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天气晴好，风清冽。
    我为自己的作为暗自懊恼，连带也不待见凌司羿。都是他，让我更加愧对慕清华！
    凌司羿下了旨意，封我为妃。他面带歉意地抚着我的手说：“对不住，纯儿。眼下，我还不能让你做王后。若是你做了王后，那些老臣又该叨叨个没完，他们甚至会找你的麻烦。但是，你相信我，我会对你好，谁也不能给你气受，王后之位谁也坐不得，只有你可以。”
    我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我不在乎，甚至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天子妃嫔众多，只有王后是结发。这样，至少我对慕清华的那份歉疚能少一点儿。瞧，我就是这样自欺欺人的傻孩子。
    正月里有几日是休朝的，大臣们都回家过年了，前朝事情少，奏章也少。凌司羿不过每日去昭德殿阅阅数目寥寥的奏章。每日有大半的时间是在陪着我的。
    一日，我想起一事，趁着凌司羿处理公文的空档，便与香雪说起除夕家宴那日，看到宁馨、杜心彤、王洛音的事。香雪有片刻迟疑，还是说：“陛下已下了旨，封了她们为妃。”
    我吃了一惊，心像用针刺了一下，许久才说：“原来那日，外人是我啊。”
    香雪见察觉了我的不高兴，忙替他辩解道：“小姐，你莫要生气啊。陛下只是封了她们，并没有宠幸过她们的。”
    我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以至于没办法在香雪面前装着淡定。我一直从来要的不是最好，而是唯一。我想起除夕那日，宁馨对他的关切，他对王洛音的宠溺纵容，他边吃酒边痴迷地看着杜心彤起舞。原来，我才是那个外人啊！
    “原来，你们都知道，只瞒着我一人。香雪，凌司羿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帮他瞒着？”我只觉讽刺，愤懑难当，这个时候，谁与我最亲近，谁就该倒霉。
    香雪吓了一跳，她“扑通”跪了下来：“小姐，我跟着你好些年了，我们共同患难过，我一直拿你当亲妹妹看，我心里的主子，只有你一人，只维护你一人。若说我瞒着，是为了谁，那个人只能是你。你原本心里就已经够苦了，我不想你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再糟心。”
    我看着她凛然的面容，后悔拿她做了出气筒。我连忙扶了她起来，歉然地笑：“对不住，香雪，我只是心里有些难过，我不是真心怪责你的。”
    “我知道的，小姐。”她冲我微微一笑，表示她真的不在意。她真的就像是我的姐姐，纵容我的坏脾气，真心真意地侍候我，在我需要时温言劝导我。
    初六，明月殿接待了三位客人。那天午后，当外屋的宫人来禀说宁妃、杜妃、王妃来访时，凌司羿照例去了昭德殿，我窝在榻上补眠，香雪守在屋子里编络子。自我入住明月殿以来，明月殿从来没有来过客人，这不免让明月殿的宫人闲得发慌，也闲得懈怠了。突然有客来访，让这屋里屋外好一阵鸡飞狗跳。
    待我从榻上爬起来，整理好装束，到厅堂见客时，茶水将将沏上。
    “白姐姐！”王洛音一见我，热情如故。
    我淡淡地应了。自我知道凌司羿已收她们在宫中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们。此番再见，我才知道，我的心态也变了很多——我发现，我并不想见到她们。我不知道这种心理是如何形成的。
    我坐定，香雪侍立在我身边。我觉得心里稍稍安定，暗吸了一口气，拿捏起一副不亢不卑的客套腔调说：“不知什么风把几位姐姐妹妹都吹到了我的明月殿？”
    王洛音感觉到了我明显的冷落，似乎怔了怔，却是最先笑道：“白姐姐天天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可有什么意思！我便想来瞧瞧姐姐。于是便去邀了宁姐姐和心彤姐姐一同前来了。人多热闹么！”
    那边杜心彤也笑得妩媚：“不瞒白妹妹，我是来见陛下的。白妹妹仗着先识得陛下，占尽了陛下的宠爱。我们这些无福的，想见陛下一面，当然得到你这明月殿来了。”
    她话音未落，宁馨就急急地拉了她一把，笑道：“妹妹别听她胡说，音妹妹说要来找你玩儿，我们左右无事，便也来凑热闹了。不想打扰妹妹好眠了，抱歉得很。”
    我“呵呵”一笑：“宁姐姐莫要客气。白纯懒怠惯了，没了规矩。”
    我耐着性子与她们客气寒喧，小白不知从哪里折腾了回来，乍然见到这么多人，吓得飞快地窜到了我的身上。小白是只不长进的兔子，成天在广陵宫瞎折腾，折腾烦了就窜到我身上睡觉。它没见到过这么多生面孔，很是怕生。
    只听“咣铛”瓷器落地声一响，紧接着便听得“哎呀”一声惊叫，便见杜心彤紫色的华服上留下了一溜儿水渍。而她娇艳的俏颜此刻已是煞白一片。不用说，肯定是小白窜过来的时候，撞到了她的身上，她受了惊吓，打了杯，湿了衣。
    我心里不知为何，竟闪过一丝快意，不动声色地抚着小白光洁的皮毛。倒是香雪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去，拿帕子替她擦拭衣上的水渍，嘴里不住地说：“杜妃娘娘，对不住了！小白很少见人的，胆小，我让人去给您准备干净衣裳，您随我去换吧。”
    杜心彤冷冷一笑：“我才不穿别人穿过的衣裳！再说了，轮得到你这个奴婢来向我道歉么？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教出什么样的奴婢！”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冷冷地望着我，脸上毫不掩拭的不屑。
    我知道她故意说给我听的，但一听她说香雪，我便受不了。香雪是谁啊，我自己尚且都舍不得说她一句半句，她竟然这样侮辱。我拍案而起，往小白脖子上一拍，轻斥一声：“小白，咬她！”
    小白这次倒是很给我面子，箭一般地窜了出去，直冲杜心彤而去。小白被我养得白白胖胖，加之速度又快，前爪在她脸上一划拉，便飞也似地窜了回来，冲得我站步虚浮，打了个趔趄。小白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宁馨和香雪阻止不及，甚至连杜心彤也是在它回到我怀里之后，才惊觉到了痛，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脸，凄厉地大叫出声。
    场面一时非常混乱。
    香雪飞快地望了我一眼，脚一跺：“唉呀，小姐……”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自去吩咐宫女去准备些清水和药物。
    宁馨和王洛音显然也被这突然的事故吓着了，她们脸色惨白，反应过来后飞快地奔向那个捂着脸喘着粗气狼狈不堪的美丽女子。但是，她们看着那女子惨白的脸上几道鲜艳狰解密狞的伤口时，竟然呆住了。我想，大约是她们从来没有处理过类似的事情，以至于眼下只能看着，束手无策。
    宫女很快便拿了所需的伤药和清水过来。香雪这时彻底冷静了下来，她让杜心彤松开捂着伤口的手，动作麻利地用纱布沾了水轻轻地清洗伤处。杜心彤“嘶”了一声，香雪嘟着嘴轻轻地帮她吹了吹，说：“杜妃娘娘且忍一忍，奴婢会很快处理好的。”
    她动作流利地处理伤口，上好伤药，然后站直身子，淡淡地说：“好了。伤口并不深，又上了药，应该不会留下疤痕。杜妃娘娘回宫后，还需请太医来给您瞧瞧，配些药吃吃，或者好得更快些。”
    杜心彤此时一身狼狈，冷冷地“哼”了一声，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愤愤离去。
    宁馨也回过神来，与王洛音双双辞别而去。
    自始至终，我倚在椅背上，轻轻抚着小白，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直到她们离去，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