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往常一样醒来，走向后院的书房，途中我看见了像往常一样穿戴好官服准备上早朝的父亲。我恭敬地喊了一声：“父亲。”父亲闻声转过头，面色憔悴地望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迈着步子踏出了府门口。
    我望着父亲年迈的身影，我突然有些伤感。我想起年幼时父亲，身材是那般伟岸魁梧，步伐是那般铿锵有力，然而他此刻却已经老了。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他此刻踏出家门，却再也没能回来。
    不到两个时辰，锦衣卫就将霍府团团围住了。领头的锦衣卫宣读了皇帝的旨意，说礼部尚书霍铭天诬告其他官员，且言辞间触犯了皇帝的龙颜，有勾结乱党谋反的嫌疑，被废除官职打入大牢，没收霍家的府宅和财产，其妻眷子女贬为庶民，驱逐至辽东地带，此生不得返回京师。
    我显然还没准备好承受这巨大的变故，父亲被捕的消息就像是惊雷在头顶炸响，我的精神仿佛脱离了肉体一般，锦衣卫宣读皇帝旨意的声音也变得混沌起来，眼前的景象仿佛开始褪色变得苍白模糊不堪，模糊中我看到跪在前面的母亲晕倒的身影，接着耳朵听到婉儿呼唤着昏迷的母亲。头脑混沌的我犹如木头人一样，呆坐着看锦衣卫将家中的物件搬走，看我养的花被踢倒和踩踏，直到婉儿来到我身边，神色焦急地牵着我来到母亲的房间。母亲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她屋里的梳妆台和各种衣锦摆设被洗劫一空，她已经醒过来，神色哀伤地望着她刚进门的儿子。她有气无力地招手，呼唤道：“心儿，到我身边来。”
    我来到母亲的身前，握着她的手问道：“母亲，可感觉好些了？”
    母亲叹口气道：“这一天终究来了。你爹说早晚要把贪官污吏的肮脏事禀告给皇上，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奸臣当道，皇上被蒙蔽视听，执意进谏那是自寻死路的事情，你爹当然明白这点。我原以为他是说些牢骚话，没想到他真的冒死进谏了。心儿，你爹这次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娘，父亲他是心系百姓的忠臣，他肯定会没事的。”我安慰母亲道。
    母亲摇摇头，说道：“你爹是好官，但是好官未必好命，贪官污吏反而活得长久些。”
    我张张嘴没有说话，我本想继续安慰母亲但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虽说我整日虚度光阴，但是耳濡目染之下朝廷之事也略知一些，母亲说的不假，父亲入狱恐怕难返人间了。骄奢淫逸的皇帝不会突然良心发现赦免父亲的罪行，他的身边时刻都有宦官阉党在阿谀奉承，他的耳朵里充斥的都是些谎话谄言，这两年枉死天牢的朝廷命官岂是少数！
    母亲咳嗽了两声，说道：“心儿，你现在是霍家唯一顶梁柱。你不能颓败，你要支撑起这个家，照顾好婉儿和芊儿，还有……你要永远记住，你爹他是心系百姓的好官，知道吗？”
    我流着眼泪点点头，说道：“放心吧娘，我会谨记您的教诲的。……您要好好休息，身体快点好起来。”
    就在这时，母亲房间的门突然被踹开了，走进来两个官兵喝令道：“这里被查封了，你们不能再待在这房间里了！赶紧走人！”
    母亲的身体很虚弱，而这些官兵竟然要立刻把我们驱赶到大街上去，简直是欺人太甚。我怒火中烧，正欲发作的时候，婉儿暗中握着我的手，示意我要冷静。婉儿走向前行礼道：“两位官爷，我婆婆身体不适需要休息，可否宽恕些时辰，明早之前我们必定离开。”
    “不行！上级有令，片刻也不许耽误，必须立刻走人！”官兵仍然不依不饶。
    官兵的话音刚落，刚走进门的吴公子就狠狠每人一脚，将那俩官兵踹翻在地，呵斥道：“你这俩厮好生放肆！竟敢在尚书夫人的房间里大呼小叫，谁给你们的熊心豹胆啊！”那俩官兵见了自己上司，立刻跪在地上连声道歉。吴公子瞪着那俩官兵道：“再这样放肆，小心我家法伺候！还不快滚！”
    原来，委派来查封霍府的就是吏部的官兵，正好是吴公子领队。吴公子询问得知婉儿和我在母亲的房间，便急匆匆地赶来相见，谁知未进门就听见手下官兵在驱赶我们离开。
    “狗一般低微的人，竟也敢这般放肆无礼。”吴公子冲着狼狈离开的官兵，还狠狠啐了一口。
    我苦笑道：“那俩官兵也是奉命行事，吴兄莫要生气。况且墙倒众人推，以后这类事我也是少不了要经历的。多谢吴兄言语的相助，小弟无以为报。”说完我欲躬身行礼，吴公子立刻扶起我说：“使不得，使不得！话说，是哥哥我带兵来将霍府查封的，该行礼道歉的是我啊！”
    “婆婆身体虚弱需要休息，现在却要立刻离开，真不知如何是好。”婉儿擦泪道。
    吴公子手一挥道：“弟妹无须担心！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先帮你们瞒着上头，待到明日再启程也不迟。今晚我会守着霍府的大门，你们尽管在房间休息便是。”
    婉儿和我想再次谢过吴公子，却仍是被他制止。吴公子满面哀伤，叹声道：“霍老弟，你我前几日还把酒畅谈，怎么转眼间竟落得如此地步啊！”
    望着吴公子的哀伤的脸，我突然觉得吴公子的确是我的好友，尽管我以前从没这样想过，尽管我以前把跟吴、赵公子的交情定义为酒肉朋友和泛泛之交，但是现在我发现，长年累月的相处之中产生的感情，其实就是难以割舍的友情。
    平生第一次，我突然感觉我其实不是那么孤单。我身边一直有父母陪在身边，有婉儿和芊儿，有吴公子和赵公子，有霍府里面不畏惧我的奴婢小厮们。当然，某段时间里我还有汤圆。这些人每天都在我的世界里陪伴着我，构成了我的生活，我却总是将心门锁紧，自顾自地认为自己是孤独的，认为煲汤和养花是自己生活的全部，就这么对所有的事情漠不关心着，丝毫没有为身边的人而努力。此刻想想，真是有些不应该。
    我觉得我应该试着走出自己狭小的世界，我应该勇敢地面对生活要我面对的一切事情，包括此时此刻需要我照料的母亲和婉儿。母亲说的对，我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我要负担起照料家人的职责。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只能陪着身体虚弱的母亲，静静地等候着命运的安排。但是，突然间我觉得我的大脑不再混沌，我的灵魂又回到我的躯壳，同时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股坚定和勇敢。
    我望着熟睡的母亲，望着轻抚着女儿的婉儿，心里默默说：为了需要我保护的家人，命运，我接受你的挑战！
    （第十九章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