壁家的猫扯到中子星上去!”
“那你总得先松开我啊!”
两个人闹了一会都是气喘吁吁的,歇了一会林思把墨晴拉起来到客厅去说。墨晴的卧室里装的窗帘太厚一点光都透不进来,客厅反倒是亮堂得很。墨晴挡着眼睛走到沙发前抓了个抱枕抱在怀里,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林思等他开口。林思坐在她旁边,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过来的原因有点多。”
墨晴闻言挑了挑眉。
“撇开这些不谈,墨晴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我还能说什么?“
“你非要我说出来吗?“
“害羞也该找对人,别上我这来傲娇。要我先说也行,但问题就是,你想要知道什么。”
林思没有接话而是保持了沉默,墨黑的瞳宛如一口古井,深沉而宁静。现在这古井起了波澜,就像是扔进去一个石子,重力加速度砸出了层层涟漪。
墨晴同样看着他,唇畔一点点挑开一抹艳丽的笑,眼睛却冰冷如琉璃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