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执棋笑谈将征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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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的车轮辘辘而响,秋风从马车外啸然吹过,将两侧小窗的帘子吹荡开来,中午时出了一会儿太阳,凉凉的晃在人脸上,很快就隐进云层中去了,遥远的天边也渐渐的染上一丝昏暗的绛红色。万俟诀抬起头朝掀开的车帘外看去,马车外有声音忽高忽低的传来,偶尔夹着一两声促狭的笑声。
听了一会儿,万俟诀突然抓起马车内的茶壶从窗口那扔出去,不知道砸中了谁,一声呻吟声和随之而来的咒骂声从手腕间铁链摇动时发出来的声音里传来,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一个眼角朝两边走,嘴角略往下拉的脑袋探进来,对方捂着脑袋嘴里骂骂咧咧的道,“你这个贱奴找死啊!”
万俟诀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开视线不作声响。那人见状就要拿起手中的长枪朝万俟诀刺过来,马车在这个时候突然停了下来,那个小兵因为重心不稳,身体趴伏在马车上,从马车上狼狈的爬起来,他回头去朝驾车的车夫不满道,“搞什么,怎么突然停下来……”说到一半,声音就低了下去,然后换了个恭敬的口气,“参见墨将军。”
“怎么回事?”墨锥坐在马上看着眼前的人,他骑着马走在前面温渊衡的马车一侧,看到这边不对劲,就掉转马头走过来。
“回将军,是这个刁奴撒泼扔东西砸人。”
墨锥随之用手中的战天戟挑开马车前的车帘,看着里面的万俟诀,万俟诀也看着他,眼睛里是明显而又浓烈的仇恨,是眼前这个人在他面前将他的大哥从马上斩落下来,身体被斜切成两截的万俟奕到死眼睛都睁着,怒然而睁的双眼带着死前的愤怒撞进万俟诀的视线内,而又是这个人的主子,那个穿着银色盔甲,面容冷峻的男人逼着自己年迈的父亲投降,将自己送入大炎为质。
万俟诀眼中的仇恨将他的双眼染得更黑更亮,他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的墨锥,墨锥看了片刻就放下了帘子,然后对那个小兵说,“好好看着,跟上前面的队伍。”然后就驾着身下的墨驹重新走到队伍前面。
队伍最前面的马车里,温渊衡靠坐在垫子上,手中捏着一个酒杯,酒杯里有半盏余下的酒,酒液是透明的红色,愈加暗沉的光线里,那酒液看起来也愈诱人,那酒名叫红玉,是钴羯皇室御用,酒窝里储藏的只有十坛,此次全都给了大炎的军队带回朝中,而之后更是每年都要进贡。
天快完全黑下来时,墨锥下令全军在一条清幽的河边就地扎营,河水很清澈,可以看见在河里游走的肥鱼,有士兵挽起裤腿下到河里,用手中战场上刺向敌军胸膛的枪戟刺向水里的鱼,另有一些士兵则去不远处的树木里捡些木柴来升火,扎营的扎营,升火的升火,杀鱼的杀鱼,架锅的架锅,不一会儿河岸边的草地上就飘浮着一股浓郁的鱼汤香味。
温渊衡从账中走出来,过往的士兵经过的时候都停下来垂首行过礼了才又走开,目光随意的看着眼前,墨锥和符辽还有其他几个将军围坐在一处火堆边,有说有笑的喝着碗里的汤,不时从嘴里吐出鱼的骨头,转过目光,靠坐在一棵粗大树干前的万俟诀进入他的视线,万俟诀完全是在军营的最边缘,背后靠着一整座树林,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和脚上粗硬的铁链在月光下发出冷硬的光。
从一个士兵的手里接过一碗鱼汤,温渊衡转身朝万俟诀走过去,站到万俟诀身前,他微微俯下身将手里的鱼汤递给万俟诀,说道,“不要坐在这里,这个树林里或许有野兽,坐到火堆那边去。”
万俟诀应声抬起头看着温渊衡,嘴角略略上勾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道,“哼,你以为我会怕吗?”是的,他不怕任何野兽,或者说他期待着此时有成千上万的野兽出现,那他就能控制那些野兽将这些侵犯钴羯的人全都撕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万俟诀嘴角的笑容在月光之下变得诡异起来。
温渊衡不置可否的将手中的碗朝万俟诀递过去,说,“不想饿死就吃。”却被万俟诀一手用力挥开,碗掉落在草地上,碗里的汤也全都洒了出来。
稳稳直起身,温渊衡从上而下的俯视着眼前的万俟诀,挥手招来两个士兵,然后吩咐他们将万俟诀拖到了一处火堆旁,命人好好看着就转身回了营帐中。
钴羯是一个边疆小国,地处西北靠近大海,背靠三面青山,气候潮湿,独居一方,国虽小却遍地是宝,矿产丰富,盛产金银与打造兵器需要的铜铁,以及使用于皇室建筑的上好沉香木。钴羯是个自给自足式的封闭小国,正是这些具有吸引力的宝藏招致了大炎的垂涎,终臣服于大炎的铁蹄之下。
温渊衡站在营帐中,看着悬挂在营帐内悬挂的一幅地图,黑如耀石的瞳人雪亮一片,眼前的地图似演化成当时的战场,重又浮现在眼前。
几位领兵的将领还有墨锥和军师符辽分站在以沙石堆建出来的战场案台周围,温渊衡则站在案台正前方,俯下视线看着眼前的案台,听着贺阑等人的战场分析与战术讨论,钴羯靠近海岸,水上作战虽然比大炎的军队在行,但是水上作战的弊端是不益太久,而大炎只须派一队军队于沿海岸边隐秘驻守,便可切断此条道路,钴羯不仅靠海,而且三面环山,地处中间一处略为平坦的腹地,几个人商讨了近两个时辰后,温渊衡将一面黄色的小旗直插进钴羯所在的位置,一声令下,大炎四万大军于次日卯时发起进攻。
次日卯时,一个小分队从树林中穿行而过,绕过东边的丘陵,于正午时秘密驻守于海岸边的茂密树林里,而另有一只军队连夜将巨大的石头搬到西边与南边两座山体上,埋伏于此处,西南两座山体中间有一条宽约十丈的隘口,直通外界,若有钴羯军队想要从此条路逃脱,埋伏在此处的大炎军队只需要搬起石头砸下去就可以断了钴羯的这条生路,温渊衡与墨锥等人则率大部人马直接杀向坐落于北面的钴羯。
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着,待大炎数万人马即将兵临城下时,钴羯才有所察觉,首战几乎是被大炎杀了个措手不急。一战未果,没有让钴羯有喘息的机会,大炎以粗大的树桩撞向钴羯紧闭的城门,发起第二次进攻,欲攻入城内。钴羯是一个部落王国,国家图腾是傲于苍穹的猎鹰,所以这个国家的人民皆有不惧生死与不容于辱的坚毅性格,而钴羯的皇族更是如此。在大炎再次擂响进攻的战鼓的时候,钴羯的大王子万俟奕与二王子万俟诀,从城门之上踩着大炎云梯上的将士飞跃而下,只接落坐于战马之上,策马杀入敌军之中,钴羯士气大振,所有士兵挥动着手里的兵器杀红了眼的砍向对面的大炎敌军,温渊衡策马立于战场边缘的一处高地上,目光尽笼眼前的战场,战场之上从被割断的咽喉里喷射而出的温热鲜血,倒映在他凌厉的双眼内,却烫不热那瞳人里慑人的冷。
忽而目光被两道矫健而凶狠的身影吸引过去,挥舞着长枪的人驱马似游龙,手中银枪裹着正午灼烈的日光发出属于银质的锋利而耀眼的光,那两道光左右挥舞着,将接近的人统统斩于马下,穿刺过大炎士兵的咽喉时就如同刺入的只是一具死尸一样轻而易举,其实接近的人离死也不远了,枪刃舔血更利,那烫进眼里的深红也难掩它的锋利分毫,温渊衡眉锋轻蹙,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深黑似幽潭的目光里,双方兵马正不遗余力的上演着一出生灵涂炭的敌死我亡的拼杀场面。
墨锥早已入了战场之中,身下墨色战马愤然扬起刚劲前蹄将挡在身前的数名钴羯兵踢翻在地,战天戟横过胸前割开近身之人的躯干,墨锥勒紧手中马缰,直以战天戟抽于马身上,策马杀向正陷于战争中奋力拼杀的万俟奕,墨锥手中战天戟横指于天迹,扬风凛凛,靠近万俟奕时,墨锥铁臂横力以戟刃直直破开万俟奕手中战枪,寒铁交击碰撞之声灌入耳中,刃身相错时似有火花迸现,万俟奕受到墨锥拼力的撞击,握着长枪的虎口一阵发麻,右臂亦被这道猛力震得脱力甩开,握紧马缰稳住身下后退些许的战马,万俟奕看向眼前的墨锥,只见墨锥剑眉微扬露齿笑开,自唇间逸出一句:“终于出来了,还以为要缩头乌龟到何时。”
面对侵略的大炎敌军,万俟奕哪受得这样的言语侮辱,牙龈紧咬,面部肌肉紧绷扭拧,忽而大喝一声,猛然抖动缰绳,银枪一挥策马便直挑墨锥面门而去,一声尖锐的金属想击之声,墨锥战天戟劲扫,稳稳横截下万俟奕,刀刃翻转便朝万俟奕袭去,直直割向万俟奕的咽喉,手中缰绳紧握,万俟奕侧身堪堪避开墨锥的攻击,忽而墨锥双手紧握手中的战天戟,双腿夹紧马腹驱马上前,手下用力,刀刃直直从万俟奕左臂上削下一块肉来,剧痛直窜入顶,万俟奕的脸色一片雪白,险些从马上栽落下来,墨锥轻挑开眉眼,一双凌厉虎目露出一抹轻笑,手中戟刃紧接着猛然翻转一圈便割落了万俟奕的头颅,从割开的喉管里喷射出的鲜血如同泉眼一样喷涌不绝,染红了万俟奕落下马背的身体,战场另一端的万俟诀回身恰好目睹这一幕,撕心裂肺的一声怒吼,长枪狠抽马匹驱马向墨锥杀来,只欲杀之而后快。
而此时,温渊衡长臂扬起,一声令下,哨声尖锐而起,同时战鼓鼓声震耳激响,大炎军队开始向后撤离,突然无数火球从天而降,温渊衡身后整齐站立着一列如城墙般的大炎军,手执长弓利箭,万羽齐发直指眼前的钴羯,死伤过半的钴羯军队面对这遮天的箭阵犹如螳臂当车,何谈抵挡。而这火烧钴羯也是险之又险的计策,借风飞向钴羯的大火若因海风改变了方向反扑也必将烧到大炎将士身上,不过但观眼前景象,温渊衡嘴角扬起了一丝冷酷的微笑,看来连老天爷也是帮着大炎的。
万俟诀身下的马匹像是受了惊一般在无数的火球里左右奔逃,万俊诀费力才扯住缰绳稳住身下的马匹,高高扬起的马蹄和嘶吼声里,万俟诀只看到密如雨林的绑着火球的利箭朝他奔射而来,朝着他身后的钴羯奔射而来。炽烈的箭羽无数次的擦着万俟诀的身体过去,燎燃了他的衣袍与发丝,又被猛烈的狂风吹灭那些零星的火星,这些狂啸着吹向钴羯的海风,能扑灭他身上的火却将更猛的火势带向了他的国家,身边充斥着钴羯子民的惨叫哭嚎,一声声的撞击着他的耳膜和心脏,浑身都疼,疼得像是要裂开了一样,泪水充盈了他的眼眶,多得密长的睫毛负载不了,就滑下了他俊逸无双的面庞。他不软弱,但是他恨自己的无能与弱小,救不了哥哥,手刃不了仇敌,也保护不了他的国家他的子民。
火烧了钴羯城一天一夜,才被海风带来的大雨扑灭,大炎军队一身玄黑肃立在雨中,如同不败的战神,冰冷的雨丝泼洒在他们更加冷硬的表情上,温渊衡身上披着兽皮大氅,驱着身下白驹步态沉稳而缓慢的朝钴羯洞开的大门走去。
这一场战役改变了两个国家的命运,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转轮。
秋来晚风更急,刮擦过军帐震起细微声响。温渊衡在烛火暖光里喝下金樽里的西凤,比起红玉的香甜柔软,饮惯了的西凤则烧喉灼心,恰如当时烧在整座钴羯也燃在他眼里的那场大火,于他是畅快而肆意的,而那也只不过是他这一生无数胜仗里的又一笔,待百年而归之后,史笔会记下这一切,青史里他将是驰骋战场的王者。
而王者从无败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