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 曦城云下千万里 第十八章 水起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302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由着柔华宫的盛恩,宫人嫔妃一时间倒也不敢怠慢了这位新恩贵宠的婕妤小主。就连宫人从柔华宫旁经过,都要不禁地朝里面张望,想看看这红墙深处住着的人,究竟是如何婉转得了盛恩。
而素素亦不敢怠慢了半分,对着后宫众人,上至王后、下至宫人,亦是小心翼翼而已。
这日秋风乍冷,晚来天凉,素素一人独坐在窗台下,望着满院的萧条。秋来百花杀尽,唯有春华宫桂花一枝独秀。细细算来,这也是素素承恩之后的许多日子了。
殿下待自己,亦算得上十分尽心。莲笙堂早已经换了多少华丽的装饰,殿外宫内,亦是说不尽的风光恩宠。对外,自然也是赏赐不断,恩宠不消,对内,亦算得上是佳人美郎。
然而,这又如何呢?
素素抬起头,头上的发丝微微一松。是的,王后需要自己来应付,景妃鸾妃一刻也不放松,后宫众人多是争风吃醋,就连亲近如音袖,也不得不防范几分。而这些,他都不会、亦不能帮自己。宫闱内的争斗需要自己来应付,宁宫的差遣与性命的自保,亦只能靠自己。
所以,即便是肌肤相亲,即便是君恩隆重,素素也是明白到了极致的。这一生、这一世、这一口气,能靠的只有自己。
正因为明白,所以不能放松,所以彻骨心寒。
正想着,音袖打了帘进来,婉声道:“小主早些歇下了吧,殿下今日是宿在景妃宫里了。”
素素淡然道:“好。”音袖小心地觑着素素,笑道:“小主别上心,左右这些日子殿下还是来咱们这里最多。”
素素拍了拍音袖的手,笑道:“没什么好上心的,景妃自复宠以来本就格外厉害些,她要如何,我亦不能违拗了半分。”
音袖似乎是叹了口气,“是。但是奴婢瞧着,殿下待小主,亦算是十分上心了。”语罢,音袖盯着素素,终于咬咬牙,屈身跪下道:“小主恕罪。不知小主究竟是如何想的?”
素素心中一陡,看着张皇的她,终于喟叹:“这话也只有你会来问我。”
“是。”音袖心中一狠,“恕奴婢直言,小主来曦宫已经大半年,从来没有向宁宫传递过消息。小主若是举棋不定,只怕小主的姐姐和奴婢的姑母,亦不能免于一死了。”
素素温言道:“你先起来。”说着,便扶了音袖起来,思索万全,到底也不敢全部说了出来,只是淡然道:“如你所言,太后运筹帷幄,你我若是想耍什么花招,只怕会弄巧成拙。可是不论如今曦宫并无消息可递,就算来日有个风吹草动,咱们也未必能够递出消息去,如果慌张行事,只怕是要坏事。”
音袖起身,缓缓道:“小主所言极是。半年来,奴婢思前想后,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能够递出消息去的法子。然而……”音袖一顿,“奴婢发现,西六宫西面的宫门,似乎守卫不严,或许有机可图。”
素素奇道:”西六宫?“旋即,便冷下心来,”咱们这位殿下是个好缠儿的主么?只怕,也不过是引蛇出洞的空子罢了。“
音袖一惊,忙道:”多亏小主细心,否则咱们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素素眼中露出了轻微的精光,”如你所说,或许咱们能够反其道而行之。“
音袖疑惑,问道:”小主的意思是……“
素素点了点头,”将先取之,必先予之。“
主仆两人正说着,外面是灵月大着嗓子传话进来:”小主!小主!“素素眉头一皱,唤了音袖前去,不一会儿功夫音袖回来,沉声道:”小主。大事不好了。昭容娘娘小产了!“
素素心中一惊,忙缓了心神,问道:”殿下可知道了么?“
”灵月说,她来回信的时候,殿下已经携了景妃过去太平宫了。殿下一向看重昭容这一胎,只怕后宫也是惊动到了十分。咱们要不要先过去?“
素素略一思索,忙道:”我且携了灵月和淡月去,你且留在宫里,把前些日子备下的龟鹤延年汤上了锅。”
音袖虽然不明白,却也颔首,只是细心叮嘱道:”小主小心。“
素素心中一暖,道:”我明白。“素素略作梳妆,便唤了灵月与淡月两个丫头,向太平宫去。
灵月与淡月原是从素素还是婉仪时便跟着的人了,当日华月与采月觅了新主,而两人却死心塌地地跟着素素,更兼在生病之时得了素素的照料,如何是个不上心的?为此,素素对她们也格外不同些。
夜来宫里的气氛多了几分诡异,如同群魔乱舞之后的平静。从柔华宫到太平宫的脚程长,便也费了许多工夫。走了久了,灵月在一旁道:“小主莫不先歇息一下,省得累了身子。”
素素颔首,见已经到了御花园,亦与灵月、淡月停了脚程,静声无言。素素抬头望见明月,月光冷冷地倾洒在了花丛中,花与草似乎都被染成了银白色,便如同浮动着的银色。素素定神一看,只见御花园中的海棠已经谢完,秋来唯有傲菊当头。不知怎的,便想起了从前读的一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想来,海棠耀眼如斯,也是碍了别人的眼吧。想来,海棠耀眼如斯,亦不过是秋来杀尽而已。
正念着,远处有了零碎的声音卷来。素素“嘘”的噤声,两月亦不多言。素素定神听过去,只觉得是宫里位分极高的娘娘,总是晚上也见不十分清楚,自然也不愿行礼了。
“本宫这么赶过去不会着了眼吧?”
素素听得这娇声,便知是尹妃,正欲离开,却听出她话中似乎牵扯昭容之事,便做了个手势,示意两月不言。
“不会。”尹妃身边的小姝安慰道,“奴婢安排的好好地,绝对不会落了痕迹。且如今昭容自身难保,哪里会来寻我们的麻烦?”
“那就好。”尹妃连连喘气,“翠儿与喜儿那两个丫头可还尽心?”
小姝忙拍拍她的手,“娘娘放心,都已经……打点稳妥了。吕氏这……一胎没了,恩宠自然……是尽失。咱们……顺水推舟,那么景妃……”
素素觉得声音愈发得小了,便知道主仆两人已经走远了。素素定了定神,对灵月与淡月说:“今日之事,日后不准再提及。”
灵月与淡月一向机灵,知道此事牵扯重大,忙颔首道:“是。”
素素心中疑惑,然而这宫中之事,向来不是只凭听与问便能得出答案的,一切唯有自己。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这样想着,不觉便也走到了太平宫前。素素只见宫内灯火通明便心中一沉。不知怎么的,冷风忽然一阵刮过,便仿佛记起了什么。想想,似乎是在许多日子之前了,也曾经在太平宫的宫墙外见过吕昭容。大概,是自己晋位婕妤之后的日子里吧。
本来不过是顺道路过而已罢了,却不想吕昭容独自一人站在太平宫的红墙外。素素欠了欠身:“昭容娘娘万福。”
吕昭容瞧了瞧她,淡然道:“婕妤好。”
素素起身,少不了寒暄道:“夏来暑气重了许多,昭容娘娘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了,这样站着,怕是伤了身子,不如嫔妾陪娘娘回宫吧。”
吕昭容的笑意多了几分苦涩,却又是那么的悠远飘渺:“婕妤有劳了,只是不过是宫里闷闷,殿下又不准本宫乱走,便随便走走罢了。”
听得如此,素素便含笑接话道:“娘娘怀有身孕,十分辛苦,殿下有心了。”
霎时间似乎有白鸽掠过天空,吕昭容叹叹气,苦笑道:“妹妹你看这四方的天,望来望去,都不过是如此,若能做一只白鸽,想必也是好了。”
素素听吕昭容说话并不做作,虽然介意当日景妃诞下世子之后吕昭容顺水推舟陷自己于困境,可是想想,宫里谁不是如此算计呢?便也动了几分情肠,宽慰道:“娘娘以为做一只白鸽便好了么?嫔妾却不以为然。娘娘您只看着白鸽飞过,殊不知过了今日,来日又安在何处?不若在这里,哪怕是困在这里一生一世,也能保住一条性命。”素素顿了顿,颇有几分深意地看着她:“就像有些东西,明知道争来争去还会失去,不如保住已经有的。一味地羡慕,日后更无力为自己哭泣了。”
吕昭容心中一凛,“不想妹妹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气。倒是我小瞧妹妹了。”
素素听吕昭容不再自称“本宫”,亦动了亲近之情。“妹妹哪里又有姐姐明白,只是妹妹失宠惯了,看破了姐姐看不破的恩宠罢了。”
吕昭容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妹妹说笑了。妹妹不过是十七岁的年纪,论年纪,日后长久,哪里不能得宠?只是……做姐姐的希望,妹妹你得宠的那一日,还能记得对姐姐说的话,那个时候,或许易地而处,更为真切吧。”
素素心下明白。然而今时今日,自己身处在恩宠之中,真的不怕来日君恩断绝么?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日,自己真的甘愿身处在荣华中,老死一生么?
她不知道。过去不能再得,来日也是虚妄。能够抓住的,不过是现在而已。
素素这样想着,便含了几分勇气,踏入了太平宫。
太平宫的正殿曰”太平殿“,两侧的侧殿并未承打理出来。素素入了正殿,看见王后、殿下、景妃、尹妃与黛若皆在,便依依行了礼。到了黛若,两人只是默默地换了眼神。
素素心中释然,终于、终于,自己虽然身在水深火热之中,还是有这样的姐妹之情可以相慰。
哪怕明白这份姐妹之情背后不过是卑微时的互相利用,来日荣华富贵,不过一散。
殿下随意问了一句,”这更深露重的,婕妤怎么来了?“
素素福了福道:”夜来已经睡下了。只是嫔妾听闻昭容娘娘不大好了,想这些日子来昭容娘娘待臣妾不薄,亦是心中挂念,便漏夜前来。“
尹妃冷声讥讽道:”平日里也不见婕妤与吕妹妹如何来往,这个时候便十分上心了。“
素素心中一恨,已经含了春风般的笑容道:“诚如娘娘所说,心中有鬼之人便是见什么都有鬼了。妹妹心中坦然,不过是牵挂娘娘已经娘娘腹中之子而已。”
尹妃吃了个闷亏,还欲再说,见殿下神色不好,亦只能住嘴。殿下眉头一皱,王后已经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嘴皮子上做功夫。”
素素沉声,不再言语。她细细环顾,只见周围金光闪耀,哪怕只是在烛光之下,亦有说不出的荣华富贵。檀木桌上,放的一是卷宫词。
大概,这是她这些日子来全部的寂寞吧。素素抬头,凝视着殿下。殿下的脸庞因为焦急与恐惧而变得扭曲,多了几分不可捉摸。俊俏的眉目扭曲在一起,像极了画上的纹路。然而,素素的心中却有片刻的冷彻——
这样的焦虑究竟是对着吕昭容的,还是吕昭容腹中他的孩子?
素素抬头,望见了梁上凤凰的图案。这样美的景致,这样盛大的恩宠,内里究竟是如何?而今日的吕昭容,会不会是来日的自己?
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殿下及时地看见了,忙问道:“可是冷了?”素素几乎是本能地挣开他的怀抱,无力去顾忌景妃与尹妃嫉妒的眼神扎在身上。终于,还是含了一分微笑道:“没什么。”
她还是明白,明白,太后与殿下之间,根本无从选择。自己不过是他后宫中的佳丽三千之一,而自己的命,只有靠自己来。
景妃正欲说些什么,太医忙福了上来:“回禀殿下。娘娘是喝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如今娘娘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微臣只好借此给娘娘催产,至于母子能否平安……”太医咬了咬牙,终于还是道:“请殿下恕罪。若实在无计可施,请问殿下,保母还是……保子?”
素素尽量掩耳回绝这残忍的答案,然而殿中却有片刻的静默,香炉焚烧的声音似乎顷刻间变得很大,如同火舌在肆意蔓延一般。
良久,殿下望望景妃,终于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保母。”
王后几乎是要失声道:“殿下……”殿下无奈地摇摇头,“本王已经有了涵儿,若昭容实在不行了……她到底也是一宫主位,本王须得保住她的性命。”
太医应了句“是”,便又往里面去了。
烛火有片刻地吞吐不清。素素恍惚间,似乎瞥见了王后、景妃与尹妃的笑容。
然而这种笑容却滋生出了一种恶心的意味,如同虫子在素素的心中蠕动着。
这些笑容的背后,似乎是更为庞大的一局。
而自己,是不是只是作了一个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