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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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天,他没有办法像大堂姐澹台蕙一样足不出户,也没办法忍受二堂姐时不时的戏弄,几乎每一天都会有半天的时间在街上逛逛。
市每一日都繁闹、熙攘。人来人往间却再也见不到他与莉莉娅来时跟随的西域商队。
这一天该是他伯父回来的日子,与鲜卑一役大捷,澹台氏在战场上的威名更是甚于从前澹台衡掌握兵权的时期。
午时宫中设宴,宴请百官。亚述也凑足街上的热闹,回到澹台府上,府中有宫人送赏来。
只见全府的人都是中规中矩拜谢圣恩,只是拜完之后澹台兰就远远瞧见了亚述,连蹦带跳跑到他身边。
“小述,小述”澹台兰笑道,“现在皇帝舅舅正在宫中宴请百官,我们要不要去凑凑热闹?再不走说不定会输给表哥表妹他们了。”
“能去吗?”亚述张口就问,在波斯的时候,外祖父宴请从来不允许未成人的皇室成员出席任何一场宴请,除非那场宴会是幼时的订婚宴。
“舅舅嘴上虽然不允许,但是只要不被那些老头子发现,他也当作没看见。”澹台兰一脸无所谓,这样打闹倒真是更像一个男孩子。
“不大好吧···”亚述一脸犹豫不决,却遭到澹台兰狠狠推一把,不过他却是不应该去,整个宴上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或者说连一个叫的出名字的人也没有,这大概和只身一人闯入高卢人之间的宴请一般,完全是以身犯险,只不过比起塞尔柱安全些。
“还是···算了吧。”亚述嘴上这么说,心中也有些凉意,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
午膳之后,下人们尽数休息去了,亚述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只敢在假山间转悠。这个时辰若是在波斯,大概有人会催着练习乌得琴了。
乌得琴他也带着,毕竟是外祖父送他的,谁知这会是外祖父唯一一件在他身边的遗物,从卧室中取来琴,擦拭了几回,再拨弦调音,他却一点音感也没有,调到最后也只是勉强够上记忆里的声音。清脆的琴音他不敢高声去弹,只能轻轻拨动,让琴声停在自己的耳边。孤单的琴声游荡在树荫之下,唯有庭院里错落树间的蝉鸣声为他伴奏。
他背过很多曲谱,欢快、庄严居多,他已经受不了这些能够像针一样深深刺痛内心的曲谱,母亲说过每一首曲子背后都有一个故事,而对每一个人都不相同。这些曲子都是有故事的···而这些故事的主人公却只剩下他与表姐莉莉娅。越想就越不愿去想,越不愿想就越要去想,他不知自己心思何时变得这么矛盾,像一个大人一样心思不让人看透,只不过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在想些什么。
凝视琴弦良久,他才拨动,久违的声音让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眼中泛酸,手也有些颤抖,从波斯波利斯到长安接近两年的行程里,他从来没有碰过乌得琴,整个商队都是来自波斯的人,离开的时候,整个波斯都已经沦陷,故乡之音再度响起,只会留下后悔之意。他并不是精于计算时间的人,波斯波利斯城破的日子他却记得轻轻楚楚。那一天,有生之年也不会忘记的吧,染红了整个城市的血液,充斥着恐怖与惊叫,来自炼狱深处的火焰,夺取人们的家园···
不如为他们奏一曲以告慰他们的灵魂,低沉的琴声,凝滞的弦,似断非断,却又恰到好处。
庭院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他倚靠着一棵树负手看他。
这是昨天在街上遇见的那个男孩,今天只有他一个人来,亚述停下自己的琴,也看向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不曾听过波斯也有这种悲伤的乐曲,今日听了倒也想起前些日子我找到的一首波斯曲子,已经记了谱子,不如你弹弹?”男孩子丝毫不顾忌眼前的人还不认识自己,就说得像老熟人一样了。
汉人的谱子他懂一些,母亲教过他的,不过那支她从东方带回来的紫竹,无论他怎么央求也不愿去奏。每每提到,神色便黯淡无光。
只是前一小段而已,亚述就听出了这是什么曲子,一边弹着一边回想,他的表兄们就是与士兵唱着这首歌与塞尔柱人浴血奋战。
“波斯的儿郎,拿起武器与塞尔柱一决死战!”还记得这是最后一次听见波斯这些王孙们的声音。谁愿意披上奴隶的枷锁,又有谁愿意杀死自己兄弟姊妹的人霸道横行?最后一仗虽然士气高昂,却始终寡不敌众。
这首曲子原本是与在沙漠中的埃及人战斗时创作,名为《狂沙》,后来在波斯大军中广为流传,约定俗成,波斯士兵们将它当作军歌。
想来那日他也想一同征战,却被表哥们一同斥回。
他们将他绑在马上,用尽办法让马烧起来而不伤到他。在那之前他最后看一眼已经是面目全非的城市。
等马被烧死,绳子也被烧断的时候,接应的人就把他扯走了。
国难当头自己却逃走,可是责问又有何用?心中曾经闪过的那一念头又强烈起来,这些血债,总有一日要塞尔柱人十倍偿还。
熟悉的声音宛如还在耳边,现在听起来,没有了当年的鼓舞人心之力,只剩下,深深的缅怀。
想起波斯语的唱词,心中竟是无尽悲凉。
高歌而持枪,他们都是波斯的儿郎,唯有他···
“这曲子雄浑,而富有气势,有着振奋人心之效,你怎么就哭了。”左手果然在琴弦上触碰到了连他也没有察觉的水珠。
“你没事吧?”男孩伸手擦去亚述脸上的眼泪,“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亚述没有回答,只是将乌得琴放下。
“我叫子顼,澹台家二小姐在吗?”子顼问道。
“她去参加午宴了”亚述回答道。
“不是,她没有来。”子顼手托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今天她和我还有玥儿约好偷偷跑去午宴看胡旋舞,但是到现在午宴快要结束她还没有来。”
“总之她不在府上”亚述看向紧闭的大门道,“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按照往常的惯例,应该在街上惹事脱不开身了,但是···”子顼停止思索,对亚述说,“我去街上看看,你赶快通知夫人。”
府中的各个房间他并不熟悉,绕了一会儿,才找到澹台夫人的房间。
“伯母···”亚述在门外大声说道,“兰儿姐姐出去很久了,都没有回来。”
屋内人回应道:“门外是亚述吧,兰儿想必是去午宴上野了,待会儿会和你伯父一同回来的,不必担心。”
“可是一个叫子顼的人说她没有去午宴。”亚述接着说。
“吩咐几个家丁出去找。”屋内人并不是再对他说话。
一个侍女很快从屋中出来,走下楼去。
亚述也没有在门口呆多久,跑出澹台府上,街市还是很陌生,来往的人与他之间似乎有着无尽的阻隔。
在东市上,见子顼一人停在一家赌场前,低头沉思,秀气的脸庞上有一种难言的表情,身边的佩剑又长得让人看起来不协调。
“子顼!”亚述见他就跑过去,“你觉得兰儿姐姐会在这里?”
他往里看,杂乱无章,人又各形各色,这根本是一群不三不四的纨绔子弟才会来的地方。
“不是···”子顼郁郁道。
“你停在这里是干什么?”亚述责问,子顼倒是遮遮掩掩、藏藏掖掖,这样的表现是打算让人怀疑不成?
“来了。”子顼忽然低吟了一句。
“大皇子还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小小年纪就敢来公然挑战。”来人竟是一个搔首弄姿的年轻女子,肤色白皙,白里透红,发色微黄,眼眸却是漆黑,鼻高眼深,看样子不像是汉人。
“你们在战场上输了,就玩阴的,鲜卑人果然都是群没有脸的。”子顼指责道,他已经将手按在剑鞘上。
“大皇子何处此言?兵不厌诈不还是你们汉人先说的?”女子微笑着狡辩,姿态优雅得体,风度不改。
“你们觉得输的不够惨么?”子顼握紧剑柄,却努力让自己不冲动,因为现在谁占先机谁反而更加吃亏。
“有澹台兰在,你们能让澹台往出战么?除了澹台往,数数你们朝中武将那个不曾败在鲜卑人或是突厥人手上?”女子一脸得意,却有些类似装出来的,“要怪不也只能怪她,不像你们汉人的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和一个疯丫头一样在街上撒野,我哪里会有什么机会?”
“若不是你心术不正,怎么会祸及他人?”亚述被晾在一边心里不是滋味,插嘴道。
“哟!哪来的黄毛小子也敢教训姑奶奶我了?”这个鲜卑女子一时间又变了一张笑嘻嘻的脸,“杂种可是没有发言权的哦。”
子顼低声在亚述耳边说道:“亚述,你没事招惹她干什么?她的话千万别往心上去,也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她在这里出事,鲜卑可就有理由联合突厥来攻打我们了。我们只能把她擒住···”
“你们两个小鬼讲什么悄悄话,姐姐可都听见了哟,那个澹台兰倒也不是不可以送回去,不过是有条件的哦···”亚述忽然很看不过眼前这个女子做作的温柔姿态。
“只要做到其中的一个就行了”女子看向脸上不显露表情的子顼说,“一:有请商大皇子来我鲜卑为质。二自然就是和亲,当然随便找个宫女封为公主可是瞒不过我们皇上的,所以我这里就指名道姓要子玥公主来我鲜卑为后。倘若不呢,就只好叫澹台往在女儿的命和他的命之间选一个了。”
“不动声色?看来大皇子是得到喜怒不形于色的真传了。”女子讽刺道,“小女子告退,大皇子你还是回去和你爹子熠好好商量一下吧。”
女子施展轻功,一瞬间显示在他们眼前。
子顼从身边取出刚刚收到的书信,落款人的名字是一个心字,用墨和着水写,到现在他才想到刚刚那个女子竟是鲜卑燕国的长公主——慕容沁。幸亏自己刚才没有和她动武,不过听说慕容沁虽是女子,武功却在鲜卑一族中都是排得上的,自己也没有什么胜算吧。
“大皇子,你打算怎么办呢?”亚述在子顼眼前挥挥手,确认子顼没有呆住之后,问道。
“别叫我大皇子,现在听到这个就烦。”子顼的脑子真是一片乱麻,“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句俗话可不是白说的,鲜卑人呢明明战败还偷偷跑过来绑架人,果然不要脸之极,但是自己还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索性不再想,朝着皇宫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