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纯白的被单上凝了朵不大的血花。水聆然一夜未眠，泪痕泛红，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花不语一早就去上朝了，派了两个男仆来照顾水聆然起居。一个叫不闻，一个叫不看。两人木板的脸，灵活的手脚，精心伺候水聆然沐浴更衣、用膳服药。水聆然感到心闷得慌，喝了几小口粥，不一会便咳了出来，更别说固态食物了，简直咽不下去。干躺着也浑身难受得睡不着，便让仆人帮忙把自己带到院子里去，把琴也带着。院子两侧皆有梨树。水聆然随意挑了一侧，在梨树下静心抚琴。一双白鸟在枝头栖息，细细鸣叫。
     “顾公子，请留步。大人吩咐，此处闲人免进。”弦音受扰。
     “呵呵。真是金屋藏娇。这新宠的琴声果真不同凡响。”恣意的笑声穿墙而来。
     水聆然细指离弦，自己推动轮椅，上前看看。听着声音，似乎是来者不善啊。
     “公子自重。”不闻挡在院门前，背影生硬。不看在一旁沉默不语，站得笔直。
     “好歹我也是大人的旧爱，岂容尔等如此不敬！”来人一袭蓝衣，手持画扇，说着折扇一把敲向不闻的额头。不闻不躲不闪，背影犹僵。
     “且慢。”水聆然挥袖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不料牵动了腰，一阵生疼，强忍着没表露出来。
     “幸会幸会。”来者一抬眉，嘴角勾起，不怀好意而笑。“在下顾自影。大人的旧爱。”
     不闻依旧干站着不动不移，不看转身绕到轮椅后头，不声不响。
     “在下水聆然。见过顾公子。”水聆然大方从容一点头，莞尔道。心中一片寒。争风吃醋一类的事，向来不沾。
     顾自影确实生得勾魂，有女子之妖，亦有男子之英，一笑风情万种，一转百媚齐生。眉目间透出的不羁与骄纵如细针般，于不知不觉中扎了人。旧爱，挑衅之话。水聆然默默一叹，并非自怜貌不如人，而是自感容颜误人。若不是这张惹人的眼，单凭一手琴艺，怎会招来此番纷扰？
     顾自影斜睨一眼水聆然的双腿，冷哼一声，摇头大笑，扬长而去。
     “顾某谙习琵琶。一横一纵，谁主沉浮？哈哈哈哈哈！”
     水聆然只觉心头一堵，干咳不止。
     是夜，花不语半醉而归，听闻顾自影去了小院，嗤笑一声，大摇大摆来到了顾自影的房前，一脚将门踹开，前摆一甩，扫过一阵冷风，眯起眼盯着悠坐榻上笑弹琵琶的顾自影。顾自影得意一挑眉，更恣情地拨动琴弦。花不语交手抱胸，一脚斜出，心不在焉听着。一曲终了，顾自影慢悠悠将琵琶搁在一旁，起身上前。花不语猛地一拽，扯住其衣袂将其拖过来，手挽其腰，紧扣住，狂邪一笑。
     “你用醋坛子邀请我入帘么？”
     “正是。”顾自影笑得妖魅，边说边伸手抚弄花不语微开的衣襟。
     花不语抽手使劲捏住顾自影纤细的手腕，笑看他眉头微蹙。
     “好啊，今夜我就让你欲仙欲死的。”说罢，打一横抱，压倒入帘内。
     今夜花不语未临，水聆然松一口气，很快就入睡了，还算安稳。下半夜，花不语一手推开半醒的顾自影，捡起散落在地的衣服随意一搭，信步而去。
     “上夜琵琶下夜琴吗？大人。”顾自影先是一惊，随即目光散开，淡淡一语，怨而不怒。
     “白日琵琶黑夜琴，要不要试试？”花不语停一步，不屑回头，抛给帘内人一个冰冷的背影，话音也是沧沧凉凉的。
     顾自影紧握拳头，抓扯着被单，一闭眼，扭过头，不出声了。手心满是汗，身上尽是痛。不哭不笑。
     花不语踹门而去，吝啬得不愿顺手关上，任凭冷风吹入，自行逆风远去。
     不闻守在院门边托腮而坐，闭目打盹。一闻沉闷而有力的脚步声，立刻站直，静看前方。花不语负手而来，面无表情。不闻略说了水聆然食不下咽一事，花不语眉头一拧，挥挥衣袖，径直上了楼。
     水聆然呼吸均匀，眉目安然，面如白瓷。这睡颜，让人既想一把扑上前揉碎，又让人不忍惊扰。挑起一缕柔丝，一嗅，淡香点鼻。戳戳清瘦玉颜，安梦不乱，弯眉两抹，不知梦外灯火烟花是阑珊还是灿烂。花不语轻声一叹，侧卧在一旁，托腮凝视。什么时候睡着的，谁会去记？只记得，倦意漫漫里，抱着他，睡了。
    三天三夜，枕边人。三生三世，梦中谁？
     又是新的一日。花不语醒来之时，正看到水聆然背对着自己整理衣裳。轮椅正放在床边。水聆然因抱病在身，四肢乏力，动作慢而顿，一点一点挪动到床边，伸手将轮椅拉过紧贴在床侧，随后背向轮椅，双手吃力地支在手抚上，咬唇，小心挪动。腰一疼，手跟着一软，整个人无力地倚在了轮椅上。拳头一紧，又试，浑然不觉花不语一直在凝视着。第二次还是不成，轮椅滑出了一小步，水聆然扭头一拉，花不语看得心疼，趁机一脚蹬开被子，一抹过去，环住水聆然的腰，一手抚开头发，往后颈上一吻。水聆然猛然一颤。
     “主人……对不起，惊扰了……”
     花不语抽出另一只手轻捂住水聆然的双唇，把人搂得更紧，吻在颈上四落。水聆然被这么一弄，又热又痒，呼吸渐渐乱了，肩头不住地颤动。花不语的手游离到水聆然的衣襟处，却戛然而止了。几块淤青映入眼帘。花不语摇头一笑，放开水聆然，起身下床，将水聆然抱到轮椅上，托起其尖细的下巴，柔声说：“你太弱了，要好好养着。”
     花不语叫来好几个大夫，有老有少，围着水聆然细心诊病。买回来有三天了，人不但没好起来，反而更显病弱了。花不语暗自嘲笑自己太猴急了。服了良药，喝了补汤，总算没咳出来了。花不语看外头这天气还不错，太阳暖暖的，适合出去散散心。
     “聆然，出去走走。”花不语说完就笑着把人给推出屋去了。
     “等等！”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花不语快步回房。不一会儿，便拎着两个垂帘斗笠小跑回来了。
     “戴上，别给人看见你的脸。”花不语一把将斗笠扣在了水聆然头上，自己顺手一戴。
     想不到水聆然这一戴斗笠，不见玉颜，却透出一番仙风道骨，花不语心情大好，一路朗声欢笑。水聆然静若处子。
     风吹响梧桐叶，茶楼已不闻琴声，只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敲打小鼓抑扬顿挫说唱故事。水聆然悠悠抬眉，隔着半透的薄帘，一望茶楼。当年被卖来之时，茶楼白墙红枝，而今被卖走之后，再归来，茶楼黄壁青藤。转念一算，五年了，十八的自己，成了相府艺宠。
     “聆然的琴声，只属于不语。”花不语幽幽一语，眉目含笑。
     如不是这般好颜，风流的你，只会醉于我的琴声？春花一谢，弦未断，你已弃我而去，如此罢了。
     路过青楼，花不语云淡风轻，也不斜看一眼，目视前方，嘴角含笑。
     “聆然，我们去泛舟游湖吧，春色正好。”
     “遵命。”声动人不动。人不动心动。
     “哎——”花不语撅撅嘴，绕到水聆然面前，双手扣住其肩，严肃地说：“叫我‘不语’。”
     即使隔着垂帘，水聆然犹不敢抬头一视，紧抿双唇，犹豫不决。
     “快说。不然……呵呵！”花不语俯身靠过去，流里流气一邪笑，透过垂帘，朦朦胧胧可看到一双如墨的眸子。
     水聆然一悸。他该不会想在大街上动手动脚吧……水聆然两颊刷地泛红发热，直蔓延到耳根。
     “说不说？嗯？”花不语边“威胁”着，边伸手探进垂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