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卧龙困溪抒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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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俟诀虽是以战败国质子的身份进入大炎,但因为大炎并没有真的吞并掉钴羯,只是彼此达成盟约,所以万俟诀在大炎还是受到礼遇的,依然是钴羯的二王子,依然有钴羯王给他银子花,让他就算是离开皇宫也能过得衣食无忧。
因为距离不近,若大炎派兵驻守管理,耗财也耗力,所以达成同盟国的协议,钴羯由原来自给自足的封闭式小国成为每年需向大炎进贡大量金银珠宝矿石木材的受庇佑国,毕竟大炎要真想吞并也不是办不到。而且觊觎着钴羯的不止大炎,其他以部落聚居而成的小国家一旦联起手来,钴羯也不胜其扰,到不如依附大炎换来安宁的好。
万俟诀被兰陵御离扔到了一个偏僻得鸟都很少往那飞的殿阁里,就安安生生的在皇宫里住了下来,一日的膳食有人按时按规格的给他布置好,住的地方也安置了不少打发时日的玩意儿,宫人尽心伺候着,只是不让随意出去,算是把他禁锢在了这方寸之间,万俟诀也无心出去,只一日日的呆在屋子里,偶尔扬开声音吟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调子,宫里人听着只当他是在哼钴羯的曲调,听起来也好听,只当可以打发这宫里无聊的时光,只是每当万俟诀一哼起那曲调,周围的雀鸟就比平时多上了好些,宫人抬头看了看檐外盘旋着的雀鸟,未多想就又垂了目光各忙各的。
中秋一过,秋雨再一阵阵的下,气温就渐渐的低了下去,距离秋末的秋祭也越来越进,到时候兰陵御离要与皇后去皇寺里祈福,一去就是半月之久,宫里早早的便有官员筹备了起来。
早朝之上,询问过这事筹备得如何了,负责官员告知一切都妥当安排着。兰陵御离转而又点了岚殊,询问济州兴修水利的事,西北一带的旱情缓解之后,兰陵御离思考了几日就打算在南边的主要郡县济州修渠开道,济州在中南方,地处连东西贯南北的交通要塞,又得墨江水系灌渥,物产丰富。若在济州再开渠道,能佐农业发展强民生。但这工程浩大,尚还在商议阶段。
岚殊也就着实将与其他同僚商量的大致情况说了,要动工最早也只能是明年年末或者后年年初,谁让皇帝口袋里银两太少,这又是极耗银子的事,急也没用。
下了朝,岚殊出了朝门,弯腰钻进自己的马车里打道回府,到了岚府外,刚出马车却被一道声音礼貌的唤住,顿了身形,岚殊转身看去,对方是个面生的人,年龄和岚殊差不多,看衣着是个小厮。对方见岚殊转身就笑着扶了礼,“大人安好,小的是国公府上的小厮,国公邀大人一聚,地点大人定下小的转告国公便可。”
岚殊一挑眉,略有些疑惑,这国公不就是温渊衡,可自其还朝,除却朝堂之上,私下与他并无往来,现下邀他小聚,地点还要自己定岚殊一时不知对方原由。
近来数日兰陵御离对大炎军营一番整顿,雷厉风行手段果决,手掌翻覆间几乎让大炎的军机处拆合重组,众人心知肚名皇帝此番作为缘由,无非是恐护国公军功无数功高震主,裴苍珑观此态势,面上忧虑明显淡了下去,而岚殊依旧默不作声将这朝堂风云收入眼中。
不管此次所邀是为何,既然堂堂国公都邀约了不应就有点不识抬举,既然吃饭喝酒那就兵来夹菜,水来酿酒好了。岚殊想了想,就说,“云轩楼,明日晨时同聚。”然后便转身进了岚府,门口的小厮朝他行礼,“公子下朝了。”
次日晨时,岚殊坐在安静的云轩楼雅间内,等着晨曦慢慢被爬升的日光替代,万道金光铺进二楼雅间里时,温渊衡到了。
岚殊指间正捏着一盏酒杯,视线迎着深秋难得的阳光落在窗外,面上细微汗毛在金色的阳光下纤毫毕现,一身霜色衣袍也染上一层金粉一样的光芒,整个人融进光里,轮廓外染上一层温暖的浅金色。温渊衡挑开帘子便看到眼前背对着他的岚殊,放下锦帘走进雅间内,温渊衡出声唤过对方,“让尚书大人久等了。”
听见声音,岚殊这才回过身,看向已经落座了的温渊衡,宽袍玉带,玉牟端正,颇有些不怒自威的华贵之气,放下手中酒杯,岚殊起身拢袖扶礼,“国公大人多礼了,微臣惶恐,不知国公约微臣所谓何事。”
温渊衡挑了挑眉,然后自取过一盏酒杯满上酒,放下酒壶将酒杯端到鼻端前,一抹酒香入鼻,芳烈甘醇,沁人心脾自是好酒,这才道,“尚书客气,于外处不必多礼,先喝一杯再谈正事。”说罢便将杯中清酿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温渊衡单刀直入,“近日闻及济州兴水利增开渠道一事,不知是否属实。”
岚殊重又坐进先前的位置里,听温渊衡突然问起这事,这几日他忙于安顿破军大营城内关外的将士,都没有上朝,不知道也不奇怪,只是这事既不由他管辖,怎么会这么关心,心中疑惑,岚殊面上扬开浅浅笑意,拢着袖子正姿坐在桌前,声音温厚宁人,“济州地处中南方,地处连东西贯南北的交通要塞,又得墨江水系灌渥,物产丰富,陛下曾有意欲在荆州再开渠道,佐农业发展强民生,但这工程浩大,尚还在商议阶段,国公大人为何忽问起此事?”说话间,岚殊伸手拿过盛酒的玉壶将温渊衡身前的酒杯斟满,然后看向眼前人。
温渊衡也看着眼前的岚殊,只见眼前这一身霜色锦袍浴在霞光里的人,淡雅俊秀,笑容端凝,无谄媚之色,眉宇间气质藏傲,言语谨慎无失,神情中就多了一抹赞赏之色。
移开目光,温渊衡侧头朝窗外看去,远处群峦连绵叠翠,氤氲在朦胧雾气烟雨中,好一幅江山如画。何人不想夺?温渊衡并非池鱼之辈,自然也想坐拥这繁华盛世,锦绣江山,但大炎经数朝百载,已然位稳,如今战胜奉召还朝,兰陵御离明面上为他庆贺,暗地里却打压他军营之中的将领,几升几降间已经将他手中人马换了个遍,得力如墨锥等人也明升暗降,一番折腾温渊衡又怎么会不明白,为明哲保身,自主上缴了手中半符兵权,让兰陵御离以重用之名囚于京都。
皇城之内端的清闲,笙歌不断,但这囚困他的繁华又怎么会是他喜欢的,然而这大炎江山就算他想夺,但牵连甚广,时机也尚未成熟,他还不会如此不智急于这一时,温渊衡收回了视线重又落回岚殊面上,墨黑眸子里深藏笑色,将话说得藏而不漏,显而不刺,“今日我邀你聚谈,我心里所想,你我皆晓。所谓笼中鸟不过如此,济州事重略偏于京,靠雍宣。日薄西山后,不过寻一地而处,尚书以为?”
岚殊听罢却是垂了眸子看去眼前酒杯里的一汪酒色,凌波微漾,清冽有加入喉回甘,但也难俺初尝时那一抹辛辣。身前这人戎马疆场数载,尝尽胡人血,自是锐气难掩之辈。还未见时便对此人如雷贯耳,连那稳居丞相一职的恩师都日日忧虑难安。如今奉召回京软身受禁,又怎么会甘心得了?
前言又加后语,明面上关心政事,实际为何岚殊心如明镜又怎么会不明白,只是他不过区区工部尚书,而且初上任,无权无势温渊衡何至于如此?便展颜而笑,抬眸回道。“自古食君禄忠君事,而这天下掌控也全在那一人之手,国公豪气微臣心生敬佩。”略顿了顿,岚殊看进温渊衡眼中,脸上笑意不减更带几分真诚,“然而不在其位不谋其职,身在其位当忠己之事,安万民造福址才能得民心,获一世英名。微臣一番浅见之言还望国公切莫过怀。”
温渊衡静静将岚殊一席话听了,蓦的眸中墨色翻涌更甚,思及温家一门男儿无不死生于战场,心栖边关大漠,便是退而求次他也不可能安坐这京城酒醉歌迷之中愚度一生。黑亮眼眸墨色更浓,薄唇掀起一抹冷笑,“好一个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岚殊所思为忠,我今便是那洪水猛兽,其人食宿不安,你自可以身量其度,我到要看看那上位之人可否量你为忠君之臣。”
听得面前这人一番冷言,岚殊抬着酒杯到唇边的手微顿,随即敛眉薄唇轻勾将酒杯内的酒喝下半盏,窗外光线愈加透亮,一室秋光艳涟之下,岚殊眸中也似染了碎金,他才不管身前这人是不是洪水猛兽祸国秧民之辈,也不管那朝上天子若真有此一日会如何看他,他只是不愿意去掺合与他无关的事,过好当下便好,于是便回道,“朝代更替不过天理所趋,昏君葬国门,明君安万世。若得明君安万世于好,不起战乱,不闻鬼哭,如此我也得此生悠闲无忧,这样的人不管是谁我就是为他效忠一世抛头颅酒热血又有何所惜。”
双手收回袍袖内,壶中酒液已过半壶,该说的话却还有最后一点没说完,岚殊看向温渊衡冷冽双眸,又道,“国公方才所言,微臣从无顾忌,只因当今圣上并非昏庸无能,而国公今天与微臣这一席话,也只到微臣这为止,国公征战疆场数载,战功卓越当是智谋过人之辈,微臣能与国公同殿为臣,实引为幸事,微臣于此只有一言,还望国公另寻途径一展宏图之志。”
一席话说完,窗外突然起了风,云层翻涌,临窗而坐的温渊衡抬手将窗户掩上,雅间内顿时静谧无声显得冷寂,收回合窗的手,温渊衡目光无温,思及所谓明君,心下只不屑。所谓的一派歌舞升平,京城酒醉金迷,他触目而见,不过繁华幻象,朝堂之上何缺奸臣,只是蛰伏不动而已,而江湖人物风起云涌,势渐犯禁。所谓明君,不过只是皇帝双眼所见之处四海升平罢了。温渊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微垂眸看着眼前的岚殊,看了许久之后只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岚殊独坐在一室静谧之中,目送温渊衡转身离去,转身抬手又将合上的窗推开,一阵风从洞开的窗户涌进雅间内,扬开他的青丝和身上衣袍翩然而动,然后一个人坐在雅间里一直到夕暮之色星子隐现。
温渊衡离去时倒扣在他眼中的的身影还清晰的浮在眼前一般,风姿凛然,气势端华如烈酒烧喉,只觉乾坤之内只此一人傲立如是,不染片尘。是了,那样的人是该以盛名载入史册的,权谋尽寰宇,血染凌云志才是他原本的样子,如今不过是卧龙困浅溪罢了。
岚殊叹了口气,心下滋味许多,却又道不明说不清,他能将温渊衡一腔抱负清晰感知如同生于己心,也震撼于这人身上王者的傲气,却也确如他所言,能与极富权谋的温渊衡同殿为臣他觉得是人生幸事之一,但再如何引以为幸他也不想去淌他现在没必要淌的浑水。
桌上酒菜早已凉透,夜风袭人,岚殊从座位中站起来,这才转身走出了雅间,身后开着一扇窗的雅阁,夜风掀绸,月光轻泄。静若入古。
日落夜出,轻云遮月。浮生若梦空余恨。为欢几何恨空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