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勒马止步，等侯山城高大厚重的黑色大门缓缓打开。大门似乎是被魔法推开的，因为云玦没有看见推门的士兵。不过他看得并不仔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大门两侧的巨石雕像给吸引了。那是两尊石巨人，有城墙的一半高，身形魁梧，相貌憨厚，栩栩如生，既让人害怕，又惹人喜爱。“他们为什么在把这么好的雕像放在城门口啊？”云玦十分不解。
    云璟也望着那石像，神色却有些畏惧：“那可不是什么雕像，而是真正的石巨人。”
    “啊？”云玦微感讶异，“可是他们怎么一动不动的啊？死了？”
    “不，他们只是中了魅族的邪术，失去了行动能力。死去的山精是会变成石头的。”
    “是啊，看他们的姿势，正要发动攻击。”两个山精一左一右，一个高举着石锤，一个抡圆了巨斧，全然不知那场令人绝望的大战已经过去了三千多年。
    门开了，迎面是无涯城的城主白石大公爵，以及他的妻子，几位公子，一位公主，还有许多大臣。所有人都单膝跪地，微低着头，唯那位公主，许是紧张把，竟忘了行礼。
    公主看起来要比云玦大一两岁，穿一袭粉红色的连衣百褶裙，戴着雪白的手套，梳着复杂的贵族发型，脸圆圆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不自在。她就站在她母亲身边，这时公爵夫人——一位面容和蔼，令云玦想起自己的母亲的慈祥妇人——正在行礼，瞥见自己的女儿傻傻站着，忙拉着她的裙角，示意她跪下。
    公主却兀自站着，神色中透出几分傲慢。
    定是被宠坏了，云玦心想。这时国王已经下了马，扶公爵起身，免了众人的礼。看起来他并不在意小公主的失礼。
    去公爵的宫殿还有一段路，所以公爵他们也是骑马来的，这时众人一齐上马，穿过喧闹的集市和空旷的广场，沿着陡峭山路朝山城的最高处进发。一路上，云玦什么都没留意，只是怔怔盯着小公主和她的白马，看出了神。
    白石公爵的宫殿自比不上王宫的雄伟，也不及其他几位城主的宝殿那么瑰丽，云玦甚至觉得这里有些寒酸。不过他可不敢乱说，随大家在接风宴上用过餐后，就回到自己的寝宫，也没什么可做，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的寝宫十分轩敞，只是陈设简单，多少有些冷寂。卧榻是石头的，下面点着炭炉，以驱走石材固有的，无孔不入的冰寒。宴会上云玦吃得不怎么舒服，这时不禁有些想念王宫里的食物了。宫里的大厨不说有多高明，起码不会做出除了鱼就是肉的宴席来。不过，那公主似乎也没吃多少，她看起来很不愉快，为什么呢？
    寝宫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云璟坐在他身边，问他：“怎么不去看我们比试呢？你以前很喜欢啊。”
    比试是在众王子与各位公子之间进行的，或比魔法，或比剑术，是巡狩传统之一。云玦年龄太小，不能参加，但他喜欢在一旁观看，看自己的哥哥们接二连三地战败。当然，云璟除外。他虽然也会失败，却不像其他草包哥哥们输得那么惨。
    云玦看璟哥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比过一次了。“赢了还是输了？”
    云璟有些尴尬，“输了，无涯城的公子个个都不简单啊。”
    “云焱上场了没？”
    “现在就是他在跟二公子白瑜在比。”
    话音未落，云玦已飞奔出了寝宫，一边狂奔，一边喊着：“快点儿，晚了就看不见他的惨样了。”
    云璟没奈何地摇摇头，跟了上去。
    不出三天，云玦已拉着云璟把整个山城转了个遍。他们闹过集市，划过渔船，游过石林，登过险峰，这天傍晚还在几位士兵的帮助下爬上了山精的背。云玦和云璟并坐在举锤巨人的左肩之上，甩着脚丫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落日西垂，坠入迷津的茫茫大雾之中，弥散成一抹嫣红的霞光。远处传来归航的号角，还有隆隆马蹄奔踏之声，国王和公爵带领着狩猎众人——众位王子及数十骠骑——出现在前方大道上，骠骑的马上满载着野兽的尸体，他们收获颇丰。
    城门高处的守卫遥见他们的身影，提早打开大门，众人御马风驰电掣般经过两尊石像，毫不停留，入城去了。
    云玦偏着头，目送父亲远去。“你怎么不跟他们去打猎呢？”他漫不经心地问。
    “父亲让我多陪陪你。”云璟也不多想，随口回答。
    起初云玦并不在意。他收回目光，假装对石像滑稽的大耳朵来了兴趣。他伸出左手去摘石耳里的已然显出枯色的青苔，摘了两叶，恍然住手。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父亲让你多陪陪我，听起来很怪。”
    云璟望他一眼，见弟弟也正盯着自己，忙偏过头去。“没什么奇怪的呀。”他若无其事的说道，语气中的心虚自己都能听出来。
    “真的？”云玦怀疑地打量着他，“到底怎么了？你从不骗我的。”
    “我们回去吧。”云璟去啦云玦的手，却被甩开了。
    “你自己回去！”云玦倔强地说着，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你们都回去，把我一个人撇在这里！”
    云璟诧异地望着他，“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告诉我什么？”云玦却糊里糊涂。
    “你到底知不知道？”云璟看起来纳闷儿极了。
    “知道什么啊？”云玦心中莫名地不安，“嘿，你是不是又在用魔法恶作剧？”
    云璟却不说话了，只是深深凝望着自己的弟弟，仿佛他随时会凭空消失一样。
    “怎么了？”云玦被他奇怪的反应吓住了。
    “我不想再骗你了，反正到最后，告诉真相的还是我。“云璟说得那么郑重其事，令云玦想起总是板着一张脸得礼仪老师。”再过几天，我们——父亲，我，还有其他几位哥哥——就要离开山城，去北方的风吟堡……“
    “那我呢？“云玦立即发现问题所在。
    “你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你留在这里，做白石公爵的养子。“云璟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然后便低下头，不作声了。
    “白石公爵……养子……这是什么意思啊？”云君大声问着，眼泪不觉已浸湿双颊。
    “这是传统，为了表示国王对诸侯的信任……这是传统。“以往云璟质问父亲的时候，国王总是拿传统来搪塞，这是，他自己却也只能以‘传统’二字作为借口。
    “可我是云玦，我姓云，我是他的儿子啊！“云玦放声大哭，也不知这句话是在心中嘶喊，还是在天空中悲鸣。
    云璟将他紧紧搂在怀中，陪他一起落泪。在这种时候，泪水是最好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