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四涓涓溪流非沧海,浮生若水扁舟摆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45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不……”如果水聆然泛红的清面能倒映在白帘上,似水波轻漾中化透了朱砂的苍月,花不语定会忍不住伸手捞去。水中捞月,迷了水上眸,乱了水下心。
“不说?”花不语凑得更近,缓缓吹气,垂帘微动。
水聆然不敢抬眉,却清晰地感觉到了从上方沉下来的热气,令人生寒的热气。
“不语。”水聆然倒吸一口凉气,呼出轻浅轻浅的暖,顺流而飘出软软的音。
花不语莞尔一笑。水聆然若看到了,说不定会闪过瞬间的痴迷。花不语风流的美,曾让多少朱颜醉倒于其温怀冷袖下?他不爱,却多情。
垂帘被一血气抹光的手背拨开,水聆然鬼使神差地闭上眼,微微抬头,迎接“上天的恩赐”。花不语一手支在轮椅手扶上,扣住水聆然的细手臂,一手穿过如瀑柔丝,抚上水聆然的肩头,俯身而下。
数不清是第几次对吻了,不过第四日,水聆然不知不觉中已渐渐习惯了这浅浅爱意的“冲击”。是深是浅,水聆然不知。对于花不语的宠爱,期待其长久,反而会更深切地觉出短暂,一晃,朱颜未改青丝犹在,温怀易冷新枝满堂。水聆然不曾祈盼过什么,人生苦短,在冷院里孤老一生,未必不是一种福。倒是该谢谢这双废腿,有朝一日遭主厌弃,一无是处,一杯鸩酒,黄泉花开。
“聆然,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等水聆然回过神之时,两人已在舟头,泛浮沧江之上。柳烟在远水在前。
“不知。”凉风拂面,携来一丝惬意。若咫尺之人为知音,该是何等畅怀舒情。
“我随意逛游清冷小街,正百无聊赖,忽闻清目透心之琴声,怦然心动,萌生了一种不必言说的归属感,就是那种,蓦然回首却见苦寻之物在风中或飘摇或伫立,似离似留,若远若近的感觉。所以,我最初恋上的,是你的琴声,而不是你的颜。而你的琴声里,藏着你的心弦,冥冥中,对你的人也萌生了爱意,即使素未谋面。或许我听不懂吧,但是,我喜欢。”
花不语负手而立,并未回头凝看近在咫尺的心仪之人,不刻意聆听其声息,不特意将其紧握在手,反而是一种安心感吧。风中携来淡淡的不知名香,花不语不由得缓缓气,闭眼一吸,开眸一吐。水聆然静静倾听,听到了意外之语,百感交集,仍默不作声。莫名地,期待他继续说下去,明明白白的。
“不得不说,你的容颜确实让我着迷。说你倾国倾城反而小家子气重,说你销魂蚀骨反而过于华丽,说你清尘脱俗又人味儿太浅,怎么说呢,你是一活生生的人,有平凡之处,亦有特别之处,这自不必说。知道你身有残疾,忧怜之感悄悄漫上来,流淌的却是柔中带刚的气韵,我凭直觉而定,你是个坚强的人。再后来知道了你的身世,我想我至少懂了三分了,喜欢,平凡而清静的你。所以,想守着你,一辈子。”
花不语话音刚落,便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触碰了自己的手背。花不语扭头一看,看不清帘里水聆然的神色,却猜得出个八九,他在犹豫。手微微颤抖着,花不语不语,静候。
“谢谢。”水聆然的手,随着话音,一同轻缓垂下了。
信?信吧。正如爱意满满的诺言有有效期限一样,真心悠悠的信任,亦是有有效期限的,都不能保证未来,只是,最起码,不想伤了现在。这一刻,你说的是真心话,我真的相信了。傻而不痴地,感动着。有时候,就只是一时间的感动罢了,无关过去,无关未来。
“该说谢谢的,是我。”花不语单膝跪下,托起水聆然平放在前的双手紧握,抬眉,宠溺与温柔交汇在深不可测的眸里。
“留在我身边,一辈子。”
梨花小院,就是这一辈子的最后归宿吧,水聆然默叹,也罢,是宠是弃,全都随了他,不须留恋往昔的缠绵,也不必追寻日后的温存,两袖空空,一眸,花开花落几人生?
我并非你袖下的沧海,只是一拂间的涓涓溪流。这缘,如水上扁舟,轻摆过你的人生,或无痕,或有迹。
一片细叶飘来,落在水聆然膝上。水聆然想起儿时一人独自坐在清冷小院里看梨花,几片叶子被风吹落,一时心血来潮,拾起膝上完好无损的绿叶,含入双唇间,吹起无声的小曲,指尖能感觉到叶片微妙的振动,不能言语的自己,正尝试着与无声的花草树木相互倾听相互倾诉。嘴角微翘,水聆然轻托起细叶,小含一边,眸光流转,静心吐气,垂帘微起。流水潺潺,如丝如缕的细声在轻波上荡漾。花不语一脸惊喜,看溜了神,听游了思。水聆然只是一时兴起,随意而为之,不曾想过成曲成律,而在花不语看来,是无谱之小调,无歌却藏韵。片刻后,水聆然觉得累了,有些发晕,便停了下来。花不语意犹未尽,察觉水聆然在轻揉头部,无奈收收心,蹲下,掀开半幅垂帘,细看水聆然的气色。水聆然一身的病,又恰恰病在要命之处,搞不好这随心一吹,会牵动心肺。
“聆然,可有不适之处?”面露忧色。
“……”水聆然欲言又止,轻轻摇头,眸中含笑。有那么一瞬里,想唤他一声“不语”。
“哈哈,公子好雅兴。”冷不丁,一畅笑之声推波而来。
花不语横眉一回头,心中点起一波。
迎面而来一只偏大的花船,一贵气公子在船头摇扇而立,潇洒一笑。没有人看得到,花不语隐在垂帘下的冷冷敌意。
“可否再来一曲?”那人优雅一扬眉。花不语暗自嘴角一抽,冷笑。
“这位公子,失陪了。我家少爷稍感不适,正欲归家。”花不语一抹横身挡在水聆然面前,双臂半开,遮住水聆然不让人看。
“哦?可惜啊可惜啊?有缘再会吧……”那人收扇摇头,轻打垂发,彬彬有礼,在花不语看来却是死皮赖脸令人生厌。
“后会无期。告辞。”说罢,花不语快步走到轮椅背后,一转,推向另一头去了,边走边说,“船家,靠岸!”
水聆然不敢出声,怪怪地觉得有股酸溜溜的味儿若隐若现。凭直觉,花不语认识那个人。不然,何必对一陌生人如此嫌避呢?莫非是占有欲在作祟?
回了相府,花不语侧卧在榻,听水聆然抚琴。渐渐地,花不语睡着了。水聆然自行推动轮椅到榻前,小心翼翼给花不语盖被,不经意一看,那睡颜里头,霸气暗藏,剑一样的眉毛,划在紧闭的双眼上方,挑起一股微妙难测的刚烈血气。那双闭着的眸子,越发深不可测。再看看,似曾相识之感再次悄悄漫上来。花不语动了一下,嘴里发出含糊声,水聆然一悸,匆匆敛回视线,半垂头,推动轮椅往后退。花不语睡得正香,嘴角微翘。水聆然松了一口气,来到窗前,背倚靠在软垫上,随意看看外头的景物。花不语的小居里,立满了枫树,这个时节,枫树未红,青青一片。看着看着,眼睛微涩,便闭目养神。
水聆然梦见了自己的授琴先生。那人剑眉星目,英气满面,一派豪迈,弹奏出的曲子,却有清心寡欲之韵,淡泊随缘之味。两鬓半白,目光深邃,经历过什么,不曾向人诉说,只是悠悠抚琴,自我排遣。对,花不语,和那人很像!
一线掠过,水聆然惊醒了。却发觉,自己躺在了软榻上。花不语皱着眉头,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我喂你喝。”
“不……”水聆然挣扎着想起身,却被花不语不动声色地抽出一手牢牢按住了。
“如果你是想说‘不语’,那我很高兴。如果你是想说‘不必’,那我很生气。自己掂量掂量后果吧。”花不语邪气一笑,一把坐了下来,勺起半勺药,轻轻一吹,递到水聆然嘴边。
水聆然偷偷呼口气,乖乖把药喝了。
第四夜,水聆然留在花不语房里,在温怀中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