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总是无心生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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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连绵的秋雨落了两天两夜之后,气温骤降,枫红似火却烧不暖已经开始入冬的气候。
雨落前一天便是秋末的秋祭,兰陵御离与皇后俱要离宫去皇寺祈福数日,一来一去要半个月左右,尊贵庄严的仪仗一摆开,启了程,便有半月不用上朝。岚殊闲在家里本想去临近的郊县游玩,却不想雨一落直让他懒了心性,窝在宅子里看着落雨只等雨停。
这天雨终于停了,房檐屋瓦上挂了银线一般的垂落着水滴,滴进花叶间或者水缸里,声音各异混合起来却也清脆好听。岚殊穿着已经加厚了些的锦袍站在檐下看家里其他几个兄弟摆开架势一招一势的在院子里剑来枪往,横剑而扫时激荡起院中飘落的红枫和银帘般的一层水珠。近年末,在外谋生的其他兄弟都相继回府,岚府里也日渐热闹起来。
“打得好,打得好。”两声叫好声传入耳中,岚殊抬起头,看着檐下挂着的一只鸟笼,里面是他养来玩的一对红嘴白毛的鹦鹉,一雄一雌却长得一模一样,岚殊扬起笑逗起那两只生灵,“你们看得懂么,就叫好。”
“看得懂,打得好。”鹦鹉又张嘴了,鸟声人语说得惟妙惟肖似七八岁的孩童一般,岚殊伸过食指敲了敲金丝鸟笼的边缘,把手指停住,那两只小东西便伸过脑袋来讨好一般的蹭着,玩了一会儿岚殊收了手,然后朝院子里的岚枭世和岚夜云、岚封等人扬了点声音,“我出府去走走。”
岚枭世停下和岚夜云的比划,然后问,“五哥要去哪?”
“去云轩楼买酒喝,晚膳就不等我了。”岚殊取下檐下的鸟笼交给一旁的小厮放回房中,便穿过院子朝岚府外走去。
快出府时身后还传来岚夜云的声音:“早点回来。”
岚殊朝后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到了云轩楼外,却碰到像是准备外出的云轩楼主雒祈格,像是赶着去哪一样脚步都有些急切,看到岚殊朝他走来便停在楼前,“哟,岚五爷可有许多日没来我这楼里了。”
岚殊乌黑眸子瞅着雒祈格,眼里含着笑,“收起你那样罢,直接叫我岚殊就好,再五爷五爷的叫我喝酒可不给银子了。”
雒祈格眉眼都弯了起来,“这不拿你当财神爷嘛,可盼着你常来我楼里给我送银子。”
岚殊看他模样,便问,“准备出去?”
“嗯,去漓央楼。”雒祈格手上握着把常年不离身的纸扇,一开一合的玩着,又续道,“今天那楼里的花魁点灯,摆台献艺,去凑个热闹,没准有幸抱得温香暖玉入怀。”
原来是急着去逛窑子,难怪一副急色样,岚殊把眼看他,上下来回瞅一遍,雒祈格见岚殊这模样,就也跟着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行头,也没觉得有何处不妥,分明翩翩公子样,就抬起头来看着岚殊,“你这又是在看什么?”
岚殊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赏一般的道,“青衫锦袍,长身玉立,别说还真有可能被相中,拖进房中折腾。”
雒祈格一听岚殊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分明是他折腾人,怎么这人嘴里他反到是被折腾的那个了,一时气结拉了岚殊就转身,“今儿酒不买与你喝了,陪本大爷去漓央楼,看是谁折腾谁。”
雒祈格脚下步子迈得快又大,显然是让岚殊郁闷到了,要到那楼里证明给他看,岚殊憋不住笑跟在他身后直咂舌,“难怪有人一掷千金只为搏美人一笑,你瞅瞅这天天盼着银子进口袋的人居然生意也不做了。”
雒祈格从前面回过头,瞪了岚殊一眼,“我付银子请你去快活还堵不住你的嘴?”
岚殊彻底笑了出来,笑声畅快无比,雒祈格又是一瞪索性转回头去对他不理不睬了。
漓央楼离得并不远,就在隔了条巷子的千鲤湖边,三层高的房子,占了千鲤湖边最好的一块地皮。红烛灯笼彻夜长燃,风吹过时都能将楼里馥郁的香味送出来,不难相像里面是怎样一副活色生香的场面,直勾着人往楼里送银子。
跟在雒祈格身后进了漓央楼,雒祈格丢了个银锭进引客的老鸨手里,然后道,“给我找个上好的位置,再置一桌上好酒菜,酒要你楼里最好的可别给我那渗了水的,我能闻出来。”
老鸨连声应是,眉开眼笑的将银子揣进怀里,转身喊来小厮吩咐开来,不一会儿,还真在难与插足的楼里找了个略高于大堂的雅座出来,正对着已经布置好用以表演的台子。
小厮在前面躬身引着路,岚殊与雒祈格坐进去,酒菜不一会儿就上桌,雒祈格拎起酒壶在鼻子前一过,说,“果然是上好的女儿酒。”
雒祈格眉开眼笑在酒杯里各满上一杯,端起酒杯和岚殊碰了一下,两人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岚殊目光扫过楼里的宾客,形色各异,什么人都有,都是为今晚的节目来的,现下正聚在大堂中吵嚷成一团。
视线从表演台滑到对面东北角,一个紫绸锦袍的身影落进眼中。东北角那处开了一扇窗子,有风吹来,扬起那人发丝于身后漫卷,比夜还沉,比墨还浓的青丝轻易便从灯影憧憧氤氲着的四周里跳脱出来,灯笼里烛火的光影笼罩着那人,将其白皙的面容映照得更加清晰,眉骨似兰,面色细白,鼻锋挺直而秀气,唇红齿白,却不让人觉得女气,反而是干净纯冽的俊美,配着身上紫色绸缎,端显出贵美与雍容来。此人正是裴苍珑妾室之子裴宴哀,比岚殊小两岁。
岚殊视线看到裴晏哀视线便停在那一处,半天不见动。看着远处细瘦的少年,略有些诧异他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场合里。他与裴晏哀往来并不多,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面缘,裴宴哀生性乖僻,很少与人交往,与生母住在幽栖苑里,岚殊去丞相府多了,也渐渐的从旁人嘴里知道一星半点他的事,裴苍珑娶了妾室入房第二年,正室柳如烟便失足落进丞相府后山的掬月潭里溺水而亡,那个时候裴承修才六岁,而妾室沈嫣身怀九月大的身孕已近了临盆之期。
柳如烟是那种名门贵族的小姐,自小家教就好,端庄贤惠,温柔娴淑,就是裴苍珑再娶妾室她也未有半句不愿,一样当好她的丞相主母,待沈嫣如姐妹一般和睦,就是连醋也不屑吃。沈嫣有身孕期间,事事由柳如烟亲历亲为,替沈嫣打理妥帖周到,让她能顺利诞下腹中的孩子。
裴承修六岁那年冬天,有一日,柳如烟拿着新做好的几件肚兜去给沈嫣看花样,在沈嫣房里与她闲聊了好一会儿,沈嫣说她听丫环们说后山梅花开得正好,想要几枝来放在房中,说丫环笨手笨脚的,肯定讨不了她的好不能让她满意,柳如烟熟悉这些事就托柳如烟帮她弄来。柳如烟本来是不愿去的,后山积雪无人常去打扫,梅园又是在山上,极不好走,但挨不过沈嫣一声一声的哀求,就拉过在锦榻一边玩着碧玉珠子的裴承修,将他拉到沈嫣身边,道,“娘去后山采些梅花来给你姨娘,你且在姨娘身边好好看着,娘一会儿就回来。”
裴承修乖乖答好,然后转身看着沈嫣,弯起眉眼,“姨娘口渴想喝水,告诉承儿帮你倒。”
沈嫣笑着抬手捏了捏裴承修软滑的脸,笑着说,“承儿真乖,等姨娘诞下弟弟和承儿一块玩哦。”又抬起头对柳如烟叮嘱,“后山雪多路怕是不好走,姐姐可小心仔细不要摔了。”
柳如烟携上自己随身的侍婢撑着伞去了后山,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回来,沈嫣疑惑的看了看外面正在飘着细雪的天,想是路不好走走得慢了些,再等一会儿就该回来了,又过了快半柱香,裴承修问了起来,“姨娘,娘亲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沈嫣放下手里绣了一半的荷包,安抚的拍了拍裴承修,然后唤来丫环,叫人去后山看看,不一会儿就有丫环跑着回来,惊魂未定的跪在沈嫣身前,声音哭着颤抖得不成样子,“夫,夫人她掉进掬月潭里了。”
沈嫣一惊动了胎气,抚着腹部从锦榻上移下来,急急俯身问着跪在地上的丫环,“你说什么?亲眼看见了?”
那丫环抬手抹着眼泪,白着一张脸回答,“看见了看见了,夫人和桃修都掉进了那冰窟窿里了。”
一番惊乱,裴承修听到丫环说的话,隐约明白了什么就哭了出来,嘴里叫着娘,沈嫣脸色刷地一下也白了,忙撑着肚子拉着裴承修叫上人去后山,当时裴苍珑还在宫里没回来,全府上下一时无头苍蝇般乱作一团,沈嫣和管家带着仆人赶到后山掬月潭处,果然看见柳如烟和桃修都浮在寒潭冰窟里,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了,管家忙叫人把人从寒潭里拉上来,伸手去探鼻息时,身子都冻僵硬了哪还有活人的气息,沈嫣彻底惊吓到了,只觉腹中搅痛眼前一黑就歪了下去,周围的仆人又是一阵惊呼,等把沈嫣抱起来时,只见雪地上落了一滩红。
等裴苍珑收到消息赶回府里,仆人进进出出乱作一团,产婆催产的声音传来,而另一边正堂里,柳如烟躺在堂中,用一方白绸覆着,管家正在等裴苍珑回来安排丧事,裴承修跪在柳如烟身边哭得快断气,裴苍珑几步跨进正堂,看着白绸下的柳如烟,颤抖着手拉下白绸,柳如烟苍白的脸就映入眼里。手握成拳,裴苍珑问是怎么回事,有婢女跪在一旁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明白,裴苍珑听完就要冲到沈嫣房里,却让管家拦住,“老爷使不得使不得,产婆现下正在帮二夫人催产。”
裴苍珑拿起一边桌上的茶杯就摔了下去,狠声吼道,“这个贱妇还生什么生,连着腹中那孽子一块陪葬!”
正是此时,一声婴孩的啼哭声划破裴府上空的愁云,裴苍珑赶到沈嫣房外,产婆把用一块紫色软绸包着的婴儿抱出来给裴苍珑看,而裴苍珑气极之下,险些要抱起刚出生的裴晏哀一把摔在地上,管家死死拦着他才从他手上把裴晏哀抱下来。
裴苍珑半眼没看刚从鬼门关回来的沈嫣一眼,转身出了门。至此再未踏足沈嫣房中半步,也没有休妻,只将她软禁在幽栖苑内形同将她弃于幽栖苑任由她自生自灭。而裴晏哀自出生便没有名字,后来快满周岁时,才取了名字,本来从族谱上数到他这应该是从承字辈的,裴苍珑恨极了这对母子哪能如此,当时远房的旁支有一脉从晏,裴苍珑指了这一脉告诉修族谱的先生,然后随意在晏字旁边补上个哀字,就把裴宴哀这名字定入族谱的一脉分支里。
裴晏哀自出生起便不得裴苍珑喜欢,甚至无辜的被怨恨着长大,性子就养得孤僻了,偏偏一张脸随了沈嫣,生得秀气俊美,裴苍珑看着他就想起沈嫣,心里就更恨,不止禁足了沈嫣,连裴晏哀也被勒令不许随便在府里走动,更不许出现在裴苍珑面前。
柳如烟逝世三年之后,裴苍珑重又娶了一个书香门弟的女子入府,直接入主主母一位,管理府中上下,也明着表示府里只有一位夫人,而将沈嫣彻底的遗弃在了幽栖苑中。
再后来,幽禁在幽栖苑里的沈嫣便渐渐的病了,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将裴晏哀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