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六涓涓溪流非沧海,浮生若水扁舟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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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水聆然无故清醒。四周静悄悄黑漆漆的,记忆中也并非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只是两眼一睁,睡意就消去了一大半。毫无征兆。腹部在隐隐作痛,是病犯了吧。这身子,每个月都闹别扭闹上两三次。记得茶楼楼主这么调侃过:你上辈子是女人吧。现在这境地,男人女人,有什么区别呢?或许可以自嘲地庆幸自己不是女子,万一生了个娃娃又不能给他幸福,岂不是造孽?也不是变相地忧怨自己的亲生母亲,只是单纯觉得,这辈子糟糕也罢风光也罢,孤身一人反倒是无牵无挂、随风飘摇,可一旦多了在乎的人,甚至是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人,在那份深刻的爱之上,更有沉重的责任,会为了那人,思考很多顾虑很多,本不在意的,变得无从释怀,本不追求的,变得无比渴望,本不珍存的,变得难以放手,渐渐地,自己不再是自己,因为心里头,住了个人,即使是弃了性命,心里的人也依然活着。所以,这辈子,不敢爱了。这残疾之身,何以保护爱妻爱子呢?孤老一生,是最好的归宿。
床头的药瓶都是空的,忘了让不看换了。这夜深人静的,不闻不看都歇息了吧,水聆然心想。虽是仆人,可水聆然从不随意使唤不闻不看,并且,怀有感激之情。绞痛感越发明显,水聆然翻了个身,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打算借睡意麻痹痛感,就此熬过漫漫长夜。疼感比睡意更胜一筹,把仅剩的一丁点睡意都撕裂得个粉碎,空余细末在黑暗中散开。几度辗转,冷汗已出,呼吸都不平稳了。晕乎晕乎中,无缘无故地,竟想起了花不语。他回来了,将自己拥入怀中,轻抚,柔语……
从什么时候起,对他产生了难以察觉的依赖呢?
阳光照不进屋里,因为垂帘严遮了窗子。水聆然挣扎了一夜,疼痛总算是消停了,浑身乏力,只觉空有一副皮囊,里面什么都燃烧掉了,连灰也不剩。又是新的一天。不经意间想起,花不语已是有妇之夫了。夫妻俩如胶似漆的,日子要有多滋润啊。
不看照旧把轮椅推到梨树下,随后默默离开。不闻在门边做打扫。水聆然和这两人交谈得并不多,这边水聆然要求不多也不爱使唤人,那边不闻不看做事妥当不需多吩咐,一切已然习以为常。随之,孤独感也变了样,不惊动人地,换了个妆。在茶楼的时候,帮助自己的是小二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可随时惬意闲谈上几句,小二们不懂琴,可是生活上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大事,要说就是一箩筐,时常有说有笑的,那样的日子,虽然愁吃愁穿的,但自由而知足。而在这里,有话说没人听,有人听没话说。所以,依赖上花不语了?水聆然时不时随意想一想,越来越明白了,这是有生以来最寂寞最不自由的时候,锦衣玉食只是个凉气透骨的笑话。心被锁住了。不期待生,也不渴望死,身残心废。
枝头葱青,不见鸣鸟。水聆然仰目凝眉,就这么呆呆看着。看不到更远的地方,也触不到最近的地方,人生不愁失意,就怕无意,日日百无聊赖,渐渐淡忘了,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水聆然不知自己发了高烧,迷迷糊糊,就晕过去了。
“聆然……聆然……”
有人在唤我。水聆然努力想睁开眼睛,无奈被无尽的黑暗吞没了。伸手一触,反而是黑暗紧握了自己的手,死死不放。
有苦涩的液汁灌入口中,胃似乎是清醒的,一阵翻山蹈海,伴随着难忍的反胃感滚滚上涌,咳嗽抢先喷薄而出。
“聆然!”一声惊呼。
这一猛咳,仿佛要把心给咳出来了。震醒了。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竟是脸上染满忧色的花不语。
“不语……”水聆然以为是在做梦,着实惊讶了一把,不自觉地轻唤了一声。
听声音便可知水聆然现在很虚弱。花不语一拧眉,怒了。
“你不要命了吗!”
冷不丁被这么一吼,水聆然浑身一颤,成了个做错事的孩子,眸中歉意盈盈,不顾呼吸的不稳,吃力而不顺畅地喘着说:“对……不……”
水聆然不知道,这样的表情,让花不语很心疼,气刷地就沉下来了,表情复杂。
“聆然,你怎么……”花不语语气变缓,夹杂了丝丝线线的不忍。“你这是在惩罚我吗?”
被花不语这么一说,水聆然一边是一脸茫然,另一边又是满心悸动。不想小心翼翼、默默无言的,还是惊扰了他。转念一想,自己的病,似乎成了能牵住他的柔韧之线了。水聆然高兴不起,真心不希望,用这种方式把他引来。还能像之前那样么?忙累了,来听听琴;无聊了,出去走走;疲倦了,躺躺睡去。我无心把你牵绊,也不求你把我牵挂。我该怎么做?
“对不起,我该早点来的。”花不语顿时像个心爱之物被抢走的难过的孩子,连着被褥将水聆然抱起,索求着或有或无的安慰。
“我不敢见你。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想去看你。一去,又不舍得出来了。我很可笑对吧。不,这真的很可怕。昨夜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你啊,不管在不在我的眼前,都能时不时扰乱我的心绪,又怕不乱了,会空虚。喜欢一个人,既能给自己带来快乐,也能给自己带来痛苦,可还是喜欢着。如果没有痛苦,或许就不会如此喜欢了。”
一江倾尽,流水不息。花不语,水有言。花不语意到而发,满心的话语怎么说也说不完,点到不止,反无限延伸下去,越去越远,指向看不见的地方。倾吐心言,是一种不容易的潇洒。
“我等你。”水聆然心弦颤动,任由自己如可有可无的音游荡在冗长的曲子里,只因一时的怦然心动,便顺流而去,一开口,就吐露了真言。简单的想,也不过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罢了,没有谁有心思去装饰话语。没有人喝了酒,没有人醉。有些事儿,掖在心里太久,蹦出了芽儿,忍不住想简简单单地告诉你。说了就说了,不会去想该不该对自己所说过的话负责。
水聆然一直在等花不语,这不假。
“等我你就好好等啊!难道要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迎接我吗?”花不语也被狠狠地触动了一把,话音微颤,表面是嗔怪,而亦是在自责。水聆然太过温柔,什么都顺着自己,反让人越发不安。哪怕是任性一点,装病把自己引来也好,那样不知会好受多少倍。
花不语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要的不是服从。和占有某样东西有什么区别,任你玩弄任你丢弃,“喜欢”也就失去了所有的意义。水聆然和府上的其他人不同,是个特别的存在。莫问为什么,喜欢上了,便成这样了。
“我希望你好好的。”花不语叹叹气,目光幽幽,欲说还休。
“不语……”水聆然犹豫着,目光一闪一闪,缓过口气,提起胆子,道出了藏久了生怕发霉的话语。
“新婚快乐。”说完,勉强一笑。是真心想要笑,只是太累了,力不从心。
花不语一怔。凝结。
“你病成这样,怎么和我洞房呢?”花不语苦笑道。
水聆然不解地看着花不语。花不语摇摇头,把人抱得更紧,把脸贴过去轻蹭怀中人的额发。
“和亲公主,不过是我的筹码之一。而你,才是我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