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孤独园(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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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玦早就认识到这次刺杀任务是个圈套,而当屏风倒地,翠玉摔碎时产生的清脆音符在风中徘徊着消逝,自己被再熟悉不过的、满怀恶意的虚伪面孔团团包围,他开始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这颠沛流离的十六年,都只是个圈套。
    他狞笑着站起身,毫无畏惧地望着一众来人,故作惊讶地说道:“呀,怎么兄弟们都来了,任务艰巨啊,用不用小弟帮忙?”一字一句间满是讥讽。
    众刺客却不理他,呈扇形散开,其中几人举着熊熊燃烧着的火把。火光摇曳,照出众人面目,阴冷如铁。
    云玦不笑了,声音变得比亡灵之都的夜风都更加阴冷:“怎么,杀我一个无家之人,还用如此大费周章?”说着,将手中短剑横在胸前。
    “你逃不了的。”蒙面人笃定地说。声音中竟还有几分怜悯。
    仿佛回应他似的,云玦鬼魅似地移位,刹那之间连杀两人,一个是长胡的长者,一个是出头的后生,两人一左一右,背对着窗户,都是一剑封喉。
    然而两人虽死,缺口却没有打开,是以这第三击便直奔蒙面人而去。
    那一剑,恰如飞箭脱弦,有去无回。
    蒙面人不退反进,撩剑似飞虹,争锋相对。
    两剑相击,势如流星贯日,声如幽渊龙吟,云玦接连使出三般杀招,竟被对手一一化去。
    三招即过,云玦猝然倒戈,手中短剑寒光熠熠,欻地刺向自己的喉咙。
    蒙面人不曾料及他有此一着,急忙进前一步,剑如灵蛇,倏地绕过云玦臂弯,去挡那自戮一剑。
    云玦见他来挡,这一剑也就不刺,剑刃流转,荡开来剑。
    “这么说,有人不只要我的命啊。”他疾步后退,讥笑着说。
    蒙面人也笑起来,却是冷笑。“死的命,就没什么价值了。”比起那笑声,这话音竟更加阴霾。
    “那我倒要看看,你们要怎么取走我的活命!”云玦往地上啐了一口,神色不屑。
    蒙面人一言不发,运剑拔身,直取他心口,来势如风。
    须臾间长剑递到胸前,剑风激得面目生疼,云玦却不挡不避,他笃定了蒙面汉不会取自己性命。
    长剑斜划,带出一溜血花。死亡的确没有降临,断臂之痛却再度临身。云玦持剑的右臂斜飞出去,摔在地上,挣扎颤抖着,仿佛某种活物。
    撕裂的痛仿佛冰中的火,噬咬着云玦,折磨着云玦,他失去平衡,轰然倒地。
    “你们来啊,来杀了我吧,杀了我!”他在鲜血中打着滚,撕心裂肺地喊叫,不久,夜的幽光在他的眼中逐渐加盛,由原来的浅蓝色变成了暗红色,淡紫色,变成了夕阳的颜色。蓦然间,他回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个傍晚,那个有夕阳,山精与诀别的夜晚,肉体的痛消失了,或者说麻木了,心灵的痛却一点一滴地鲜明起来。
    “你们都走吧,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嘶吼消失了,他像是个孩童,喃喃絮语。
    蒙面人站在他身旁,看着他在血泊中挣扎、翻滚,不为所动。有顷,他从会中掏出一个纸包,递给身边一位刺客,淡淡地道:“把药给他撒上,别让血流净。”
    那人接过药包,看了看脚下的云玦,心有恻然。他与云玦交情泛泛,看神色却最是不忍。
    他屈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拆开纸包,正要施药,冷不防膝下地板托地一跳,他身子一抖,药包脱手而出,白色的药粉雪末似的霰散开来,正洒在血泊之中,顷刻消融不见。
    这人不明就里,霍地站起身来,右手按住腰间刀柄,警惕地向后看。
    只见众刺客——包括那蒙面人——都一般地警惕,一般地茫然,有的注意着窗外,有的紧盯着地板,还有的觑着黑黢黢的天顶,倒把云玦给完全忽略了。
    云玦声嘶力竭,不知何时昏厥了过去。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一个持火把的年轻人沉不住气,压低了嗓门儿问身边的同伴。
    “能有什么事?”一个老头故作镇定地回答,“这可是咱们的地盘!”仿佛之前不曾有过心悸。
    “就是,这雨渡的雨是能停,天还会塌?”有人尖着嗓门儿复合。
    话音方落,只听喀嚓嚓一阵巨响,卧室正中央的梁柱仿佛芦苇也似,脆生生折为两段,沉重的屋宇失去支撑,吱吱呀呀,摇摇晃晃,铺天盖地塌了下来。
    众刺客见机快的,狼狈而逃,动作慢的,被落木飞瓦砸个正着。蒙面人迅速非常,自然不曾受伤,只是慌不择路,掉入荷花塘中,洗了个冷水澡。
    他咽了几口塘水,浮出水面,抹去脸上水渍,定睛再看雯府木楼,被吓了一跳。
    楼塌了有几乎一半,碎木林立,瓦楞参差,为潇潇夜雨更添几分萧瑟。俊逸的挂角飞檐不见了,雕梁画栋也成了残垣断壁,败楼高处,茫茫夜色活了过来,长出了宽阔有力的翅膀,锋利无匹的爪牙,和覆满鳞片的身躯。
    “是夜龙!”有人在残垣之中高声大喊。
    夜龙扬起头颅,向着天空和地面喷出一道道炙烈的火焰,把颗颗雨露、屡屡鲜血尽数化为蒸汽。它挥舞着双翅尖端的利爪,轻易撕开血肉和夜幕,俨然是夜与死亡的主宰。
    蒙面人愤怒地窜出池塘,最后望了那凶兽一眼,奔出大门,头也不回,消失在雨帘深处。
    杀戮片刻止息,雨兀自下着,豆大的雨点打在夜龙身上,甫一挨近,便化作迷蒙水汽。它双爪齐用,拨开碎木残石,把云玦从瓦砾堆中拖了出来。
    他已昏迷多时,血却兀自留着,不曾枯竭。夜龙张开鸟喙似的龙吻,含住他的身体,吐出一阵烟气。
    那烟是浓黑色的,滚烫的仿佛溅出钢炉的铁汁。烟气弥漫在云玦身周,把他烫得皮焦肉绽,血却是止了。
    他打个激灵,痛得清醒过来,却只见森森巨齿,腥腥血舌,想要叫喊,却疼得张不开嘴。
    巨龙喷罢烟雾,回转长颈,将他吐在自己背上,长吟一声,扑翅而起。
    云玦迷迷糊糊,被夜龙卡在双翅之间,一同飞上夜空。一人一龙倏然远去,消融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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