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三目光掠至咖啡色皮沙发上，落到那白色西服的主人脸上，在那逼人的英气中凝结了须臾。尔后，他面不改色迈上几步，唇角含着笑意：「大少爷留洋数年，却还是跟施大少如此热络，这份藕断丝连，实在让人唏嘘。」
    方才大笑之人气定神闲回望他，仿佛打量一个久别重逢的死对头。
    古三似是没有看到对方眼中的挑衅，一双点漆的眸子星芒闪烁，清透中蕴着三分温柔：「我是来接你回家的，大少爷。」
    古三口中的大少爷，真真摆出了一派大少爷的样子。他轻勾嘴角，双手懒懒插在了裤袋中，微微仰起头道：「给我一个跟你走的理由。」
    跟眉目若画的古三相比，古家大少的气质里少了一分沉静，却多出九分张扬。众人僵硬的视线中，两人就这样一高一低对视许久，宛若万博会上董原的山水大轴与大卫的马上拿破仑之间的对望。
    花旦脸将水袖一甩，蹭蹭蹭晃过来，挡在两人之间，羞答答一礼：「先生万福。」
    这一句如同掷向一潭死水的石子，虽不起眼，却激起了层层的浪。霎时间，麻将桌上的人都笑了开来，爽利的笑声呼啦啦荡漾。
    「施大少，你把杜丽娘唱的如此绝妙，如侬这般扮花旦的还活不活了伐？」一个穿高开旗袍的年青女子如是哀叹。
    套了小马甲的贵气青年立刻接腔：「可不是吗？施大少，不如把你的报纸让给我来办，把百货公司交给古三爷，年底我们给你分最大的红包，你就安安心心唱你的昆曲伐？」
    其余诸人又赶着揶揄了一番，花旦脸羞敛眉，细声细气道：「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参差不齐的笑语中，马甲青年的声音钻到三人这边：「古大少，连你的好哥们都赶你走，不如就跟三爷回去了吧？大世界的酒水虽好，洗澡水嘛，还是家里的香！」
    众人又是一通欢笑。古大少瞟了那青年一眼，慢条斯理道：「你若不喜欢在这里沐浴，我可以请你到黄浦江里洗澡。」
    青年的笑靥立时僵了，周围的人也跟着噤了声，包厢里蓦然回复成不久之前那汪死水。
    一直立在跟前静候的古三依旧神色恬淡，仿佛没有感受到弥漫整个空间的寒意。花旦脸施竣炜也没见有多惊讶，似是习惯了古大少的狠戾性子，只是不动声色给了马甲青年一个眼神。
    青年一声冷哼贯彻鼻腔，气急败坏摔门而出，身后跟了一串战战兢兢的麻友。
    待包厢里只余三人，施竣炜叹了口气，就着那花脸用平素的男中音道：「连孔祥熙的侄子也能得罪——天翊，不是我说你，难道你真打算以后还靠打打杀杀吃饭，就像你家老爷子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时代早已经不同了。」
    古天翊抬起眼皮，在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上叮了一叮：「古家还没到要靠向银行借钱才能生存下去的地步。再说，一个意外作古的人，其死亡本身就说明了问题，你觉得，我还会重蹈老头子的覆辙？」
    话落，施竣炜下意识地瞥了眼身旁的古三。他本想从他脸上探到一丝慌乱——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诧异，可惜，什么都没有。古三，古雁初，古家现在的当家，仍是那抹似乎深入骨髓的风轻云淡。
    施竣炜赶紧打圆场：「当然不会。你古天翊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就算把老虎的四足断了，他也能重新长出来，还添一对翅膀。」
    听完这略显冷的笑话，古雁初冲自家大少爷淡淡一笑：「大少爷，梦苓做了你最爱吃的腌笃鲜，大太太也为你准备了惊喜，大家都等你回家用饭。」
    古天翊这才站起，定定与古雁初平视。他沉默了俄顷，忽的笑道：「当然。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你先替我做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