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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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宋永安焦躁了一天的心情在看到门前此人的一刻变得无比欢喜,他笑着抓着陆长宁的手腕,将来人拉进门来,看到陆长宁尚未梳洗,就硬是将他按在凳子上,递来热毛巾梳子。
此刻的陆长宁不禁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一天劳累之后来到这个人的房前?居然还踟蹰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敲门。被他拉进屋子之后,想了一日的说辞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得任由眼前人摆布。看着那人浸满笑意的眉眼,他觉得,自己就不该来,更不该想着如何跟他解释道歉,居然还为此忐忑不安,真真是糊涂了。
陆长宁为此而负气,脸色越发的不好看起来,与他正相反的是宋永安,他殷勤的围着眼前的人儿跑前跑后,半点也没有白日的羞愧尴尬之情,每当宋永安在陆长宁眼前晃一圈,陆长宁的脸色就相应地沉下去一分,因而,两人共处一室,竟是一句话也未言语。
正在两人发愁之际,小厮又来催,借着这个当口,宋永安转头看向陆长宁,道,“云卿一同去正堂用膳吧。”
陆长宁点头,道,“好。”
于是,两人并肩向着正堂走去。
宋家宅子面积不大,但住处内布置讲究,毕竟是商贾之家,在住所上不能违背礼制,亦不能过分奢华,僭越了官府行宫,但既是家境殷实,少不得要讲究一番,与其他宅子的气派或雅致不同,宋家一向注重住处的舒适,比如,铺小径的石子,皆都是差不多的大小,朝上一面的凸起略略打磨,使其弧度变小,人走在上面,舒服又不硌脚。
府中,老夫人与永瑗的住处在东边,宋永和一家与宋永安则住在西边,家中雅好文墨的人不多,除了宋永安将自己的住处题名“啸风”之外,其余房舍,都使用东西厢房,南北阁子这样的名称。
此时,宋永安与陆长宁正在往正堂去,因这几天老夫人心力交瘁,一家人晚膳时尽量聚在一处,也算是对她的一种安慰。
天上,一弯月将小径照得通亮,陆长宁沉吟良久,开口道,“今日,我并非······”
“你并非有意,我明白的。”宋永安打断他,“是我唐突了。”
陆长宁望着眼前的人,月光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让双眼闪烁如同最美的星,让他忍不住,想要将那光芒印在脑海里。
他定定的看着,轻声开口,道,“二哥······”
“叫我德生。”宋永安再次打断他的话。
看到他平时嬉笑顽劣的脸变得肃穆,陆长宁不禁重复道,“德生。”
“云卿。”宋永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慵懒,一丝甜腻。
陆长宁一时怔忪,云卿,他的字,以有多年,他不曾听人用如此亲昵的口气称呼于他。
看到陆长宁脸上显露的迷茫,宋永安向前靠了一点了,借着月光,他看到那人的眼里,痛苦、无助、悲切的情绪不断交替,最后归为沉寂。
一刹那,宋永安很想拥他入怀,拍拍他的后背,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他挣扎良久,最终没有那样做,只因他回忆起白天灵堂中那人拍落他手臂的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陆长宁的愤怒,甚至厌恶。
宋永安回想起之前种种,越发觉得自己家人对不起陆长宁,千里迢迢招来的“姻缘”,竟是要这个少年为一个已逝之人牺牲幸福,他开口道,“云卿,你若想续弦,我便与老夫人去说,这桩婚事,便不作数吧。”
陆长宁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叹道,“德生,你不必内疚,今日一切,皆是我当初自愿。”他又低头思索,道,“永瑗视我为夫君,我当不负她的心意。”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正堂,堂中,晚膳已备好,丫鬟穿行忙碌着摆放杯盏碗筷。
趁着还未开饭,宋永安与陆长宁先去偏厅与老夫人见了礼,老夫人手中拈着一串佛珠,紫黑的檀木珠散发着幽香,一颗一颗划过老夫人不复细腻白皙的指间,平静而有节奏,仿佛在安抚她悲戚的心。
见到陆长宁,老夫人抬眼打量了一番,招手把他叫到近前,道,“好孩子,终究是委屈了你。”说罢将陆长宁让坐在一方杌子上。
陆长宁摇头,道,“孩儿并不委屈,老夫人与两位兄长待我极好。”说罢,又补充道,“永瑗生前亦是待我极好。”
听到他提起女儿,老夫人止住多时的泪又流了下来,“待丧事忙完,我便派人送你回去罢,不能再耽误你的前程。”
听到此话,最先懵了的人是宋永安,虽说他自己早先提出为陆长宁出头,作废这桩婚事,但自母亲口中说出送陆长宁走,他心里仍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正在他在脑中急速思索如何应对之时,未料比他早先一步反应的竟是陆长宁。
陆长宁从座上站起身来,径直的跪在了老夫人跟前,他依旧低垂着眉眼,但用极其坚定的声音说道,“老夫人,长宁虽无建功立业之能,却深知为人本分之理,我既然娶了永瑗,自然应以妻子之礼相待。不论是她生前或是身后。”他平静的将头叩在地上,道,“若老夫人不弃,孩儿愿意,为永瑗三年不娶。”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皆半晌不知该如何反应,终究还是老夫人,用一声悲泣把众人的神思拉了回来。她亲自搀起陆长宁,拉着他的手,抽泣不止。而宋永安的内心,则被巨大的喜悦之情灌满——陆长宁不会走,他不会走。
吃罢晚饭,陆长宁与宋永安同行,前边不远便是东西厢房的分岔路,陆长宁见宋永安没有往西边走的意思,便也不拦着他,任由他将自己送到了房门口。
陆长宁站在门前,转身拱手道,“德生,多谢相送。”
未料抬起头,竟看到宋永安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舍。陆长宁胸中升起一丝愧疚:他送自己回来,似乎不能这样草草的把他赶走。遂对着宋永安一笑,道,“德生若不嫌弃,进来喝杯茶如何?”
“好。”宋永安矜持的回答道。
陆长宁推开房门,如果此时他转过身,正好能看到身后那人大大舒展开来的嘴角和浸在笑意中的眼睛,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君子风范!但陆长宁没有在这个时刻回头,待他再看宋永安,他又恢复到那副淡然谦和的样子。连陆长宁自己都觉得,之前对于这个二哥,自己存了太多偏见,以致错过了他许多好意。
陆长宁处的茶叶是他来时自江南带的,茶海上摆放着一套天青色的茶具,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提起茶壶,白鹤沐浴、观音入宫、悬壶高冲、春风拂面、关公巡城、韩信点兵,整套动作不疾不徐,如同陆长宁淡雅宁静的性格,走下来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宋永安坐在对面,透过氤氲的水汽看他微红的脸,苍白的丧服更显得少年身形瘦削,在昏黄的光下楚楚可怜,抬头就能正对上那人清澈的眼波,此刻,这样目光的主人正伸出一双手,将小小的茶盏递到他面前,天青衬着白皙,分外好看。
二少爷自认阅美三千,有美人在侧,他总是不吝赞美,然而,他不知道该如何赞美陆长宁。于是,文辞不达,便把一切付诸行动,宋永安长臂一捞,轻易的锁住那双正要抽走的手,对面那人猛的被向前带去,碰翻了面前的茶壶杯盏。
陆长宁被这急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就在他脑中空白之时,眼前,忽然出现了宋永安放大了数倍的脸,眼见那薄唇便要凑上前来,陆长宁奋力挣开被钳制住的手。
“叭。”
声音不大,却力道十足,宋永安被打得身子一弯,险些落到地上,英俊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五道红痕。
再看此时的陆长宁,他胸膛起伏,一掌过后,垂下的手臂正在微微的颤抖,愤怒、难看,还有一丝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充斥其中。
“滚。”沉默良久,陆长宁轻轻吐出这个字。
他背过身去,不再看那人一眼,只听得身后,那人轻轻为他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