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重颜色的喜鹊报春妆盒里铺着茜红色的粉末，星璇用指甲细细地挑着一些，和着水化开，把小巧的指甲涂得饱满，轻轻一敲仿佛能听到火焰啪地跳动的声音。她的动作极慢，但极美。刮走多余的红色时就如挑去无法承载的珍宝，眉目间竟有一种恋恋不舍。
    “这是什么？”我捻了一些粉末，细嗅之下有微苦溢出。
    “朱砂。”星璇巧笑倩兮，细细地欣赏着自己的指甲，“没有烤过的朱砂，很美，不是么？”
    以前看过朱砂的来历有两种，一种是把矿石喂进壁虎体内，等壁虎死后在晒干研末。而另一种说法则蒙上一层阴森。传说枉死的人有着化不开的积怨，长时间埋在土里不见天日，怨气就会聚到指甲上，形成殷红似血的一片。死者的指甲被取下后，亦可以制成如彼岸花般妖娆的朱砂，毒性剧烈。一般人家为了安全，在使用朱砂之前都会用火烤一遍。似乎还有流言说过，有人利用这种没有烤过的朱砂，三日之内取了一个村落的姓名，而起因，仅仅是少女涂了还没烤过的朱砂沾到了饮用的水。
    “为什么要在我面前用，你知道这对我没用的。”我也抹了点朱砂在食指的指甲上，不管是什么样的毒，对我已经起不了作用。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原因，我也只是知道一个坚如磐石的结果。
    “陆姑娘。我只想你帮忙转告他，当这盒朱砂用完的时候，我会给他一个回答。”星璇看着只有十分之一满的盒子，似是失神地喃喃，“如果他会原谅我的话。”
    “你到底要做什么？”不安的感觉在心脏突突地跳着，我一下捉着她的手腕，“如果你真的有心便把这些劳什子通通丢掉。直接去找穆云要人。真是在旁边看着都替你们急死了，两个人明明彼此有感觉却在那边装出个什么矫情样。”
    一口气说出了许多，分明能感到血液上涌的温热。行侠，难道不应该是仗剑江湖，快意洒脱的么？偏偏在我的身边，却有着这么多的人想为而不能为。眼睁睁地看着沙漏中的沙子一颗一颗地离开原本的位置，却没有勇气伸出手把这一切卡住哪怕一刻。紫浩如是，星璇如是，白露如是。乖乖跟着裴毅的我，亦会如是么？
    “陆姑娘说得好轻巧。”星璇用力地挣脱我的禁锢，被戳到痛处的她俨然一只团起的刺猬，所有的尖刺都向外，“只怕姑娘亲历其情时会更加挣脱不出了。”星璇几乎是在冷笑，“原想千蔷宫的少主只是深居简出，静待薇醉花开。现在看来，大可不必等到花开之期。”
    又是薇醉。我不觉一愣。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奇花，值得他们这样追寻。
    对星璇这样的态度既好气又好笑，我不过是把事实说出来，她就这样敏感。可见紫浩在星璇心里定是占了极重的分量的。继续说下去可能取得反效果，低头看见星璇手腕上一只缀着铃铛的雕花银镯，重瓣的山茶花相绕而放，转开话题赞了一句：“星璇你手上的银镯真好看，那些山茶花竟像活物一般。”
    她听了这句话后匆匆地扯了一下袖子遮住银镯，低头说：“是么。不过是普通的镯子罢了，比不得陆姑娘手上的那串血珀。”
    我转了一下手上的链子，穆云说过，等着他就好。
    “陆姑娘，请不要再耽搁。”裴毅隔着门说了一句。紫衣局似乎近得触手可及，即使我很想这条路长一点，曲折一点。心里终究是抗拒着这样的一种未知，仿佛有谁扬起了漫天的飞絮，铺天盖地般遮住了本来绵长的呼吸。
    我看了一眼星璇，她又是浅浅的一笑似乎刚刚竖起浑身尖刺来讽刺我的是另一个人。星璇总是这样笑着的，哪怕是失望到极点，失望到极点，都有着这样若有若无的笑容，似是一片飘在空中的羽毛，这样轻，一阵风就足以卷得不知所踪。
    本来以为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路程，结果仅仅用了三天就走到了终点。马追疾风遗故路，花开离恨知谁顾。
    刚下马车，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紫衣局，与其说是一个门派，还不如说是一座城。沿街有着叫卖的小贩，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落，有个妇女抱着一大堆东西还站在卖肉的摊档前，俨然一副为了一毫一厘都可以战斗到底的架势。卖肉的贩子无奈，手起刀落唰唰地切下几块精肉当送赠只盼着难缠的主顾赶紧离开，厚实的刀背一下敲在砧板上，直怨“亏大了。”裴毅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禁皱眉，而我只是一路走着，反觉得千蔷宫虽好，但还是太安静了些。
    “裴大哥！你可算回来了。”转角处闪出一个青年，一路小跑到裴毅的面前。
    “尚局大人授意的？”裴毅的声音里有着掩藏不住的阴沉，似乎是风浪骤起的海洋，只需一个霹雳的助力便足以遮天蔽日。
    “也不全是。尚局大人刚回来没多久。”青年也被感染得愤愤不平，“都是千蔷宫那个姓沈的，害得尚局大人说明晚还要闹个花灯会。”
    裴毅听完青年的讲述之后转头看着我，眼神复杂以致于我只能从中辨出有类似灭门之仇的浓重恨意。我表示自己很无辜，我也是跟着裴毅来到这里的，穆云是怎么先一步到这里的也没有预先跟我说，这一切还真的不是我筹谋的。
    裴毅一路都低着头，带着我走过那些曲曲折折相互连通的小巷，最后停在一座大宅的面前。一对红灯笼垂下澄黄色的流苏，在风中摇摆着缠在一起。一双蟹壳青的石狮蹲坐在门前，模样严肃。裴毅略略退开一步，朗声道：“属下裴毅，求见尚局大人。”
    绛红色的大门缓缓而开，却听不到一丁点声响。入门是松鹤延年的石雕照壁，旁边镶嵌着一副白玉对联，上书“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走到大厅前，一个头戴游龙出云冠，身着竹青长袍的男子负手背门而立。
    “尚局大人。”裴毅很是恭敬施了一礼。
    “不是告诉过你，只有我们在的时候不用讲究这些虚文的么。”男子缓缓转身，在看清他面容的一刹那竟让我有回不过神的惊讶。
    裴毅口中的尚局大人竟长得和谷雨有八九分相似！
    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谷雨和他，是姐弟是兄妹抑或他根本就是谷雨假扮的。不过后来这些念头都被自己一一否定。芒种说过，二十四节气使原本都是孤儿，只有清明一人本姓乔。这样再说谷雨和这个尚局大人有亲缘关系便不通。若说这人是谷雨假扮的，看久了连自己也不相信。两人虽然容貌相似，但散发出来的气质有着天壤之别。再有谷雨也断做不出心血来潮要办花灯会一类的事情。
    这样一想，我也只好安慰自己，这只是人有相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