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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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面在下雨。
春天的雨不大,淋淋漓漓的浇的地皮发潮,人身上也潮乎乎的,风还很冷,风铃挂在门边,下面画着银色小鱼的风片被从门帘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吹得打转,今天城里面没有多少人,招募来的浪人全部被召集到主城里去了,城里没有了这群人张牙舞爪的,反而少了很多生气似的。
城里的百姓已经逃得差不多了,前几天还在围在一起说话的那些店老板也不剩几个了,他们有能力的都搬走了,剩下的也都在到处想办法联系人离开,那些叽叽喳喳家长里短的老板娘和他们淘气的孩子们早就离开了,这种诡异的平静周围,是那些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城墙和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还在巡逻的真田士兵。
刚刚来了一些士兵,他们吃饭之间听说似乎是要临时把城墙修筑一下,不至于被敌人长驱直入。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香吉士每每想起早上那些唉声叹气的士兵的时候就有些想笑,大阪城注定是会陷落的,因为索隆都这么说,那个强大的战士都这样说,如何加固城墙又有什么用处呢。
香吉士看着脚边的桶里面游弋的河豚,今天是美女来取河豚的日子,他在想该杀哪一条。
风铃被从掀开的门帘后吹进来的风碰响,随之吹进来女子的幽香,滴着雨水的纸伞被抵在门边,拎着食盒的罗宾进来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神秘的微笑:“不知道厨师先生可弄到河豚了?”
“哦~~罗宾酱~~我正在心里吟诵着您的名字~~~”香吉士冒着粉红色爱心扭到罗宾跟前,“河豚已经到位~~~~我这就为您料理~~~”
“那就太好了,”罗宾笑,从怀里拿出帕子包裹的金币,“这是这一次应付的钱和下一次的定金,请您收下。”
还是两枚金币,扁圆形的金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香吉士笑了笑,打开手帕,拿出一枚,双手交还给罗宾:“有点多,上次您就给了我两枚金币,这次一枚就够了。”
罗宾掩唇一笑,眼尾的点朱尽显风华,她双手接过香吉士的金币:“厨师先生能如此不贪恋钱财,还真是一位好人呢。”
香吉士脸上的笑容不曾变化,只是绅士的接过罗宾手里的食盒,点了点头:“还请小姐稍等,河豚马上就好。”
“我可以参观您的制作过程么?”罗宾礼貌地问。
“当然可以,能让罗宾小姐赏光观看我的手艺简直是我的荣幸~”
锋利的刀在香吉士手中挽成银亮的刀花,在河豚鱼的身体两侧浅浅的画了几刀,切掉鱼鳍,刀尖一挑,一张完整的鱼皮就被提了起来,接着他一刀一刀仔细的把鱼肉细细的片下来,河豚不大,但是每一刀都需要仔细,如果碰到了鱼的内脏,让鱼的毒性沾染了晶莹剔透的鱼肉,那将是无法挽回的损失,因为河豚剧毒,沾染了河豚毒的鱼肉就算厨艺出神入化如香吉士也无法挽救,香吉士垂着眸子,手里的刀看似随意实则精细的落在河豚身上,肉粉色的鱼肉细致摆在描金牡丹纹的椭圆形浅盘里,最后他切下鱼头鱼尾,摆在盘首盘尾,拿过红心萝卜剜出最红的萝卜心,小刀来回翻复,一朵鲜红的花就被摆在盘边。
香吉士把刀收回原位,双手把盘子放进食盒,再把带着盖子的两个装着芥末和酱汁的小碟子一块放进去,双手交给罗宾:“好了。”
“神乎其技。”罗宾没有立时接过去,只是微笑着轻轻鼓起掌来。
“能得到您的夸奖,真是我的荣幸。”香吉士顿时喜上眉梢。
“您真是一位好厨师。”罗宾接过食盒,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跟他说。
香吉士没有扭成面条,只是出门为罗宾撑起伞:“罗宾小姐,请。”
罗宾微微含笑,缓步出门,接过那把浅紫色描兰花的油纸伞:“再会。”然后她袅袅婷婷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雨幕里。
香吉士回屋,点燃细杆小烟袋,在暗蓝的烟雾里看着河豚们发呆。
对啊,我应该是个好厨师。
午后,雨过天晴,春天的阳光温温柔柔的照亮了这座城,香吉士忽然想起来,那棵绿藻随便乱走找到的树开花了,做点吃的晚上邀请绿藻去赏夜樱怎么样?想着,香吉士点起灶火,淘米下锅,捞出了几条估计绿藻会喜欢吃的鱼,切片或做生鱼片或捏寿司。
当然,重头戏还是牛肉,那头牛最后只剩下牛心和一些其他的边角料了,香吉士把牛心腌渍起来,牛肉用刀反复拍碎成泥,加入调料和葱姜,和入鸡蛋和少许淀粉,调好口味,一个一个的用手挤成大小几乎相同的丸子滚入沸水,香吉士把萝卜削成薄如蝉翼的长条状薄片下锅,丸子们漂浮起来的时候,香吉士把汤盛出来,用砂锅扣好。
这个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当香吉士从美食中回过神来时,恍然想起来绿藻灯笼没有点亮,于是他拿着火折子准备去点灯,忽然风铃响动,索隆穿着浴衣正好掀开门帘,看见香吉士:“去点灯?”
“你居然自己找过来了,真神奇。”香吉士熄灭本来已经晃亮了的火折子,看着索隆敞开的浴衣领子里带着伤疤的胸膛。
“整条街只有你的店开着。”索隆抱着胳膊倚着门框,“做了什么,好香。”
“我们去赏花吧?”香吉士不答反问,转身找出食盒,把吃的一样一样的装进去,当然没有忘了装上酒,“今天十五,晚上又是晴天,圆月下赏樱,不好么?”
“臭圈圈,我越来越相信你是法兰西人了,”索隆没有反对,接过香吉士递过来的酒和其中一个食盒,“走吧。”
“别急啊,你要是走丢了可怎么办,我提着灯笼在前面,你看见有着绿藻头的灯笼,就不会迷路了。”香吉士笑着,把扎了一天的头发放下来,点亮门前的绿藻灯笼提在手里,“哈哈哈,手里提着一个绿藻,身后跟着一个绿藻,我窗台边的小盆里还养了一只绿藻~~~”耳边风声骤起,香吉士眼神一利,猛一抬腿挡住了索隆暴怒斩下来的刀背,“喂喂喂,绿藻,你可是我在用好吃的养着的,不要对饲主这么暴力嘛~”
“死圈儿眉你找死!”索隆虽然这么说着,他脸上却是隐约带着笑了,他对香吉士是生不起气来的。
“喂喂喂,我手里可是有汤的,还是滚烫的哟,洒了就可惜了~”香吉士叼着小烟袋,笑眯了眼睛。
索隆想到的却是滚烫的汤,别烫到他才好。
七拐八拐的找到那棵树,此时已经是明月初升,一树樱粉在夜色里摇曳飘荡,月光透入枝条的间隙,仿佛是樱花间的荧光闪烁,透明的粉色花瓣玲珑的在夜里几乎要碰撞出环佩般的清响,一树的婷婷粉妆,一树的摇曳生姿。
香吉士坐在树下,仰头看着樱花:“我还以为一上午的雨早就把它们打落了。”
“怎么会呢,这花还没给人看过便凋谢了岂不可惜。”索隆看着树和树下的香吉士,抬起头看着华盖般的树冠,明月升起像是悬挂在枝条间的一轮玉盘,玉白在枝条掩映间分割的碎碎亮亮,索隆简直要忘了那个明月正在升起的方向曾经是大阪城被拆掉的第一堵城墙。
那个时候,他和真田幸村看着破城锥将那一片蹂躏的烟尘四起。
“在想什么?”香吉士看他。
“想大阪城的过去。”索隆晃了晃脑袋,“今晚赏花,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香吉士已经给他斟好了酒:“既是行风雅事,就别抓着酒瓶喝了。”
浅浅的酒碟里映入了月亮,微白的酒液也镀上了月色,两只黑漆酒碟相碰,叮当一声脆响,两人满满饮下。
“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走?”索隆问。
“因为罗宾小姐要来取河豚啊,”香吉士笑着把酒碟再次斟满,“身为绅士是不能爽约的。”
“仅仅因为这个?”索隆靠在树干上,酒碟里投入了月色花影。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香吉士眼神悠长,他看着天空里的那几丝儿云,“因为某只绿藻没有给我饭钱,每天都撂下筷子说我还会来,我可是正经生意人,哪里敢跟当差的计较酒食,不过这绿藻倒是很守约,每天都来,我也就习惯了等他。”
索隆扭头看他,身边的香吉士那一双湛蓝的眸子里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干净的几乎可以细数他瞳孔周围的纹路,索隆记得当初他见过一颗蓝水晶,一样纯净但是远没有眼前人的眼睛灵动精致,就连那有趣的圈儿眉也似乎被这双湛蓝的眸子衬托的俏皮起来:“所以呢?你打算留在这里一直等着绿藻?”
“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不过那些事情都没等绿藻重要罢了。”香吉士耸耸肩,放下酒碟,点起了烟袋,缓缓的吸了一口,烟雾弥漫了视野。
索隆反而沉默了,良久:“大阪城一定会破的,你走吧。”
“你都不走,我为什么要走?”香吉士扭头看他,“再说了,我那还有位漂亮女士每隔一天就要与我约会呢。”
也罢,他不想走便不走吧,以他的能力,就算是打起来也有能力自保,最不济自己保他出城也行,总之自己是绝对不会让他有不测的。
毕竟眼前的人已经不知不觉的成为了自己每天都会想念的人了,就算每天巡逻都会看见他,就算每天晚上都能看见他,他也依然让索隆放心不下,其实两个人见面不会说什么,都是各有心事的模样,往往都是索隆看着香吉士扎着金色的小辫子在布帘后面忙碌,香吉士看着索隆稀里哗啦的吃饭,吃过了高兴的话打一架,不高兴还要打一架,然后索隆挥挥手离开,如果没人带他回主城,他就还会在香吉士门口睡一觉。
这样按部就班的日子,居然已经成了索隆的习惯。
索隆捧着热气腾腾的汤碗慢慢喝着,身边的厨子就这么看着他,索隆偏头:“你不吃?”
“吃着呢~”香吉士慢慢的往嘴里填着丸子,“我说绿藻,你就不怕我是敌人的忍者?”
“如果你是,我会杀了你的。”索隆笑。
月上中天,清辉遍地,忽然一阵风吹散了天空中最后的几缕云,满树的粉红丝绦纷纷摇晃,几片花瓣不禁风的摧折飘然滑落,居然就端端正正的落进了索隆的汤碗里,香吉士嗤的就笑了出来:“绿藻,别人都是樱花落酒,别有一番风雅,你倒好,樱花落汤。”
“怎么?”索隆没好气的看过去,“落汤跟落酒不就差了一点吗?喝下去就是了呗,至于你像看见什么新鲜事似的,笑成那样。”说罢仰头喝完了汤,“不风雅吗?”
“风雅个屁。”香吉士哈哈大笑。
索隆又气又恼,这个臭圈眉居然敢笑,那双因为喝酒吃东西而微红的唇笑的张扬。
又是风起,樱花纷落,一树娇娆落了满地芬芳,香吉士笑着直到被樱花落了满脸,正忙着往下划拉,忽然眼前一黑,一双灼热的唇落在额头、鼻梁和嘴唇,香吉士愣住,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索隆舔去嘴角沾着的樱花瓣,和清酒吞落腹中:“樱花落圈,风雅。”
“……你……”香吉士红了一张脸,然后一木屐就冲着索隆坏笑的脸踩过去,索隆抓住他的脚,却忽然定住了目光。
“你没换新木屐?”蓝色的木屐带子,和另一只脚的黑色不一样。
“……我懒得换罢了。”香吉士收回脚,站起身,“好了好了,回去了,我送你到主城门口,然后你自己回去。”
“好。”天色确实已经不早了,明早还有很多事要做,望月六郎的火器已经到了最后的筹备阶段,明天还得加强戒备,以防不测。
别过香吉士,索隆一直目送着那个身影在月色下打着灯笼提着食盒消失在巷子的拐角,才转身来往城里走,舔舔嘴唇,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的“风雅”。
这圈儿眉……当真风雅。
索隆的笑容还没有从唇边隐去,忽然一声巨响从主城的后方响起来,纸窗里隐约可见冲天的火光,索隆快步跑出去,看见人群慌乱的纷纷逃散,士兵们拿着一切可以盛水的器皿往那个方向跑去。
索隆的瞳孔在黑夜里缩成一点,暗红的眸子里映入了血红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