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目千一直觉得娄坤是个婊子，倒不是因为娄坤做了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或者跟他有过什么过节。娄坤只是单纯地不招他喜欢。
    譬如说，娄坤会习惯性地走路挂在别人身上，如果只是针对宋则于那也无伤大雅，然而娄坤对待每一个人皆是如此就有点让张目千反胃了。
    他也不喜欢娄坤说话的方式，声音蠕软，无时无刻不在显示他是个需要人扶着拖着的可怜人。
    再者，大抵是因为这么一个烦人的家伙居然是宋则于的对象。
    既然作为他哥们儿的对象，他是不便说什么了。于是每每在宋则于和娄坤闹别扭闹分手的时候，纵使张目千万般不愿意，竭力压制着内心劝二人分手的冲动，他还是只得昧着良心为娄坤美言几句。毕竟，这两人在一起太久了，他也不忍心看二人分开。
    坦言说，张目千还觉得这两人挺配的，除了经常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闹分手这点让人心烦外。这不，两人似乎又杠上了。
    刚开始，他还以为娄坤只不过是单纯地回家探亲，直到……宋则于就吃寿司的问题又问了他一次。
    “我们一起去吃个寿司吧！”宋则于说。
    “哦，这周五？我刚好去买菜啊，你帮我拎点东西。”张目千悠悠地答了一句。
    他坐在吧台前，夜里八点一刻，宋则于一边悠闲地表演几个花式调酒的姿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什么？买菜？你要去菜市场？“宋则于吃惊地望着他。
    奇了怪了，这有什么？
    “买了菜，再去吃个寿司啊，怎么了？”张目千反问。
    “你的意思是要提着你买菜的塑料袋去餐厅吃饭？”
    “有啥问题？”
    “哦，你就算了吧，太丢人了，别说我认识你。”宋则于咕哝着，“这样吧，我们三十晚上去，还可以沿途看看烟火。”
    张目千张了张口，宋则于的安排就像是他们二人是一对情侣。
    “三十？”张目千不确定地问。
    “三十或者初一吧，都成！我想把这个时间打发了啊，不然一个人怎么过？”宋则于理所当然地说。
    喂喂……这会不会有点太不厚道？自家男朋友回家探亲，然后跟着别人在重要的晚上鬼混？这个想法让张目千憋出一丝愧意。
    有那么一会儿，他是想要拒绝的。
    但更多的时候，他被这个危险的提议吸引了。
    张目千喝了口酒，试图掩饰面颊上慌张的神色，说：“那个，再看吧。”
    宋则于冲他一笑作为回应。
    这个事情就这样搁下了，后来几天都没有被提起。
    然而，除夕越来越近，张目千不得不开始为此计划。
    一天正午，张目千跟徐立正吃饭。
    徐立突然说：“哥，那个你知道你下个月和李政霖的档期被取消了么？”
    “噢。”张目千叹了一声。
    意料之中，不是么？张目千还是有些失落，特别是当李政霖的名字被提起的时候。他低着头，刨了几口白饭，又被呛了一下，徐立担忧地望着他。
    “但他之前付了定金。”徐立又说。
    “很好。”张目千僵硬地答了一句。
    “哥，你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徐立提高了语调。
    “没有，我没有。”张目千辩驳道，“反正，他也不会回来了不是？”
    他抬起头，然后徐立低下头去。张目千看不清徐立的表情，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少顷，徐立抬起头来，有些难过，又有些挣扎。
    “哥，我三十那天要出门，去，去一个朋友家过……”
    “噢。”张目千木讷地答道。
    看来，只剩他一个人过年了。
    “你要和我去么？”徐立紧张地问。
    “你朋友家，我去干什么？”张目千反问。
    他也知道徐立不过是出于礼仪，怎会真的带他去？虽然他不想打击自己，但他分明看到在他拒绝这个邀请后，徐立明显松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徐立挣扎着说：“哥，我交了个女朋友。”
    张目千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恍然大悟，定睛看向徐立，直到徐立也看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说要去朋友家，其实是去你女朋友那吧？”张目千问。
    “嗯。”徐立尴尬地应道。
    一瞬间，张目千往嘴里硬塞了几口饭菜。
    他早该料到了。
    包着一口饭，张目千随意地问了一句：“她怎么样？”
    “挺好的，比我低一届，学的美术。”徐立心虚地说，“哥你不是也喜欢画么，她画的画就跟咱屋里那几幅风格挺像的。”
    “你懂什么！”张目千粗声粗气地打断，“你一个学电子计算机的，也晓得怎么看画了？”
    接下来，徐立再没说下去，两人闷声吃饭。
    又过了几天，张目千还是看到了徐立的女朋友。
    他是偷偷跑到徐立的大学去的，在徐立的教室门口等着，然后尾随徐立了一刻钟，直到看到那个女孩儿。
    如徐立所说，是个不错的姑娘，高高瘦瘦，脸很白，穿着连身套裙，裙摆过膝，看起来斯文且有涵养。跟徐立站在一起，简直天生一对。
    徐立为她撑伞，举得不高，伞柄往女孩儿那边倾斜，将她完全罩住，雨水就湿掉了徐立肩膀好大一块。然而，徐立笑得很放松，露出了虎牙，张目千很少看见徐立露出这样的表情，似乎徐立在他面前总会顾及什么，自然笑容也做作了。
    张目千跟得更近了些，然后，他注意到徐立的手落在女孩的肩膀，将她整个圈起来，保护在怀中。
    那一瞬间，张目千甚至忘了自己身处在何方。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伞面，一两滴划着弧线从他眼前滑落，滴在底下，溅湿了他的鞋子。
    他只觉得，无比孤独。
    然后，他开始往回走。走过海港的时候，浪头涌进扑在水泥面上，湿了一路，张目千想起和徐立相遇的那个夜晚，无依无靠的两人互相取暖。而后，他搬进了徐立的公寓。那一天，他还以为他能和这个男孩相濡以沫地过上一辈子。
    他错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他的人生计划里曾有过别人，但那些人的未来生活里都不会有他。
    这让他觉得悲伤。他作为一个逐渐不被任何人需要的存在，还活着。
    好伤感。
    走着走着，他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宋则于工作的酒吧。酒吧还没开始营业，工作人员闲散地坐在大厅里聊天，他瞄到宋则于，后者正眉飞色舞地跟同伴讲着什么。
    “小于！”他唤道。
    宋则于看向他，笑容温暖如昨。
    他忆起宋则于是第一个给他依靠的人，收留过他，虽然也借过他钱，甚至还有些没还，但一直冲他笑，纯粹的乐天派表情。于是，他觉得这就够了，他为什么不能和宋则于吃一顿饭呢？既然也没有人和他一起度过。
    他把伞收起来，放在门边，朝酒吧里面走去。宋则于拍了拍他旁边的椅子，张目千走过去坐下。
    “怎么了？”宋则于关切地问。
    怎么了？见宋则于担心地望着他，张目千这才意识到自己刚从一场大雨里走来，头发都被水汽湿润了，泥水沾在他的裤子上，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去。看起来大约就跟遭受了打击的人一般。
    “避个雨。”张目千笑笑说。
    宋则于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道：“怎么不打车啊？”
    他能说他只是太伤心徐立找了个女朋友所以在海边散了散心么？张目千摇了摇头，抿着唇。
    宋则于并不追问，递给他一听啤酒，道：“咱还去那寿司店么？”
    张目千抬起头，眼睛有些水汽，幽幽地说：“去吧，去吧。”
    “多久？”
    “三十？”
    宋则于笑道：“随你。”
    “我们可以去吃了寿司，然后绕到啤酒广场喝点啤酒，那附近还有个大教堂，我想去看看，怎样？”张目千问。
    “大过年的去教堂啊？”宋则于问，接着说，“没问题，都依你！”
    张目千满意地笑了，两个人碰了碰杯，张目千把一听啤酒喝了个干净。雨并没有小一些，但张目千想回去了。他起身的时候，宋则于手快拉了他一把，张目千忙说：
    “喂，你不用送我了！”
    “谁送你啊，你等下，我给你拿点东西！”
    语毕，宋则于冲进了后面厨房，接着递给他一个纸盒子。
    噢，是刚烤好的可送面包，连盒子底都是热的呢？张目千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言谢，就转身走出酒吧。
    出门打了个车，张目千坐上去的时候把裤脚全部卷了起来，小腿凉飕飕的，但手里的面包纸盒一直散发着丝丝热气，无时无刻不在温暖着他冰雨里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