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朱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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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蔷宫的陆姑娘终于来了。毅,辛苦你了。”男子没有用属下或者直呼全名,而是用了一个毅字来称呼,他们的关系应该不浅,继而又转头向我,“灯火斑斓处,灯下美人来。花灯会果然要有陆姑娘方不算虚景。”他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表面话的意思,直接道,“上官掌门意图夺取薇醉,却在路途中遭到伏击,重伤。不知道那些飞月门人会不会以为这次伏击是陆姑娘的精心安排呢。”
“上官叔叔不是这样不分是非的人。”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或许吧。但是如果,上官掌门不幸身故呢?”他追问一句,“陆姑娘也没必要这么快回答我,总归这是你们的事情。紫衣局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我嘴上不说,心里却在不断地分析着。如果上官锦鹄受伤真的与千蔷宫有关,那飞月门徒定然不会放过报仇的机会,再说我又私下把紫浩藏起来,这样算起来跟飞月门可算有了新仇旧恨。千蔷宫里还有那棵薇醉,飞月门一旦发难,千蔷飞月两边都讨不了好。两兽相争,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紫衣局这个算盘打得真是极好。
如果在这个时候紫浩回到上官锦鹄的身边,这样便可以乘机与父亲修好,只是假如紫浩看到在上官锦鹄身边的星璇,心里只会更加不好受吧。
又或者……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心中初露原形。我几乎迫不及待地想和穆云探讨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他总会把我想得不周全的地方补充得恰到好处。
“穆云在哪里,我想见他。”我现在还不会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陆姑娘先好好休息。”男子挥手招来两个侍女,拐个弯把话题移开。
乌云厚重仿似陷入沼泽的野马,无比怀念在草原驰骋的时光在奋力挥腿的时候越踩越深,看着黏糊的泥浆一层层地覆盖在身上,顷刻便吞没了白光,那道从远方反射过来在黑暗中也可以指明方向的清冷月光。
“少主。”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似乎理所当然地成为一种行为习惯。
“你来了。”我一直看着窗外,不想也不敢回头。一个人在拼命跑拼命跑,以为总有一天能跑到终点,却没有料想到终点是一座陡峭的悬崖,四周云雾缭绕,而崖下是自己曾经执意离开的桃花源。就这样睁着眼往下坠,连尖叫的声音也变得飘渺难觅。
曾经的内疚都不知所踪,原来内疚真的是一件最不需要的东西,在我满心期待的时候,那个人还在别的地方享受着他的市井人家、火树银花。我知道,他的选择自有道理。理智尝试着劝服情感,怨恨却手执长刀,斩瓜切菜般把理智干净利落地粉碎,山坡上是满满的花草,看不见的根交错相缠,一点一点地钻入土地下的深深白骨中。
“你在怨我。”穆云的影子以奇异的角度攀上窗棂,想一个幽灵潜伏在那里,“刚开始我的确想去接你,后来发生一些事情。少主也有能力保护自己,不是么?”
“如果你不能及时出现在这里呢?”我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竭力想看出其中是否藏有名为谎言的杂质,宁愿听到无能为力的真话,也不愿接受粉饰太平,“你又骗我一次。”
“不是……”我听出他的犹豫,下意识地拉着自己的衣袖,似乎有薄汗渗进衣料,滑腻地微微抖动着,“只是觉得你对这样的小问题不会感兴趣。”
穆云把马匹频频出问题的原因告诉我。原来一直跟着我的白露有一匹名为紫电的坐骑,它的鸣叫能让其它马恐惧乏力,不能跑动。出发时白露让紫电嘶鸣,让马匹一次又一次停下,然而过了约定的日子穆云却没有出现,白露便不再干涉,放手让那些处处被阻拦的千里马一路飞奔到终点。
穆云说,尚局和谷雨不仅是容貌相似,连平常的习惯也接近,他在尚局身上的确看到谷雨的影子,两人就彷如水边的花和它的倒影。造物主的一时偏爱让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人活成彼此,两匹惊马相对而驰,照面的一刹那会不会怀疑看到自己的前世或来生?
穆云说,花灯会是尚局的婚礼。新妇是江南女子,温柔婉约。在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在另一个房间,新妇的画像正逐渐化为灰烬,火中飞出的蝴蝶翅膀上还有着不曾褪去的红。火光再亮也驱散不了心房的黑暗,怨恨是一种传染病,在影子的推波助澜下到达远方。
你说喜欢一个人可以不计门户,可以跨域地方,可以不分对错。
那么,为什么我不可以喜欢你?
夜寂然,心里的问句伴着画卷无声地葬入火盆中,除了有轻烟飘出,仿佛一切如故。
穆云关上窗,不待我阻止就吹灭了蜡烛,他是知道我怕黑的。因为有烛光,我竟一直没有发现四周的墙壁有着细长的镂空花纹,光线挤入内室,在地上投下了玄妙的花纹。朱雀和玄武彼此呼应,一个是南方的烈火,一个是北方的严寒。火红和雪白的相遇竟产出难以形容的冰蓝,在星空中遥遥相隔的星辰相聚在某个狭小的地方,日出东方时还有着某种甜蜜的恋恋不舍。
这样的星空,只属于我一个。
如果下次再做出这样的事情,就不可以再心软地原谅他了。不过这一次,还是算了吧。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明明前一刻还对承诺被破坏的事情耿耿于怀。在星星点点的冰蓝色光芒下,不满被极耐心地研磨成暖洋洋的感动。
一个走神想到了星璇,那个指甲涂着饱满朱砂的女子。如果她也见到这样的场景,又会有怎样的感受。或者,根本不需要太多形式上的东西,彼此能看见对方,幸福便能细水长流。人间芳菲未尽,山中桃花渐开。一直都只是站在山脚下,又算不算一种遗憾?
我不是圣人,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只是想帮一下星璇,可以失败,可以被拒绝,但是,我不想她连一个尝试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在阴翳中看到这种逐渐升温的甜,孤寂地安静着的一方的确有着嫉恨到发疯的理由。期许、失落混合着怀疑发酵成一张从地狱发出的请柬。空气中的烦躁不安开始蠢蠢欲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连同烟花一起在夜空点燃,所有的痛苦和欣喜都可以平等地坠落。
“穆云,上官叔叔会需要紫浩的。”我提醒了一句。
“嗯。不过现在还不行。”穆云似乎胸有成竹,“至少,等你看完这次的花灯。”
虽错过了元宵的花灯,也错过了二月二龙抬头时的花灯。却可以期待着未来,东方花千树,吹落星如雨。
“那你要记着,星璇也很想见一见紫浩。”没有考虑到是拉拢还是打压,只是单纯地想帮助对方,可能是因为情绪起伏波动较大,呼吸变得急促,脸上也微微地发烫,“穆云,谢谢你。”
“我知道了。”穆云的眸里有我不曾察觉的一抹暗色闪过,“鸢儿怕黑,还是把蜡烛点上吧,一直关着窗也会很闷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穆云的眼光落在我戴着的链子上,“这个颜色看着也不是特别适合鸢儿,看来以后得寻件再好一点的。”
血珀雕成的蔷薇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了微尘,花瓣的边缘有难以察觉的暗灰,似由于主人的疏忽大意已经和花瓣融为一体,再也清除不出来。朱砂被研磨成粉末依然是不通透的朱红,琥珀历经百年却依然玲珑透亮,仿似秋千架上的美人,假意离开还在花丛后留下一角衣服,被发现后扬过脸来便是一个嫣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