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骄女初成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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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天下大选,事实上秀女们也是分等次的。皇帝的目的是为了安抚权贵、笼络民心,没有身份地位的民间女子能选做了宫人已是福气,又怎么能让贵族千金和大家闺秀屈居她们之下。
    秀女们分甲乙丙等。贵族千金为甲等,大多是郡王的郡主们,必是进了宫就会受到主子待遇的;乙等皆是出自官宦之家或是书香世家,也有小主的待遇;丙等为平民百姓,另外为了笼络财力,卑贱的商人后代也破格允许入宫,算作丙等,而丙等的人中,除了极少数人外,大多数会是留下做女官的,自然饮食起居都差些。
    我的父亲是当朝太傅,是新帝从前的老师。虽然现在皇上登基,膝下无子,太子位玄虚,但是皇上感激父亲的启蒙之恩,仍是尊父亲为太傅,享原先的俸禄。
    建都太傅府。
    因着今日是秀女进宫的日子,辰时我便被贴身侍婢湖蓝和青菊唤起,在她们的侍奉下浣颜漱口,穿上一袭绣芍药粉红春纱。湖蓝出去最后清点带进宫中的物品,青菊便对我开始了一连番繁琐的梳妆打扮。
    我坐在妆镜前,镜子的少女正骄傲地朝我微笑,她肤如凝脂、吹弹可破,额头饱满光洁,斜眉入鬓,丹凤眼微微上挑,羽睫纤长,最难得的静止时由内而外散发出慵懒的气质,而是顾盼间潋滟的眸子里则是光华四射、灵动无比,小巧的鼻梁**,花瓣般朱唇莹润饱满,集涩与媚于一身,含苞待放的年纪已然美艳不可方物。少女身后,青衣侍婢正有条不紊地为她绾发。
    素来腼腆的青菊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可我仍敏锐地察觉出她苍白的手指有压抑不住的颤抖。
    “都说深宫似海,你若不愿去,不会有人逼你。”我语气淡漠地说。
    我原是不喜欢青菊这个侍婢的,腼腆又羞涩,成天话不多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偶尔犯一点傻气才有些娇憨,陪我说笑的一直大多是湖蓝。我甚是不喜她像小姐一般的娇柔模样,想让父亲为我换个侍婢,父亲却道她心细谨慎,而我素日高傲,正需要她的敏感给我提个醒儿。
    
现在,青菊显然被我的语气吓到,惊吓中忙匍匐在地,运气颤抖地辩解道:“小姐误会了,青菊不敢,青菊为了小姐死都愿意!”
    
    闻言,我挑眉道:“当真?”我虽知她忠心,但奴婢若是不能为主所用,带着入宫可真是个累赘。
    “是!奴婢……奴婢对天发誓!”胆小的青菊着了慌,瘦小的身子匍匐在地上,瑟缩着竖起手掌指天盟誓,我微微笑着,也不打断她。
    她似是哭了,却又不敢哭出声,只听她压抑着哭声颤抖道:“奴婢指天发誓,终此一生为小姐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抬起头来。”
    青菊听话地抬头看我,微红的眼睛里写满紧张与无措,苍白的小脸上已满是泪痕,哭得一片狼藉。见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以为我不相信她的话,忙不迭地大力给我磕头,辩解道:“奴婢自小被人贩子贩卖,备受凌辱,过得连猪狗都不如,奴婢三生有幸,能侍奉小姐,才得以脱离苦海,过上……安稳的……日子,十年来的茶饭……之恩奴婢……不敢相忘!”
    青菊哭着哭着,说到后面声音已然哽咽起来。
    见火候差不多了,我温和地朝她笑笑。青菊见我笑,先是一愣,稍后神色渐渐放松下来,眼泪却仍是不要钱地流出眼眶,她感激地又是狠狠地朝我磕了个响头。
    等她渐渐止了哭,平复了呼吸,我估摸着该是她神智最清醒的时候,才俯下身子温柔地扶她起身,心疼地抚了抚她磕得红肿的额头,安慰道:“我并不是怀疑你,却是在担心你。都说深宫险恶,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切不可再懦弱了。你若是怕有性命之忧,大可不必随我前去。”
    “不,不,小姐,奴婢自幼得老爷栽培,学习医术,至今日已有十年,为的就是小姐入宫后贴身保小姐无虞,奴婢断不敢为了自己一条贱命而耽误了主子!奴婢若是不能效忠小姐,奴婢活着又有什么用!”青菊情绪激动,生怕我不信她,肿胀的眼睛又要掉出泪来,若不是我扶着她怕是又要跪地磕头了。
    我看着她,青菊的额头和眼睛都惨不忍睹,自是不能这样随我入宫,还不知要惹上多少闲话和猜忌。我的发也尚未绾好,于是我语气轻松地打趣道:“你是嫌时间紧怎的?你把自己弄成这个可怜样子还怎生见人?你还是速速退下把自己侍弄好,别让人瞧了去你这狼狈模样,进宫的物件已检查多遍,应是不会再有遗漏,你出去唤湖蓝来为我梳妆吧。”
    青菊见我信她了,肿胀的眼睛里写满感激与激动,离开我的搀扶又是行了一个大礼:“奴婢感激小姐怜惜,奴婢定当做牛做马还小姐恩情!”
    “嗯,还要记得父亲嘱托,切不可再人前显露你的才学医术,去吧。”我以一种信赖的眼神瞧进她眼里。
    “奴婢遵命。”青菊又是深深一拜,才恭恭敬敬地退下。看着她眼中隐隐透露出的坚定,这才真正放了心。她奴性甚重,应是忠于其主,只是一个奴才只有忠心是不够的,还需要为主子赴死的决心才行。我并非怀疑她的忠心,吓吓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罢了。
    青菊和湖蓝都是父亲为我精心栽培的陪嫁侍婢,当下仍以女子无才为德,小姐们多才多艺,能识字的确是不多,也只有少数书香门第的闺秀才能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而世人皆称父亲为大儒,我自是其中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湖蓝和青菊除了能识字外,湖蓝擅交际,青菊懂医术,皆是我入宫之后的护身符。湖蓝自是稳重又精明,进退张弛有度,深得我心。青菊医术不差,却是性子懦弱又胆小,我正是怕她不能委以重任才对其不满,不过最后还是听从了父亲的话。
    “小姐,”不一会功夫,湖蓝从门口进来,向我福了福,“方才奴婢检查进宫的物件时,大公子来了,吩咐下人抬走小姐一口装书的箱子,奴婢不敢阻拦。”
    “嗯,”我想了想道,“你做得对,大兄抬走想必有他的意图,且看看吧。”
    “大公子还有一封书信递与小姐。”湖蓝走上前,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
    信并没有封口,我心中一喜,急忙打开。看完内容后,我满意地笑了,看来总是赶上了。
    “今日臻姑姑该来请辞吧。”
    “是,臻姑姑稍后会到。奴婢为小姐梳妆。”湖蓝娉娉袅袅地走上前来,甜美的瓜子脸上挂着恭谨的笑。这丫头可比青菊精明的多,若是将来她背叛于我,那还真是……
    “婢子,你真心可愿入宫?”
    湖蓝的动作停了停,随即语气笃定地道:“奴婢的性命早就是小姐的,自当相伴左右,以报大恩。”
    湖蓝不同于青菊,青菊是父亲指给我的,而湖蓝是六岁时身患重病昏倒在妓院门口,被我仁慈的母亲相救,感恩戴德,不敢做母亲的干女儿,此后只是便一心一意服侍我,一年后,随我和母亲到了太傅府。这些年,纵使我微微担心她的聪明,却也确实看到了她的本分和忠心。对她的试探,我确实不是真心的,奈何想确认一下,想必聪明如她,应该也懂。
    湖蓝的手很灵巧,动作如行云流水,很快给我梳好一个繁复高贵的发式,以一支点翠金步摇固定,真真是心灵手巧。
    “小姐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已是国色天香了呢。”湖蓝见我心情不错,很适时的夸赞我,我的心情愈发好了。
    待到湖蓝为我描眉时,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从门口走了进来,那人便是臻姑姑,她在宫中待的时间甚长,出宫后便被父亲请来调教我的礼仪,平日里我对她也是尊敬。只见她行了一礼道:“小姐,老奴特来向小姐告别,奴在宫中呆了大半辈子,确实不想再回那里去。小姐入宫后会有专门的姑姑再教秀女礼仪,以小姐的功力,倒是定能轻松应对。”
    我微微一笑:“云舒谢过姑姑多年教化之恩。姑姑的事父亲已同我说过,云舒甚为理解姑姑,姑姑收下云舒的薄礼,可自行离去。”我手一拂,一旁的粗使丫鬟将红色的礼盒端到臻姑姑面前。
    “令爱气弱体虚,这支血参云舒珍藏多年,今天确是有了个好去处。”我语气漠然,不疾不徐地扔下一记炸雷。
    臻姑姑果然脸色一白,纵使她长袖善舞,也敌不过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被人随口道来的震撼,而这个秘密又恰恰是她的死穴。一滴细汗从她额角滑落,整了片刻,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慌忙俯身跪地:“老奴是小姐的奴才,又岂敢妄图离开,老奴……老奴愿意随小姐入宫!”
    大兄的信中说,臻姑姑出宫不过五年,却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儿,且不说她为了得到出宫的机会戕害了多少人,只一条与侍卫私通的罪足以诛了她一家三口,而这样的事又不需证据,滴血验亲即可。所以她知道,我只要请父亲上禀,灭她全家易如反掌。有这样一位长袖善舞的宫中老人儿在身边纵然是好,只是我如此胁迫于她的目的却并不在此。
    “姑姑误会云舒了,姑姑不但不是云舒的奴才,且算作云舒的恩师,云舒一向敬重您,又怎么会以这种手段胁迫姑姑做您不愿意做的事?”如此,她便是进了宫,怕也不能一心一意为我做事,我断不会留隐患在身边。万一她记恨起我来,怕是哪天我死无全尸都尚不知情。我如此大费周章,便是要她她心甘情愿地为我做另一件事。
    “是……是奴婢该死!”臻姑姑还是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这是多年来我第一次瞧她这样。
    多年来一向滴水不漏、不卑不亢的臻姑姑如此奴才模样,这是我不曾见的,她这是为唯一的爱女乱了方寸,可见女儿在她心目中有多重要,看来这步棋我下对了。她果真是一位好母亲。想到母亲,我心一软,放缓了语气道:“云舒自知母女情深,姑姑好不容易挨到出宫母女团聚,自是不舍得离开爱女,这些云舒懂。”
    此时恰好湖蓝为我点完唇,我缓慢起身走到她身前,扶她起来,又微微福了身,瞧住她再次怔愣的模样,“云舒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如今母亲卧病在床,云舒走得甚是不放心。母亲刚被父亲提为主母,可是身边连一个可心的下人都没有,几位姨娘却是虎视眈眈。云舒想,若是姑姑肯相助,定能护得母亲周全。还望姑姑体谅云舒护母心切,这才冒犯了姑姑。”
    “这天下间母亲对女儿,女儿对母亲的心思是一样的。云舒自不会让姑姑骨肉分离,姑姑大可带着令爱离了那负心汉,如今母亲是当家主母,姑姑来太傅府做个管事,有母亲照应令爱,应是最好的归宿。”
    当日与臻姑姑私通的侍卫如今已是侍卫长,娶了娇妻有了爱子,只是那丧心病狂的男人早不认当年旧债,甚至将亲生女儿当作下人使唤,小小年纪累得病魔缠身。若非如此,臻姑姑出了宫大可投奔他去,又何苦来此做下人。她在太傅府当差,加之她在宫中存下的积蓄,才勉强将她女儿接出,托人照顾,才有钱为其女医治。若问我如何得知她的过去,那是我意识到她的去意后,奈何她做事一向周全谨慎,丝毫无漏洞,正愁着没办法留她时,从她对刚出世的五弟不正常的慈爱中发现的。她是一位我敬重的母亲,只可惜,我需得将自己的母亲优先考虑,无论用什么手段,须得保全我母亲。
    臻姑姑不愧是宫里的老人儿,这会子功夫已冷静下来,身子不再颤抖,知晓我的意图后,也放下了心。也不知是感动还是感激,她的泪水冲出眼眶,浸湿了一张精装的脸蛋,她慌忙匍匐在地:“小姐的垂恩奴婢定当铭记在心,小姐既是孝女,又是恩主,为奴婢母女打算。奴婢指天发誓,奴婢定当竭尽平生所能,护夫人周全!”
    臻姑姑只是受聘来调教我,并不是我的府中下人,行如此大礼她还是第一次。看来,对于这样的人恩威并施是对的,且不论她内心是对真的对我感激要报答于我,将她唯一的心头肉交予母亲,一定会让她死心塌地地灭了离意。
    为了保险起见,我又道:“姑姑尽管放心,他日云舒在后宫站住脚,必会收姑姑的女儿为义妹,或者让父亲允许母亲收为义女,为其选一户好人家。”
    原本臻姑姑的女儿是私生女,没有户籍登记,怕是小厮都不稀罕要此种女子。而成为我的义妹,便有了沈姓,成为沈氏大族的一员,这样的身份转换,无异于麻雀变凤凰。她做了一辈子下人,她的私生女也必将受她连累,一辈子不得出头之日,这定是她心头一痛。父亲与大兄为我筹划多年,在宫中爬上高位自不是问题。想来,我给出这样的允诺,施以这样的恩情,纵使她心知我算计她,也定会为了她女儿脱离苦海,而为母亲赴汤蹈火了。
    果然,臻姑姑大喜过望,泪水更加汹涌,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小姐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定不负小姐所托!”
    “姑姑,您是一位好母亲,也望您,让云舒成为一个好女儿。”我再次扶她起身,嘱咐道,“众姨娘之中不乏心思玲珑之人,姑姑在他人面前切记不可再露出马脚,令爱只当母亲收容的孤女,如此说她和母亲母女情深,云舒收作义妹也算顺理成章。还望姑姑克制住思念,莫要小不忍而乱大谋。”
    “小姐请放心。”臻姑姑半辈子可不是白搭的,已然全然接受了眼前的局面,“奴婢心中有数,奴婢十几年都熬过来了,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小珍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我轻轻拍了拍臻姑姑的手以示安慰,又交代了一些细节和母亲和生活习惯,才递给她一封信。
    “带上它去寻我母亲便可。时候不早了,临别我怕也是不能去瞧母亲了,云舒不孝,还要劳烦姑姑代我向母亲请安。”
    “小姐为夫人计之深远,奴婢真羡慕夫人。奴婢这就去。”臻姑姑俨然自认为我的下人,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这才退下。
    看来,母女情意也成了我收她为己用的一大助力。
    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我扯动嘴角,也不知究竟什么心情,这已经是我今天逼迫的第二人了。
    转头在看湖蓝,自臻姑姑进来起她便退在一旁,此刻也是如断了六息一般,如此进退有度的婢子,甚得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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