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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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淡梨花暗香扑鼻,枝头鸟鸣相欢。明镜幽幽转醒,已是日晒三竿。
    “素丸。”刚一出声便有些诧异,嗓子干哑得厉害,忽而想起什么,便急急喊道,“素丸!”
    素丸小童慌忙跑来,嘴边“公子、公子”地喊着。喘喘答道,“公子何事?”
    明镜急问,“那人如何了?”看自己竟然在床榻上,便更着急,“我为何在这儿?”
    素丸伸手擦擦额上的汗,婉转回道,“公子昨夜让我去找外头的郎中,我吩咐张家的儿子大石头去,回来时公子就睡着了。我想是公子累极,就把公子扶到梨花厢院睡了,公子也迷迷糊糊的。现在可好些了?”
    “不妨。”明镜心里牵挂着那事,便问,“那人伤势可处理了?换药了么?可命人抓药去了?”
    素丸一一俱道,“昨儿郎中来了,给他换了衣裳,处理了伤口。只说是伤得极重,便看天意了。还留了药贴,昨儿就让大石头抓了药,现在正煮着。”
    “在哪儿抓的药?”
    “命大石头到镇上抓的药,说是公子要的,春天里头治虫。”
    明镜点头,又问,“郎中可打发了?”
    “回了。江湖郎中,路遇于此,说是悬壶济世,救人之命甚于疑心。”
    “那便好。”明镜呼了口气,转而又说,“谁在煎药?”
    “方才我一直管着,现在大石头看着呢。”
    明镜起了,接过素丸递来的衣裳,又道,“苦了你了,必是忙了一宿,且去休息罢,今儿让琼钩在园外头候着,老爷传话再叫我。”
    素丸老实地点头答是。方叫了玉宫和玉娇进来侍着明镜穿衣洗漱。
    明镜又觉欠妥,待玉宫和玉娇出去后问道,“你将他置于何处?”
    “梨花后园的柴房。”见明镜皱眉,素丸又道,“我搁了软垫子加了厚棉被,细心扫了一番,公子不必担心。”
    素丸一席话让明镜安了心。他暗叹素丸的聪颖乖巧,小小年纪就独具灵气,便夸道:“素丸真真是我的左右臂膀。”又见他小脸清清秀秀,忍不住捏了捏。素丸呼痛,双颊上出现了手印子,顾不得伸手去揉便闪开,一边道,“公子就会欺负人。嘴上还说视如臂膀,哪有人这样对待双臂的?!”说完,就跑出了厢房。
    明镜浅笑,瞥见床榻上枕边置的文雅白扇,便伸手拿起,打开折扇,“顾兔”二字俊秀飘逸,不觉间嘴边噙满笑意。饮了口早茶,端了汤药,便摇着白扇往梨花后园去了。
    一路落雪摇情,纷纷扰扰,翩翩梨花落了一地,明镜兴致缺缺,想到昨儿夜里诸事,又自顾烦恼起来,还怨着自己一时心软,应了那人,接了这事儿,又怎么好半途而废。那人又身受重伤,若一个不好,又断了气儿,明镜估计也无力喘气了。
    正想着便到了那偏僻的小柴房。
    外看灰灰土土,破落不堪,明镜又心生不安,想着那人如此重伤,却也只敢将人藏在这破乱的小屋子里,让他受了委屈。
    明镜轻手推门,小声地走进了屋子。屋子里有些暗,还有厚重的柴草味,些许光线透过墙隙穿了进来,明镜分明看到,屋子里细尘飞扬。屋子不大,素丸却将那人安置得很好。一堆柴草的角落处,那人躺在那儿。正如,厚厚的垫子,还有厚厚的棉被,不过有些破旧了。他轻声将汤药罐子搁置一边,伸手探那人的颈脉,跳动有些混乱,还好还好,明镜庆幸他还活着。
    活着的还活着,现在却如死人一般躺在这里。死去的早已归西,冰冷地蜷卧在梨园湿土下面。明镜感叹。想起已逝人不由得悲伤起来。思及古人也是如此,身为人臣,屈膝人下,生时卖笑,归要卖命,了了一生。或怨责辱骂,或无怨无悔,尽忠此世,或主上宠幸,隆重下葬,或……明镜望一眼那人,或主亦蒙羞,舍生求死,一抔黄土而已。就斯黄泉归去,无碑无冢。明镜心里寒了几分,想着要为已逝人祭奠……身边躺着的人低低地喊着,“水……水,我要水……”
    明镜将药罐子里的汤药倒在碗里,将那人扶起,细细地把药喂了下去。
    明镜欲知他是否退烧,又碍于他戴着面具,便伸手想揭下他的面具,刚碰到却被按住了手。
    那人推开了明镜的手,吃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坐起,一阵晕眩,又向后仰去。明镜手疾,接住了他,“你伤得严重,不要勉强,应多躺着休息才是。”那人并不听劝,不折不挠,执意要坐起,明镜无言,只好扶着他。
    “方才并非有意冒犯,只想确认你是否……”
    那人却不顾明镜说了什么,沉声问道,“他……埋在何处?”
    明镜叹气,“梨花林深处。”
    那人沉默不语,只吃力地想撑起自己。明镜了了那人的想法,按住他,厉声道,“你如今浑身是伤,坐起的气力都没有,还妄想着起身行走?!你还是养好伤才不枉他誓死衷心!”明镜眼眸满是执拗,深邃刻骨。
    是时,丝屡柔光打在明镜背上,黯然容颜,温温婉婉却有明有阴。那人躺下,不再作声。
    明镜亦在一旁守候片刻,直至轻喊那人,再无作答时方知那人睡去。想着他一夜未进食便起身出去,打算叫玉宫煮些糯软的米粥。
    明镜直径回了厢院找人,不见玉宫玉娇,便想着这些丫头姑娘定又是在哪里玩骨牌了。想着却又拐出园子,恰在园子门口见着琼钩倚在墙上,手里捣鼓着什么,神神秘秘。明镜笑道,“好个琼钩,我倒是忙着找人,你竟然在此偷闲,还藏掖着宝贝。”
    琼钩听见声音,慌忙将手里的东西捂在怀里,转头支支吾吾道,“公子吓我一跳。哪有……什么宝贝啊。”语毕,脸却红了个彻底。明镜见他有鬼,便过去与他玩笑,愣是逼着他掏出那藏着的玩意儿,“怎么,哪家姑娘送的小玩意儿,连主子也瞒?”琼钩脸更加红了,声儿也颤了,“哪有……什么姑娘啊。”
    明镜不依,摊着手道,“我瞧瞧。”
    琼钩咬着嘴唇,又不敢胡闹,便将东西掏出,甩在明镜手上,“拿去瞧罢!”
    也不是什么大玩意儿。一个秀气的藕色香囊。缎子并不多好,针脚却精致。上面绣的花倒是栩栩如生,不过明镜却叫不出名儿。
    “这是什么花?”明镜拿起香囊,嗅了嗅,味儿淡却出奇好闻,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是什么香味儿,再过会子,这味儿便又忘了。
    “是忍冬。”琼钩说道,“也不算是什么花,只是药材。”
    “很好闻。”明镜将香囊又嗅了嗅,还给琼钩。忽又想起什么,便问道:“可见着玉宫和玉娇了?”
    琼钩将香囊细细收起才答道,“去西边院子帮忙搬花了。”
    “搬花?什么花?”
    “阿弥陀佛花。”琼钩一本正经道。转而见自家公子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笑道,“公子还真信了。”
    明镜握着白扇便要敲他,琼钩躲得快,跑进园子里嬉笑,“公子快去,老爷唤你呢。”
    明镜摇头笑骂,“我回来再问你话,拐了哪家姑娘的香囊拔腿就跑。竟然欺师灭祖了!”说罢,便不再与他玩笑,敛着嬉笑的脸,朝西边院子去了。
    安陵夫人懒懒靠着藤椅。早上起来也没吃什么,竟也不饿,便随着去了,倒是现在还闹心。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丫头们搬花除草,嘈杂得很,却不厌倦,反倒是眯了眼,也有些昏昏沉沉的睡意袭来。
    明镜一路小跑过来,进了西苑,一群丫头好不热闹。明镜过来寻人,却见母亲半倚着似要睡去。春意正暖,但寒未退去,明镜知道母亲身体不好,便上前叫了桂魄去取毯子。安陵夫人浅眠,听到声音,即刻转醒。她见着是明镜,便坐起身笑道,“怎么来了也不叫桂魄告诉我。”
    明镜半跪在藤椅前,弯着眉眼道,“春寒未褪,母亲身上不好,以后还是回屋子睡吧。”
    安陵夫人眼角皱起,只笑着看明镜,也不说话。
    恰着这时一婆子指着身子娇小的女子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洒了一地的泥是小,弄坏了这花……”明镜这端才注意到摆了满院子的花,金金粉粉,攒攒簇簇,植株矮小却高雅大方。其叶似榆,其花如梅。一时好奇便问道,“这是什么花?”
    桂魄在一旁答道,“回公子,是梅花?”
    “梅花?”明镜更是奇怪了,“什么梅花,竟在三四月里开?”
    “是榆叶梅。”桂魄答道。瞥见那婆子还在指着那丫头斥骂,便上前去念道,“翻了便随他去,过会子让姑娘们处理了便是,做什么要叫嚷,扰了夫人公子的兴致!”
    那婆子被一个年轻的姑娘抢了话,满肚子是气,却又不好说,只瞪着眼道,“姑娘不知,这小妮子不听话,刚被卖到府里来当丫头还不知理,端着小姐的架子,仗着狐媚脸儿给我眼色看呢。”桂魄知道那婆子指桑骂槐,委屈地把气儿往肚子里咽。
    明镜却上来道,“怪不得脸生,原来是刚进的府。”
    那婆子见明镜过来,只低了身子,垂下头。
    “既是刚进的府,规矩慢慢教便是,也别过于严苛。”明镜打量着跪在地上收拾碎片落花的丫头。没见着眉眼,不过身子娇柔,皮肤倒也白净,正是豆蔻年纪。
    “可有名字了?”明镜低声问她。
    “还没有,正等着夫人给个名儿,算是她福气。”答的是那婆子。
    明镜眼神暗了暗,“无何春去莫飞,终究鸾枝坠果。不如就叫鸾枝罢。”
    安陵夫人坐在藤椅上笑道,“这又是着了谁的诗了?”
    “不是诗,是长联里的一联。巧是鸾枝说的就是这榆叶梅,四月开花,耐寒耐旱,花型似梅,娇俏柔美,花开繁多,满满缀枝。她与榆叶梅也算有缘,又同有娇小之躯,用了这名儿,赞了梅花也不委屈她。”明镜头头是道,安陵夫人却也眉目含笑,“也罢。桂魄,留了那丫头在西苑里侍花罢。规矩就你来教。”
    桂魄答是,先带了那丫头下去了。婆子也不好再说话,便也就此作罢,又到一旁叨叨去了。
    “母亲可用了饭了?”
    “正是呢。”安陵夫人拉过明镜道,“镜儿用过饭了?”
    明镜顺从地回握,唇边笑意加深,“不曾。”
    “那就是了。”安陵夫人拍拍明镜的手,“今儿送花来的北方花商还捎了北方的桂花糕来,你拿些尝尝,我再叫厨子加两个你爱吃的菜,今儿午饭就在这儿吃了罢。”
    明镜暗自想着那人定还在沉睡,迟一会子也不碍事,便柔柔答了话,“那便最好。”
    安陵夫人一时高兴了。便起身要明镜陪着逛逛园子。
    明镜见母亲高兴,便也依了。
    西苑里春意极浓,花团锦簇,百般争艳。不似梨园散散落落,处处白花雪景。
    明镜心中有事,也无心赏花,怕扫了母亲难得的兴致,便随意问道“平日里的花不都是江南花商送来的么,怎么今儿换了北方的了?”
    安陵夫人投食逗鱼,笑道,“榆叶梅是北方才有的花,易得难种,难种难养,花商带了花苗,还带了北方的土。若不这样,怕是今朝的春都活不了。”
    “原来如此。”明镜想着,又问,“只有这种花苗?可还有其他花种?”
    安陵夫人见鱼儿嬉戏甚欢,春景又好,还有爱子相伴,便心生欢喜。眉间眼角笑纹更深。她安详地说道,“我也只挑了这花枝,好养些,其他的也就一些种儿苗儿的,怕是养不活。镜儿想要的话,叫桂魄去取些种子便好,不必挂在心上。”
    明镜点头,一时也没了话语。
    安陵夫人转了身,抬手抚了抚明镜的发,细细温温道,“镜儿。你父亲近来事务繁多,时常彻夜不眠,你可去问过安?”明镜低头不语。她又叹气,“他也是为你好。毕竟身在高位,也盼着儿子能光宗耀祖。”
    明镜不接那话,只转过一峰,“父亲近来可来望过母亲?”
    安陵夫人一愣,又挂上笑颜,“镜儿这是什么话。你父亲的寝院就在西苑,不来这儿去哪?”
    明镜撇过头,不再答话。心里想着过会子吃了饭就回梨园去,也免得在这里看他母亲自演一场假戏,心里酸楚又不好开口。
    一时静极,两人无话,只有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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