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妃到底碍着是妃位的身份，还是庄重道：“殿下如此厚爱昭容，可是……恕臣妾多嘴，殿下如今膝下子嗣稀疏，孩子自然是越多越好。”

    殿下为难地点点头，“诚如你所说，可是……”不知怎地，殿下不自觉望了一眼尹妃，终于吁叹道：“可是，在本王心里，吕昭容是更要紧些。”

    这话把尹妃与景妃都惊了个激灵，倒是王后还端庄，然而黛若已经福了福接话道：“殿下待吕姐姐的用心，果然非凡。”

    殿下无力去顾及黛若的话，只是一个劲地张望着阁内。素素略退一步，将尹妃略不自在的神色收揽在眼底，心里浮出一笑。

    过了大半个时辰，太医从里面擦擦汗出来，忙跪下道：“殿下恕罪。小王子……请殿下节哀。昭容娘娘万全。”

    殿下点了点头，身旁的黛若已经出言道：”小王子……确实是可惜了。只是，听太医所言，这并非是天灾而是人祸？“

    太医惶恐地点点头，”是。昭容娘娘一向喜食杏仁……御膳房的杏仁都是磨成了浆水送来的。可是微臣方才来的时候看见昭容娘娘饮用的杏仁露，里面似乎掺杂了大量的桃仁……“

    太医说到如此，殿下已经遽然变色：“桃仁有毒，且是堕胎的利器！”

    太医被这样一惊，已经不知说什么，忙又道：“是。若是近日来昭容娘娘饮用的杏仁露里都掺杂了桃仁，那么昭容娘娘落胎亦是情理之中。桃仁与杏仁极其难分辨，下毒之人心思细腻，实在难测！”

    黛若与素素相视一眼，已经沉声道：“若是如此，总不可能是御膳房送来的时候便出了问题的吧。”

    景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记得本宫当日有孕，御膳房的一应供给都是要经太医查用之后才能食用的。”

    素素点点头，道：“诚如景妃娘娘所言，想必是昭容娘娘身边的人手爪子不干净吧。”说罢，又看了看颇不自在的尹妃。

    尹妃忙道：“平常跟在身边的不过是些贴身的奴婢罢了，哪里有那样大的胆子？”

    景妃饶有兴致地看着尹妃，冷冷道：“妹妹如此说，便是如亲眼见着了一般。”

    王后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尹妃，已经端庄道：“既然如此，那么便不得不彻查了。”王后欠了欠身：“殿下恕罪，玥儿夜来睡得不安稳，且似乎得了风寒，臣妾须得回宫照料，一切事宜……”

    殿下不耐烦地摆摆头，“便交给景妃去做吧。”

    王后的脸上读不出多余的表情，“是，从前景妃协理六宫的时候便很帮得上忙。”

    景妃听得如此如何肯不用心，忙道：“臣妾遵命。”

    素素恰到好处地婉声道：“如今时辰也晚了，殿下明日还要上早朝，景妃娘娘要彻查此事，不如请殿下到柔华宫歇下了吧。”

    景妃怨恨地盯了她一眼，将这种妒恨淹没在深沉的眸色中。

    黛若似乎是无意地道：“是，臣妾便留在这里照料昭容姐姐吧，还请殿下安歇了。”

    尹妃无奈，亦只能道：“臣妾身子不大痛快，便回宫歇下了，还请殿下节哀。”

    殿下朝素素看了一眼，“也好，都散了吧。”

    素素最后一步踏出太平宫的时候，再回头望了一眼。是的，她无暇去顾及吕昭容的生死。后宫的人一个个盯着不肯放过，能够在意的只有自己的这条命而已。

    然而，她终于还是叹息，太平宫，此后便是要宫门常闭了吧。

    回到柔华宫，素素便让音袖上了龟鹤延年汤，殿下先是讶异：“怎么你连这个都备下了？”

    素素苦笑道：“臣妾知道吕昭容的事让殿下很伤神，所以出宫来的时候便让音袖备下了，或许殿下不会来，但是，也不过是臣妾的一丁点心意罢了。”

    殿下刮刮她的额头，“有心了。”

    素素低头，温顺得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殿下有心了。臣妾看得出来，殿下是很在意吕昭容这个孩子的……”

    殿下的惊讶只是一瞬，旋即恢复了平常：“诚如你所说……可是吕昭容身份贵重，本王实在不能不多顾及一点，且尹妃在身旁，本王也只能如此而已。后宫可以无所出，可是前朝的臣子的心，却不能失。本王若是不顾吕昭容的性命，只怕也会让吕上卿心寒，更何况……”

    素素已经含笑道：“殿下倒肯对臣妾说。”

    殿下温柔地看了她一眼，“本王不知道为什么……王后对本王说过，景妃对本王说过，都说你是宁宫来的，不可信。可是，本王想想，或许有的话只有对你才能说。王后站在中宫的位置上，六宫的人堆在一起她难免为后宫的琐事上心些。景妃对着本王是好，只是空有一副美丽的皮囊，却没有半分聪慧。鸾妃是好，只是她出身府里的绣娘，有些事情到底不如你看得透彻些。对着尹妃、对着吕昭容，哪怕是慎贵嫔，本王亦只有敷衍而已。唯有你，本王待的是不同的。”

    如同在冰天雪地里接到一碗热汤一般，素素冷彻的心肠似乎被融化。那种感动肆意地涌动着，从脚底，蔓延到胸口的朱砂痣，再蔓延到脑海里。“殿下……”

    殿下无奈地摇摇头，“只是，本王不知道……本王能给你的，不过是这些而已。本王屡次要晋你的位分你都是不肯，本王要给你更多的赏赐你都只是推却。本王能给你的太少了，承诺不能给你，因为本王是曦城之主。来日若有个什么，那么本王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只是本王想问问你，你是否愿意陪本王走过严冬，迎来春天？”

    素素不意殿下会在这个关头上提及这件事情。所谓“严冬”与“春天”，已经是再明白不过的表达。他是相信自己的，他是爱着自己的。他这个人，从眼神，从双手；从相拥相吻，从肉体相交，无一不是爱着自己的。

    承诺？

    素素的心有片刻的动摇，那种冷彻已经融化了大半，她明白，她明白，如果自己没有肩负那么多的责任，如果殿下也不过是寻常的富贵人家，那么，他们能够。

    只是性命相交，如何能够轻易决定？

    终于，她还是平静地说：“臣妾愿意。”

    殿下将她深深地拥在怀里，素素尽了十分地全力想要温暖这冰冷的身体，以及自己冰冷的心。

    欢好如流水般涌过，素素的心中似乎动了那么个念头——

    陪他赌一局。

    然而这种念头旋即被夜来的噩梦打破——

    有个女子，在梦中默默地走来。她似乎是见过她的，只是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

    她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自己也是一惊，这个女子竟然和自己长得出奇得一样！

    素素一惊：“你是谁？”

    那个女子的笑容有些悠远，只是淡淡道：“你还记得你当日说过你想要的东西么？”

    素素欲要想起，那女子已然道：“一口气，一条命，一世安稳。”

    素素拼命想要唤醒自己的回忆，却发现回忆如同一个极大的窟窿，如何都补不全。

    那个女子轻蔑一笑，“你真的要为了你身边这个男人赌一局？”

    素素摇摇头：”我并不知道。“

    女子平静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陪他赌一局，如果只是为了你以为他爱你，或者为了追求荣华富贵，那么的你眼皮子到底还是浅些……“

    素素抬头直视于她，似乎是无意道：”比起我和他，我更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有意无意地看看远方，声音缥缈到了极处：”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如果有一天，你再也见不到我了……那个时候，你便是我了。“

    素素奇道：”我并不明白。“

    那个女子笑笑：”你明白与否都不重要。但是我想教你一点，这一点足够让你暂保一时的平安，暂决一时的进退。“

    ”愿闻其详。“

    女子语重心长：”无论如何，你都以为你是要陪他赌一局，那么你的假戏也会做成真，真戏也会做成假。其实真假都不重要了，不是么？你只想保你住你的性命而已。“

    语罢，女子拂袖而去。素素在噩梦中惊醒，东方已经渐白了。

    素素平缓了心气，看着熟睡在自己身旁的男子。终于，还是狠了狠心——

    那么，便陪你赌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