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朱志 第七章 如果有条件,就换一种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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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8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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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云!赶紧湿毛巾去!”佟掌柜喊道。然后丢出了一个铜盆,铜盆里堆着几条毛巾。
申步云倚着墙几乎快睡着了,他激灵了一下,然后答应了一声,端着铜盆从楼上下来直奔后院。
鹿鸣酒肆的后院一片狼藉,用来做客房的那间房子的屋顶被弄了一个大洞,门居然飞到了牲口棚那里。三天前的那场血腥的灾难留下的味道仍没有散去,虽然那些尸体早就被官军抬走了,但是申步云还是能在后院闻到血的臭味,这是种让人情愿不呼吸的味道。闻上去令人心悸,让人恶心。
短短的三天里,整个淘沙里驻扎进了三百名官军。第一天还只有二百人,只带着兵器和简单的补给,他们晚上都是挤在里民的房子里睡的。第二天又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百官军,他们赶着几十辆大车,车上堆着煤炭、帐篷还有粮食。官军们于是就在里外建起了一片营地,自此之后,每天里民们都能闻到官军们煮肉粥的香味。除了官军以外,三十名黄昭队士整天在里中的街道上巡逻。
淘沙里的人们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甚至很多人连剑都没见过,所以一个个吓得不敢出门,鹿鸣肆也已经三天没有一笔生意了……
事实上,鹿鸣肆估计以后也做不了生意了。那天看到一具具尸体被抬走,潘景一当场吓得晕了过去。后来,当一名穿着盔甲的官员问佟掌柜是否和这些“叛党”有关系的时候,强壮的马师傅发出了一声惨叫,也晕了过去。当天晚上他们两个都发起了烧,眼看着命就要丢了,还好乡里的行医们正好在淘沙里,这才用药保住了两个人的性命,可是潘景一和马师傅还是不见好转,三天两个人只喝了点米汤。刚才他们又突然发起热来,掌柜的赶紧叫申步云去湿毛巾用来冷敷。
佟掌柜已经把自己在楼上的房间腾了出来,一直照看着她的伙计,三天没怎么合眼了。申步云也是衣服都没脱,只是靠着柜台睡了一会,现在走起路来感觉都轻飘飘的。
那个有钱到好几辈子都花不完的灯公死了,原来他居然是叛党,他们的家人驾着一辆挂着锦绣的大车接走了那具肥胖的尸体,长长的队伍放声悲哭,纸钱象雪片般的抛洒在风中。富商的家人给了官军的长官一笔钱,不然是领不回尸体的。但是灯公那个可怜的家老,被送去了桃都,面临着即使死了也要被砍头的可怜命运。
赵木匠也死了,死后居然成了一名叛党。他的脸扭曲得就像妖魔,颤颤巍巍的老里正是通过他那件十年都不曾换过的裤子认出他来的。
那三个修士原来也是叛党。他们中的一个脑袋分了家,军医把脑袋缝了回去:叛党的头,是要由王刀斩下的。
叛党们的尸体现在正在火速运往桃都,要在尸体腐烂前当着桃都百姓的面枭首示警。到时候桃都刺史都要参加这个彰显天子王道的仪式,还要亲手用钺去砍头。
有趣事情是死掉的人们大都成了叛党。那些蓝袍的年轻队士们的尸体被装进棺材里,由士兵护送着也返回桃都了。至于他们的家人会有何种悲伤,谁也不知道。但是他们是带着荣耀回去的,护送他们的队伍打着菜公的凯旋旗,上面印着菜国牛角形的军徽,是菜国军队攻陷城池之后,先锋队入城打的礼旗。
申步云端着打满凉水的铜盆回到了楼上。掌柜的一条一条的拧干毛巾,然后敷在她两个神智不清的伙计的额头上。马师傅由于块头太大了,掌柜的绣床容不下,所以躺在一块临时抬上来的铺了褥子的木板上。为了把这块木板抬进房门,申步云差点闪了腰。
“掌柜的,您睡会去吧。”申步云说,佟掌柜的脸色明显的憔悴了很多,“我在这盯着就行了。”
“不用了,倒是你赶紧回趟家吧,你爹见你三天没回家肯定担心着。”掌柜的轻声说,不知是怕吵到生病的两人,还是力气不足。
申步云摇摇头,他刚要说话,就听到楼下传来了人声。
“客人?”申步云疑惑的看了看掌柜的。
佟掌柜闭上眼睛微微点头,示意申步云下楼去看看。
申步云下了楼,看到了四名蓝袍的剑士护卫着一个戴着耳套叼着烟袋的男人站在柜台旁。那个男人小口急促的嘬着烟,申步云隔了老远就闻到了刺鼻的烟味。
“喔呵呵,”男人取下嘴里的烟斗,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亲切的笑道,“你是店里的伙计吧?你们掌柜的在么?”
“您有什么事。”申步云警惕的说,正是这样穿着的家伙突然涌进店里,才引发了这一系列的事情。
“我是黄昭桃都府府长,我叫黄仰。因为我的属下处理公务,毁了你家的生意,特来和你们掌柜的商讨一下赔偿的事情。”黄仰笑了笑,“你就跟你们掌柜的说,给她送钱的人来了。”
“……您……几位稍等……我去叫我们掌柜的。”申步云返身便走,噔蹬蹬地上了二楼。“掌柜的!楼下来了一个大官!说是要给咱们赔钱呢!”
“赔钱?”佟掌柜挑起秀眉,然后冷笑了一下,“哼……赔钱。步云,下去跟那个大官说,让他老人家稍等一下,民女我要化化妆,免得吓着了贵人!”
“掌柜的……那个人也穿蓝袍子的!跟那帮来杀人的家伙一样,惹不起啊,您还是赶紧下去吧。”申步云大声说,这一用力顿觉眼前有些发昏,赶紧扶助了门框。
“杀人?哼,步云,你就只管下去跟他说。他们来我的地盘随便杀人,最后赔几个钱就完了?今天来的正好,要不是老马,景一病成这样我走不开,老娘早就找他们去了。”风姿绰约的老板娘甩了下衣袖,站起来快步走向梳妆台,申步云觉得一阵恶寒,他的脑子里又出现了这个女人手持短刀步步逼近那头公羊的情景……
“掌柜的……”
佟掌柜猛地回头,眼神明快的像是刀子,“楞着干嘛,赶紧去。”
申步云吞了口唾沫,然后退出了掌柜的房间,关上门之前,他看到那个女人正握着一根玉簪,仿佛握着一把刀。
申步云怀着不安的心情又来到楼下,发现那个叫黄仰的大官正悠然自得的在店里转来转去,他那四个护卫脸上仿佛罩着一层霜,申步云暗暗为掌柜的捏了一把汗。
“那个……黄大人,最近店里的两个伙计生了病,掌柜的连夜照看着,脸色不太好,怕在大人面前失了体面,所以得花点时间整理一下。大人您请坐,我去给您沏茶……”
申步云话音刚落,那四个寒霜脸的脸色立刻变的更加阴森了。
“哦?”黄仰嘿嘿一笑,“是这样么?”
“是是……您坐下稍等吧……”申步云暗自心惊,刚才那个男人的眼神好像看透了自己的一切似的。不愧是大官……申步云心里嘀咕着,去到后院烧水,心里期望着茶沏好了可以看到掌柜的正在和黄大人愉快的交涉赔偿的问题。可是一壶茶沏好,申步云回到大堂并没有发现掌柜的的身影,他反倒并不觉得意外。他小心翼翼的给黄大人倒上茶水,然后恭敬的站在黄大人旁边,尽量不去看那四个寒气逼人的家伙。
黄大人坐的正是前些天灯公坐的那条长案,就在这条长案边上,灯公掏出了一袋金铢……申步云也许是太累了,一时间恍惚起来。耳边好像听到了赵木匠嘟嘟囔囔的抱怨声……
就在这时,一道光彩从楼上打了下来。申步云抬头望去,吃惊的长大了嘴巴。
那个女人已经不是申步云印象里那个端着大碗大口喝羊汤还发出很大声响的女人了。此刻她美得不属于这间暗色的酒肆,亦或者是她的颜色把这个灰暗的房间一下子映衬得出了光彩。
她披着一袭春水绿的纱裙,红色的摸胸映衬得肌肤愈加雪白,玲珑的双足踩着一对水绿的绣鞋,一领雪白柔软的狐皮慵懒的批在她的肩头,华贵而艳丽的眼线和唇妆装点着这个女人,使得这个女人散发出一种让人不忍错开眼光的吸引力。
申步云的一反应是掌柜的你难道不冷么……
“啊……黄大人,这位就是…”申步云回头对黄仰说,却惊讶的发现那男人长大大张着嘴巴,鼻孔里飘出了几缕白烟,烟袋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眼神也开始变得朦胧。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大人您好,我姓佟,佟倾城。”佟倾城带着不可冒犯的美丽下了楼,站在黄昭府长的面前。不知道是不是修身长裙的缘故,佟倾城看上去比平常高挑了许多。
申步云有些惊讶,他和佟掌柜已经认识快十年了,还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字。
黄昭府长黄仰的喉咙里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然后突然颤抖了一下,就像灵魂被一下子又扔回到身体里了似的。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说出了一句让申步云差点摔倒的话:
“您……您结婚了么?”
佟倾城诧异的蹙眉,这一风情万种的表情似乎直接打击到了这位大官的心脏,只见他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佟掌柜和申步云交换了一下眼神,意思是问这个大官怎么了。申步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理解不能。
“咳咳……”佟掌柜清了清嗓子,“敢问大人贵姓?”
“黄!黄仰!我是黄昭桃都府府长!俸禄每月三十金!在桃都有一座宅子,虽然是办公用的,但是很大!有很多房间,我就住那。最主要是我手底下管着十六伍队士!大概有200多人!不仅如此,官军也得听我的。”大官滔滔不绝的说着,而且脸居然红了。
佟掌柜有些尴尬,她听不太懂这个男人再说什么。而且这个男人满嘴的烟味,让自己觉得很不舒服。
“黄大人请坐啊,不要站着了。”申步云又倒上一杯茶。
“请坐。”佟掌柜点头示意,然后侧身坐在了长案的对面,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黄仰哦了一声,嗖地一声坐在了佟倾城对面。看上去像是重重砸在了席子上一样。
“这是您的么。”佟掌柜拾起刚才掉在桌上的那个烟袋,递过去,“还没有熄,小心失火。”
黄仰接过来,这个看上去快四十岁满脸胡茬的男人居然傻笑了一下。那幅天真烂漫的表情让申步云都觉得害臊。
“府长……”那四个寒霜中的一个终于忍受不了,凑过去瞪了黄仰一眼。
佟掌柜又看了申步云一眼,意思是这个男的没事吧。申步云摇摇头,示意自己理解不能。
“那个……黄大人。您今天造访,是为了赔偿我家的损失是么……”佟掌柜直接进入正题,准备拿出凌厉的杀气告诉对方他们来到这里随便搞破坏的行为是及其不好的。
“佟掌柜。”黄仰上一秒还是个失了魂魄的大叔,这一秒突然变得正经起来,就连身子都坐直了,“因为我的部下无能,毁了您的生意,刚我听这位小兄弟说,贵处还有两位伙计因为此事生病了?唉!哀哉!痛哉!责任全部在我黄昭,这样吧,尊伙的病不如到桃都去调养,您也不要在这里开店了,毕竟这里……在桃都我还有家店面,本来准备卖掉,不如赔给掌柜的如何。”
“什么!你陪我一家店?还是在桃都?”掌柜的终于把持不住了,一下子恢复了那种大口喝汤的气质。
“是,店面装修和初期的成本由我来付。只是在下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日后要是我到店中喝酒还望掌柜能优惠一点。”黄仰说,点点头,“请务必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说到这里,这个大官居然避席俯身叩拜。
“我……我……我我说你这人脑子没病吧!”
“请务必给我赎罪的机会!”大官又拜了一下,搞的佟掌柜也不好意思了,只好还了一礼。
“咳咳……嗯,多谢大人美意,只是……民女见识浅薄,恐怕在桃都这样的大城里难以生存。”佟掌柜冷静下来。
“怎么可能,到时整个桃都黄昭都是您的后盾!而且……”黄仰看了看申步云,后者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店内伙计生病,您亲自照顾,想必您与几位伙计也是亲如一家了,到了桃都……我看这位小兄弟眉清目秀,身体强壮,想必您另外两位伙计也是不俗之人。现在黄昭内部正缺人手,我手下还有几个实缺,都是些安稳的工作……”
佟掌柜眯起了眼。
“黄大人的诚意民女感激不尽,只是要是搬到桃都去,我还要和几位伙计商讨一下,不如大人给民女几天时间。等伙计们身体好转了,在做定论。您看可好?”
“好!好!当然好!”黄仰激动的说,“我现在正住在里正家中,掌柜若是有了定论可到那里找我。”
“不知您在我们这乡野之地还要待多长时间。”
“啊,正好我有两个部下身负重伤,不便赶路,所以要在贵处停留最少半月……啊,不过不必担心,现在叛党已除,官军两日内就要撤走了,不会在扰贵处的清幽。待我回去后,叫军医过来,医治贵伙的病。”
“啊……感激不尽。”就连民间百姓都知道,军医都是最好的医生,佟掌柜真心的冲黄仰行了一礼。
黄仰又有些失神。就这样陷入了那种失魂的呆楞中。一时间谁也不说话了,气氛凝固而压抑,申步云觉得有点喘不上气来。
终于,黄仰身后那四个寒霜中的另一个忍不住了。他迈步向前,单膝跪在黄仰身边,大声喊道:
“府长!时间差不多了!您该去解决那件事了吧!”
“啊?什么?”黄仰眼神空洞的望着那个寒霜的脸。
“那、件、事!您该去解决了!”寒霜恨不得把脸贴过去,恶狠狠的一字一顿的说。
“噢……噢!”黄仰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掌柜的,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告辞了。”大官站起来,然后恭敬的鞠躬,“请务必给我赎罪的机会!”
“您慢走,步云,送送黄大人。”佟掌柜仍然眯着眼,这时候端起了架子,说。
“不劳相送,不劳相送!军医下午就到,请掌柜的放心!”黄仰拍拍胸脯,打着保证。然后转身,一阵风般,自以为帅气逼人的带着四个手下离开了。
申步云看了看掌柜的,发现掌柜柔弱的肩膀在不住的颤抖。
“步云!赶紧去楼上拿我的棉衣下来!冻死我了!”
刚吃完午饭(午饭是掌柜的做的炭烤鸡胸,因为牲口棚被门砸毁了,养着的那几只鸡全都不幸遇难,索性就吃掉了)就有穿着白衣,头顶木冠的一老一少来到了鹿鸣肆,老的那个看上去精神矍铄,小的那一个背着药箱,也精气十足。两人进屋,不喝茶不吃饭,只是说了一句“先看病”然后就让申步云带着他们上了楼。
申步云听说高明的医者用一根银针就能解决百病,所以看到那个老人从药箱里拿出一包银针之后,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佟掌柜又换上了平常的衣服,但是没有卸妆,风彩犹存的样子。她躲得远远的,好像怕自己的两个伙计就要被那个老头子变成别的什么东西一样。
“惊吓过度,气血不畅,又服猛药,导致经脉堵塞,气血不通。”老军医唱歌般的自顾自的说着,一边打开了那包银针抽出一根,“老夫就以针灸之法,打通穴位,到时经脉畅通,病可祛已!”
年轻的那个一边点着头,做出不愧是谁谁谁居然能怎么怎么样的表情,然后看了看鹿鸣肆的掌柜和伙计,挑了挑眉毛,意思大概是说不要太佩服之类的话。
可是申步云压根没听懂,但是却对老军医扎针的手法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而掌柜的在第一根针刺进潘景一的皮肤里的时候,就捂住了眼。
那名年轻的军医看到这两个乡下人居然对这种绝世的医术是这种反应,惋惜的摇了摇头。
针灸大概进行了一个时辰,老军医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经过深思熟虑,他耐心缓慢的把鹿鸣肆的两个伙计扎成了刺猬。然后他点点头,“还要等上半个时辰,让针力入脉。我们下楼等待吧。”下了楼,掌柜的给他们端上了热茶,面饼和一碟鸡胸。老军医捻了捻白胡子,说声多谢。然后慢慢的吃起来,那个年轻人飞速的吃了两口,就上楼去了。
拔针又花去了一个时辰,老军医的动作有一种催眠的效果,申步云盯着看,突然间这几天的劳累一下子涌了上来,他觉得脑袋发沉,就趴在桌上打算休息一下,结果就这么睡着了。
睡梦中一阵肉香钻进了鼻子,申步云睁开眼,屋里已经点了灯。他发现自己还趴在桌子上,身上披着一条棉被。
“睡醒啦?”申步云惊讶的看到潘景一端着一碗肉粥,吃的满头大汗,对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啥!咱家的鸡和羊全糟蹋了?”另一边,老马吼道,正把碗递给掌柜的,掌柜的笑眯眯的给他添粥。
“是,羊和那几个修士骑来的马都跑掉了,估计跑到外面被官军抓走吃了吧。鸡全都死了。”掌柜的开心的说,“啊,步云睡醒了,来来,喝碗鸡肉粥。”
“哎呀!这可愁人了……”老马端着粥愁眉苦脸的说。端着木碗好像没有心思吃了。
“莫愁莫愁,咱们还有条后路!”掌柜的说,迷人的笑着。
申步云打着哈欠接过一碗肉粥,把棉被砸向潘景一的床上,后者看上去完全康复了,笑嘻嘻的躲开了。
申步云白了他一眼,大口喝着肉粥,他觉得这碗粥热乎乎的,一直暖到心里。申步云看着老马掰着手指头跟掌柜的算着一只羊多少钱,潘景一傻乎乎的笑。
我一辈子也不要离开鹿鸣肆。申步云这么想。
生活仍在继续,军医针灸的神奇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老马和潘景一第二天就能下地行走了,虽然对后院有深深的抵触情绪,但是他们两个还是硬着头皮干活,以报答掌柜的和申步云的救命之恩。申步云放了一天假,回了家,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老爹正在煮一锅菜汤。看到了申步云,怨念的白了他一眼。
在之后的两天里,鹿鸣肆三个伙计清理了后院的瓦砾,修补了空空的牲口棚,老马捧着碎鸡蛋壳惋惜了一把。他们还把院子里的土翻了一遍,以掩盖那些虽然已经不明显的鲜血。虽然在这过程中发现了一根残留的手指,但是好在没有人再晕倒了。
官军像一阵风似的来,又如一阵风似的离开了。仿佛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里民们忽然发现里外官军的营地不见了,就像被一阵风吹走了似的。官军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甚至填平了挖的土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除了鹿鸣肆和里正家,好像淘沙里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赵木匠没有家人,没人为他的死而悲伤,有的只有惋惜和千奇百怪的传说。里中的说书人王圆嘴正在编一段邪魔传,来讲述赵木匠的一生。
里正家里也过的不太好,虽然官军离开了,但是黄昭队士们还驻扎在他家里,里正不得不把家里人送到了乡里的亲戚家去。这些蓝袍剑士们在里正家那大大的院子里搭了两顶军用帐篷,点着篝火,整天的烤东西吃。
谢博运已经能下地行走了,在他经脉里乱撞的宫寂苦的剑气已经被军医巧妙的化解,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只要多吃肉,不饮酒,就会痊愈。不过他并没有参与到院子里十伍和十六伍队士们的烧烤宴会中,这些天他一直守在商白床边,虽然已经恢复了意识,但是商白还没开口说过话,眼睛中也没有丝毫光彩。即便听到府长被里中的一个寡妇给迷住了的消息也没有反应。
谢博运端坐在商白床边,他在昨天已经放弃了寻找话题的努力,既然伍长不想说话,那么就沉默吧。
“谢博运……”
谢博运吓了一跳,“啊!伍长!怎么了!”
商白撇了撇嘴,“谢博运……我真是个恶心的人……”
“怎么……”谢博运已经很对年没有见到这张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情了,书上说,一个人经历过生死之后会性情大变。他觉得伍长此刻这股浓浓的悲伤大概是性格改变的前兆。
“你知道……为什么这次任务会交给我们二伍么……因为我知道我会遇到宫寂苦……遇到杀了我父亲的人……所以我想……”商白虚弱的喘了一口气,“复仇……”
谢博运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如何与这么不一样的伍长交谈。他局促不安起来。
“你们都被我利用了……包括那个平民……你们被我利用了,我只想报仇而已,才不在乎任务是不是能够完成。”
谢博运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商白继续慢悠悠的,轻轻的说着
“可是我看到了那个假宫寂苦的剑……知道我杀不掉他……所以我最后出手,只为了找出他的剑的破绽,只为了让小谢、小魏他们用生命耗尽他的体力……这样我的把握就会更稳……”
谢博运沉默着。他突然回想起他们出发的前一夜,吃着烤乌鱼子,商白醉醺醺的敬大家酒的情景。他举着满满的一壶酒,在每一条桌案前都灌下一大口……
“可是我杀的只是个替身啊……真的宫寂苦原来更快,更锋利……”商白闭上了眼睛,热泪涌出。“我……”
“大家……大家不会怪你的,伍长……要不是您,我们都已经死了好几次了。”谢博运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的说,他觉得现在这个商白变的难以理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此刻又散发着从未有过的浓浓的人情味道。谢博运觉得喜悦而又害怕。
“我利用了你们……大家白白的死掉了……”商白抬起胳膊挡着自己的脸,泪水涌出眼角。谢博运不敢去看。
“伍长……”谢博运说,“那我们就一起复仇吧……”
商白颤抖着,无声的哭泣。
“不单是你父亲的仇,还有我们二伍队士的仇,下次见到宫寂苦。”谢博运站起来,“我们一并丢给他!”
“……好!”商白哽咽着。
“伍长……你好好休息!”谢博运重重的点头,然后离开了商白,他觉得眼睛火辣辣的,胸口燃烧着一团烈火。
“掌柜的……你看那人,怎么哭了。”申步云推推掌柜,指着远处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谢博运。
“多事。”佟掌柜白了申步云一眼。
鹿鸣肆的佟掌柜带着她的三个伙计来到了里正的家中,一开始大家还以为里正家失了火,但那其实是好几堆篝火烧烤肉食和蘑菇发出的烟。那些蓝袍子的剑士们此时看起来就像普通人一样,没有那种森冷的寒气了,每个人的嘴巴都赛得满满的。
“这位大人劳烦通报一声,鹿鸣肆佟倾城求见黄大人。”佟掌柜对看门的那个年轻人说。
年轻人正在用一根竹签剔牙,听到了佟掌柜的话,大惊失色。连忙抛掉竹签,战得笔直。
“啊啊!原来是佟掌柜!请进请进!”就在这时一股浓烟被风吹到了这边,鹿鸣肆一行人被呛得咳嗽起来。那个年轻人连忙道歉,说着失敬失敬,然后引着大家走游廊来到了后房。
“府长!”年轻人垂手站在正中央的那栋房子门外,“鹿鸣肆……”话音未落,只听见屋子里传来了嘈杂的响动,似乎有人把盘子摔碎了。接着门被从里面撞开,黄仰出现在大家面前。
“黄大人,”佟掌柜微笑,“我们考虑过了,既然大人慷慨提供了这么好的条件,我们何不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