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染血的大理石屋墙，不再繁闹的街市，熊熊大火仿若狰狞的野兽要吞噬这个已经满目疮痍的城市。
    这是他看波斯波利斯的最后一眼，从未想过这样一座曾经商旅络绎不绝的城市会成为废墟，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来到自己的父邦——远在神州大地的中央之国。
    长安城中，亭台错落，华府飞檐还是吸引了一个孩子的眼光，他带着赞许，评价帝都的第一眼。
    如今的共主是子姓一族，自称玄鸟苗裔，传说子姓一族的先祖在千年之前也曾经问鼎中原，但那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了。国与先祖同称商，五行五色与先祖同尚代表白色的金。四十多年前，玄鸟再登朝堂，却是与千年前完全不一样的景致，这是一个真正的泱泱大国。
    “亚述，你家就在这里吧？”忽然从身后传来由孩子发出的波斯语言。
    “我的家早就被塞尔柱人一把火烧了。”他说，声音虽稚嫩，语气却怎么都无法与一个孩子相提并论。
    “你这么说，被你伯父听见，他不是会很伤心？”手中抱着一只雪白波斯猫的女孩跳下马，走到他身边。
    “姑姑生前可说过要把拉玛一直养到老死，你可别想耍赖把它推给我自己跑了。”女孩子把这只通体雪白的猫塞到他怀中。
    这个女孩子金色卷发，碧蓝双眸，眼睛深邃，鼻高雪肌，波斯人中也称得上美人。这样的人与自己相比，他怎么算是真正的波斯人呢？只是在波斯波利斯的时间，所有人都将他当波斯人来看待，外祖父甚至还用亚述为他命名，他出生那天，正是波斯战胜亚述的日子，他若不被当作波斯人看，亚述人的胜败又与他何干？
    他抚摸着怀中的猫，记忆中，母亲爱猫，有时会给他一种母亲喜爱猫胜过喜爱自己的感觉。
    金发的女孩看他走神，推了他一把，说道：“亚述，你又想什么想得出神？这样子，对人很不尊重，尤其是对女孩子。”
    “可是莉莉娅公主，你随便就推人一下，怎么也不像一个公主应该有的样子。”亚述将马上的行囊拿下，又快速接上，不给莉莉娅一个反驳的机会，“姐姐你自己保重了。”
    说完拔腿就跑，他不想回看，却还是在远离视野之际回过头去，这一生恐怕这是最后一次相见，就像一年以前离开，纵然心里不甘，却也没有人真的做好一定要回去一趟的打算了。
    他识的汉字，也能用生疏的汉语和人交流，只是不想与一街素不相识的人说话，于是一家一家看过去，看到“澹台”二字为止。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但或许只是恰巧一直通路。
    他有时回头看看，只是两个小孩子罢了，一个男孩比他年纪大些，身边的女孩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大概真的只是恰巧同路。
    在众多亭台楼阁中，澹台家的府邸并没有多少光鲜夺目，反而完全像是一间普通贾人的府邸。
    敲门，却没有响应，再敲，同样是一片寂静。
    他没有再等着，既然两回没有人应，那么多几回也是一个结果，他不怨，因为没有人会对从未谋面的人表现出太多亲近，即使是血系之亲。
    “等等”有人在叫，一个姑娘的声音，在叫他么？
    他回过头来，一个少女立在门口，远远地看不清容貌。
    “你来澹台府上，找谁？”少女问道。
    “澹台往。”亚述回答道，他曾听母亲提起过，他的伯父姓澹台名往，而他的父亲名衡。
    “你找我爹有什么事吗？”少女再问，“他现在不再府上，再过几天才能班师回朝。”
    看来伯父应该出征去了，不过这么走了几天也没有一个着落也不好。
    “那夫人在么？”亚述走近去问。
    少女略略点点头，青丝梳成鬟髻，鹅蛋脸、黑色眸子的杏眼、柳叶眉、樱唇鲜红，这样的女子虽说都是美人，又不同于波斯女子。
    “你叫什么？”少女在转身进门时多问了一句。
    “亚述·居鲁士”紧接着是一句几乎脱口而出的回答。
    “这个给她。”男孩从身边拿出一样东西，紧紧攥在手里，“还给它的主人。”
    半只铜制的玄鸟映在少女眼中，这是调动商族精兵的玄鸟兵符天下只有一枚一半在当今圣上手中，另一半则在八年前的张掖之役中遗失，少女神中闪过惊异，再问：“你的真名？”
    “亚述·居鲁士”还是同样的回答。
    她接过男孩手中的铜鸟，再静看他良久，那个时候她也只是一个孩子吧，记不清叔父的长相，却总感觉眼前这个暗金色头发、翡翠色双眸的男孩与叔父有种说不出地相似。
    少女走入府中，门虚掩着，亚述却不打算进去，因为他看见刚刚好像跟着他的两个人，一直在他的视线中没有消失过，隔的再远也看得见那个女孩子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怀里的波斯猫，他将拉玛放到地上，这小家伙很乖巧地跟着亚述一同向那两个人靠近。
    “原来你已经发现了。”这个男孩一手牵着蹲身抚弄猫儿的女孩，一边对着眼前金发的男孩道，“我妹妹一向喜欢猫，所以就拉着我跟过来了，你别误会啊，我们可不是打劫的。”
    “打劫？”亚述在心中暗笑，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无论哪个傻瓜也不会带着自家妹妹来打劫。
    “你看起来不是本地人，看她这么喜欢这只，你走了可要伤心好久。”黑色的双眸从女孩身上移开，看向亚述，“倘若出个高价你会卖么？”
    碧色眼眸却在打量跟前的人，与所有汉人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又生着星目剑眉，鼻如悬胆，五官清秀，面如冠玉，恍若神人，如果真要拿出什么比喻，可比作琐罗亚斯德教或者摩尼教深居简出的高层修士。
    亚述再看向浑身雪白的猫儿，一时拿不定注意，他不怎么喜欢猫这种聒噪的家伙，不过都答应过母亲的事情总要有个交代才是。
    “这位公子！”刚刚的少女站在澹台府门口，高声向亚述叫道，“母亲要你进去。”
    亚述抱起拉玛，往府上走去。
    而少女又向这两人投来些许疑惑的目光，男孩注意到澹台府门口的少女，脸上神色一变，拉起女孩就往皇城的方向跑去。
    穿过回廊，在正厅中间一扇屏风后面，一个女人端坐，远远看就知道是一个气质非常的女子，似乎与那个少女有几分相似。
    亚述还未站稳，那女人就已经从位子上站起来，将亚述打量了一番，嘴里喃喃道：“若不是你金发碧眼，还真以为这是在梦里，梦中总是能见到小时候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柔声问。
    “亚述·居鲁士”亚述再一次回答。
    “子从父姓”女人说道，“你娘没有为你起一个汉名吗？”
    亚述摇头，母亲连父亲也很少提及，通常都是放任自己与表兄弟们一同上课、玩耍或者让他一人与东方来的商人学习汉文，自己则看着猫儿戏耍，有时又想得出神，回想到学习汉文一条，他才意识到母亲也许是希望他回到父邦的，只是关于东方的一切她却又很少提及，是在心在矛盾中挣扎吗？答案他已经无从知道，只能按照当年回忆里的蛛丝马迹去揣测。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做主，还是等你伯父回来再说吧。”女子又直起身子吩咐道，“为他收拾出一个房间来，以后以少爷称他。”
    亚述的目光一转动，就注意到躲在墙后面一个嘻嘻笑的人，他看向那里，是一个大他一两岁的女孩子。
    女人也注意道这个人，往墙后狠狠瞪了一眼。
    这个女孩子反而从墙后面跳了出来，嬉皮笑脸道：“娘亲，这家里有什么事是你不好做主的？我听常哥、樊哥他们说，爹爹比忠心皇上还忠心娘亲呢！”。
    女人的辞色严厉：“兰儿！多多与你姐姐学学，若不是当年没有留你在闺中教诲，怎么会惹出这么多的事来呢？”
    澹台兰双手放在身后，对这澹台夫人笑道：“可是，是爹爹说男儿志在四方，女孩子也要多到外面走走的，都呆在家里，再聪明的姑娘也会变傻的，他还说女孩子一定要学武功，起码要能把那群纨绔子弟打得满地找牙，才让人放心。”
    澹台夫人不再说话，而亚述是听得有些发愣了，就算是塞尔柱人那样全民皆兵的民族，也没有见过像自己伯父一样教导女儿的。
    “小弟，你要叫我二姐哦。”澹台兰跑过去拉起亚述的手，“还有刚刚那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是你的大姐。”
    澹台夫人看着女儿，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当年自己的父亲对自己，也正如自己的夫君对女儿一般教诲，所以自小她就与兄长一同从封地闽中开始，在江湖闯荡，那个时候也就是他们遇见澹台往、澹台衡兄弟的时候，同样他的兄长也在江湖中留下了一段情长佳话，两年前逝世的唐皇后，正是他当年在武林大会上立誓要迎娶的唐门掌门之女，后来一段段勾心斗角的日子，所有人都以为这段情感已经断了，只有他们两人一同坚守着。
    还记得十年以前皇上大婚的那一天，江湖之上也史无前例地为帝王欢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