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灯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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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两成群的少女手执鱼灯,轻纱的广袖为橘黄的灯光蒙上一层朦胧的圆晕,远远望去竟真像一尾尾小鱼浮在空中。几个少女走得急了,腰间的玉佩叮叮当当地撞下一地笑语。
不知从何处驶来一辆七宝香车。车前悬一对莲纹彩灯,车盖雕大小不一的瑞草卷纹,车壁绘着散花的九天玄女,脚下朵朵祥云以素银沟边,手边飞花片片以金红描画。神女笑视人间,身围紫凤青鸾,衣纹春回大地,发嵌八宝,妆若娇霞,自是群玉瑶台两相逢。
车窗旁刻并蒂莲枝,四角有蝠鼠葫芦彼此环抱。银红影纱把或橘或黄的亮色滤成不堪素手盈的粼粼波光,回环折叠中亦别有一番滋味。横纬竖经,鲛人在皓月当空的夜里不眠不休;暗香浮动,木樨在星河天悬的夜里花开花落。
苍穹下的铃音声声散乱了流年,半生的起伏许下一个泼墨赌茶的安好。
“如果马车里面只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子,”穆云把头一偏,避过嘈杂的人声,在我耳旁悄声问,“鸢儿会不会失望?”
“不知道。若真的那么珍惜,就不会介意心上人的相貌了。在他眼里,车里的新娘应该是天下最美的女子吧。不过……”我把声音压得极低,“如果你想随便找辆马车就把我接回去那就”,顿了顿,趁他专心地等待下文的时候突然提高音量,“休想!”不出所料地见他把头迅速扭开,我也若无其事地继续对那些浮在空中的鱼指指点点。
咻!
一声刺响破空而来,喜车被突如其来的飞箭阻了脚步。箭身朱红,不像是寻常的羽箭。
“灵鹊一点头”,我听到裴毅高声喝了一句,他再次拉开了弓,又喝一声“灵鹊再点头”,朱红划过人群噔地一声刺进车盖的瑞草纹,他快速地又拾起一支红箭预备再射第三箭,还未拉开弓便被一声“我亲自来”接过去了。
“大人,喜箭由新郎发出不吉利。”裴毅坚持地拿着弓箭,略转个方向迅速拉弓……
喜箭在空中偏了方向,像趋光的飞蛾一样直扑向莲灯。噹。银白朱红相碰后,喜箭才找回正确的路。银链后发,却追上了羽箭,出手力度显然更大。我挤开人群,只见台上的尚局披一身金线喜服坐在中央交椅上,裴毅神色紧张侍立一旁;右侧是穿着宝蓝百合纹狐尾裙的顾逍遥,他身后是明虚双月,想来刚刚便是新月链逐飞箭;左侧亦设两交椅,不过却虚位以待,想来其中就有为我留下的位置。
“灵鹊三点头。这才算是大好的吉兆嘛。”顾逍遥轻声浅笑,头上的蝶恋花玉簪荡出优美的弧线,“怎么你们好像还不乐意?”
裴毅不答话,似乎是瞪了顾逍遥一眼又把视线移下。“毅,你把宛如送回去。”尚局负手而立,与之前众人口中好玩喜乐的形象差别极大。
“尚局既然把我们请来了,就不舍得让我们见见新娘子么?既不拜天地,又不喝交杯酒,只怕新娘子委屈呢。”顾逍遥在拜天地、交杯酒等字眼中咬重了发音,“想来别人都是金屋藏娇,裴尚……哦,尚局你的金屋里又藏着什么呢?”
“宛如不在意这些。顾左使,就还没喝尽,别说醉话。”尚局倒了一杯酒,向着台下的人群,“陆少主沈少侠快些上来,还没有谢谢你们想的这个主意。”
“属下告退。”裴毅冷不防地插了一句,像顽石一般冰冷生硬。我无端觉得脊背发凉,似乎有一种隐匿已久的怨恨阴狠地钉在那里,寒意入骨。
没有新娘的婚礼顿时变得索然乏味,我坐下看了一会花灯,听了一会他们各自的客套话,便不耐烦了。也许是察觉到我的心思,又也许是对未露面的新娘的愧疚,尚局寻了个借口说不便相陪。心下觉得好笑可又不免生出各种疑惑。如顾逍遥说的,既然如此精心筹备这场婚礼,却缺失了最重要的交拜天地。虽然不止请了千蔷和明虚两个门派,可其他门派或是以有事推托,或是派个普通弟子来敷衍。在揽月楼,那个老人对紫衣局的态度即使不算忌惮,也至少是尊重,怎么这样的大喜日子,反无人道贺?还有便是,似乎从来没有人叫过尚局的名字,连姓氏都略去了,只以职位称呼。
时间似乎是黏黏的麦芽糖,用力一拉便成了长长的丝,软软地吹在空中。在故意绕了好几个弯后,终于回到房间,曾经承载漫天繁星的房间。我盯着穆云,却不知从何问起,心中的疑团就这样堵在喉间,迟迟不发。
“你……”我刚发出一个音节,他便摆摆手,对我做了几个口型。
隔墙有耳。
尚局出身名门本在意料之中,可为了与家族脱离关系,竟然把名字让给别人,接受名字的人后来还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最得力的助手。
“怎么可能!”惊讶的呼声以耳语的音量传出,如往光滑的绸面上撒灼红的沙砾,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尚局也太傻了。那后来呢?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了么?”
他就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了家族,背弃了原本可期待的血浓于水,宁可背负着世人不解的责骂……
穆云看着我摇头,不知道是不愿意解释还是认为我始终不能明白。不过他还是开口:“裴毅一直把尚局当作最重要的人。晚上发生的事不是偶然,你仔细想想。”
姓名成了太过贵重的馈赠,在时间的发酵下转化为超出友谊的存在。无法言明的占有欲在心底如夏日蔓草般疯长,堵住了理智的出入口。脑海闪过了然,这就给晚上的恨意找到出发点。顾逍遥明为相助,更是在裴毅心里埋下一根刺。当初连名字都可以送赠的人,最重视的已另有其人。
良辰美景在灯火渐歇后只剩下千种风情无人说的晓风残月……
“你是想……”我一边试探着说,一边留心穆云的神色。他张张嘴,无声的给我四个字。
取而代之。
点点撇捺,横竖折钩。我在桌上划了两个字,短暂的沉默后,穆云点头。
那两个字是,谷雨。
不曾料想到穆云的计划竟然如此顺利,同一日中竟传出了新娘中毒的消息。而当时只有裴毅一个守在外面。
“呵。一个是宛如天人的新妇,一个是一路走来的挚友。陆少主,这次怕是连你也脱不了干系。”顾逍遥头上的玉珠泠泠作响,“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你做的。”
“顾叔叔,别说了。”满目的鲜红在此时显得特别讽刺,最美好的灯会成了最后的葬礼,所谓的岁月静好原来只是镜中月水中花,“今天一定很难忘。”心里很难受,仿佛连空气都被排挤出去,只能张着嘴挣扎。
夜色有一种独特的魔力,之前还想着要如何把飞月门拿到手的我居然会难受。过了这个晚上,至少,不是在这样一个张灯结彩的时刻,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但是,没有时间来验证这些假设,流逝的生命不会归还。
我可以做的,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沉默的时间太长,顾逍遥开始不耐烦,尖声道:“真是麻烦。让明虚宫拦着上官锦鹄时做得那么果断,现在让千蔷宫离间尚局和裴毅都做不到么?”顾逍遥没有看见我已经变了的脸色,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新月冥月误闯流霜阁原因在谁,陆鸢,你当这次的协同是戏耍不成?”
在千蔷宫的时候,我就说过,穆云可以放手去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当时穆云还只是想守着千蔷宫吧。我很难去评价穆云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即使没有我,失去上官紫浩这个助力的飞月门也只是虚有其表,受创只是迟早的事情。
我只是在推动发展而已,不算是错。
有时候,我也喜欢自欺欺人。
“顾叔叔。你丢了一只手镯对吧。”从上一世开始,我对衣饰就特别敏感。我会记不住一个人的样貌,但我会认得他的饰物。“我只想确认一下,千蔷和明虚的协同,是从什么时候确立的。”
“千蔷夜宴。”狐尾裙在地上拖曳出曼妙的弧度,连拂袖而去都显得如此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