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端木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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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个世上只有两种人。
一种人整人,一种人被人整。
这两种人构成了整个江湖。
就像唐门声名远扬的时候,曾经还有意向西域那一带。
唐家家主一番义愤填膺的宣讲,大斥西域邪教的毒害人心之深。
直言西域一个被当地人称作“极乐界”的门派,实则是利用一种巫蛊蛊惑人心。用一种名唤“神乐”的蛊虫,制造幻觉,错乱人心,以此来操纵当地百姓。
然而“神乐”却是种极阴毒的蛊,需以活人心头血喂养,因此“极乐界”常常虐杀邻近的乾国人,其手段极尽残忍。
唐家家主说的何等引人愤慨,只让一干江湖中人热血沸腾,举剑持刀,立誓要让“极乐界”永远消失在大乾圣土之上。
所以说,唐门那时便是以一种整人的姿态,傲视群雄,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便让一干江湖好汉提刀待命,心甘情愿被人整。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唐门又打算扮演怎样的角色了。
自始至终,她都不曾问一分一毫有关倾泫羽遇刺的事情。
至少,在了解的更多之前,她还不会去过问。
这不代表,她不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得知。
倾泫羽说要处理一些事情,正好给她留出一些时间。
“胧华夫人”,端木彻缓缓举起白玉茶杯,面无表情地用杯盖拨弄着茶叶,冷的就像石头一样,连看都没有看身后的人。
倾天宫中都知晓,端木彻此人,常年一张脸上就只有一种表情,如果,如果这种面目表情让人觉得面瘫也是一种表情的话。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担当的起那句“平声平调”的话,毫无疑问,就是她面前这个人了。
因为端木彻的声音,只有一个声调,那就是,平调。
连最平的路面,大抵都比他的腔调有些起伏。
漠执曾玩笑着说过,倘若这世上的说书先生都一夜之间变成了端木彻这个样子,那么他马上改行去说书。大抵得的银钱能比现在还要多些。
“夫人盛装华服,端木的墙壁怕是无福消遣。”端木彻虽是寡言,只是面对某些问题,他实在不能强迫自己无视。
“呵呵,”胧华优雅的抬起芊芊玉指拢了拢乌发,“端木公子过奖,胧华只是以为,行事低调一些,避过一些不必要的人罢了。”
言罢,足尖微点,从不是甚高的墙上一跃而下,连落下的时候,都维持着一贯的柔意,宽袍垂落,缓缓铺落在路面上。她目光流转,柔声道,“端木公子果然料事如神,在下佩服。”
端木彻一张冰块脸依旧没有一丝表情,其实胧华一直觉得,端木彻原本并非是只会这一种面瘫一般的表情,实在是,装面瘫太久,结果真的成面瘫了。
他本就寡言,此时更是懒得去解释他端木彻寒楦堂的围墙,也只有她才这么热衷,其他人找他,一般都是走大门的。
“夫人有事。”
胧华从善如流的落座在他面前的石凳上。
“莫非,无事,便不能来么?”胧华眉间微挑,唇角勾起的笑靥颠倒众生。
端木彻抿了口杯中的茶水,用比千年不动波澜的古水还平的语气道,“如此,夫人走好,恕不远送。”
胧华似是早已习惯了他这般,也不气恼,只是微微一笑,指尖轻叩白玉石桌,望向那个面无表情低首品茶的男子,唇依旧是最唯美的弧度,一字一顿的道,“胧华不知,倾天宫中防守原是这般的不济,竟是连刺客都能轻易接近宫主。”
她自始至终都紧紧地盯着他,目光未移开半分。
端木彻缓缓复又将茶水送入口中,似是品味着茶香在唇齿间萦绕的感觉,半晌,才道,“宫主防守是青龙殿的事情,夫人寻错了,青龙殿在东向。”
她想从他的眉眼中瞧出些端倪来,奈何他连眼神都未有分毫的变化。
实际上,倾泫羽对端木彻如此放心的原因大抵就是,倘若,他不想说,谁也别想从他的一丝一毫举动中得知一点信息。
“漠执公子一向行事极是小心。怎么会犯这样一个错误?”胧华状做疑惑的道。
“子非鱼。”端木彻惜字如金。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然而端木彻的意思,应该是,你不是他,所以不能通过一句简单的“谨慎”来判断他的行事。
端木彻的口风紧,从来是倾天宫中使人为之而崩溃的存在。
胧华的笑靥僵一分,柔声道,“刺客可已伏诛。”
“然。”
又僵了一分。
“刺客可已严刑逼问。”
“然。”
复又僵了一分。
“刺客可已招供。”
“然。”
胧华觉得自己勉强维持的笑颜有要破碎的征兆。
“端木公子对刺客的答案可满意。”
“然。”
那一瞬间,胧华甚至有一种错觉,就好像,她唇角的弧度下一秒就要扭曲出一个狰狞的模样,“那么,端木公子作何感想。”
她想,这下他总不会回答那个字了吧。
“甚好。”
沉默,接着沉默,很久很久的沉默。
终于,端木彻瞟了眼被女子锋利指甲狠狠抓住的白玉石桌,极其淡定地说,“夫人还有什么事情吗。”
深吸了口气,胧华极费力地扯起一个也许算是笑的表情,“那么,我可以去看一下那个刺客么。”
端木彻望向她,良久,缓缓放下茶杯,起身,幽幽吐出那个字:“然。”
这是头一次,她觉得,那个字其实也没有那么的可恶。
阴冷的牢狱中暗的厉害,什么都瞧不真切。竟是不曾透出一丝光线来。
端木彻大抵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从那样光亮的地方进到这里,居然没有半分的不适应,想来,对于外面的世界,对于过亮的光线,这里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端木彻是没有什么,可是她却突兀进入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约么端木彻也是习惯了他们这些人对于光线过于依赖的本性,便让一旁侍者燃上油灯。
豆大的油灯,明明灭灭,却总算是能看见些东西了。
“端木堂主。”看守牢狱的教众抱拳恭声道。
“怎么样。”端木彻清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中愈发的生硬冰冷。
“还好。需要属下弄醒她么。”那个狱卒身份的教众正眼都没有望胧华一下。
当真是端木彻手下的人。
胧华柳叶眉微微蹙了一下,“不是说已伏诛了么,这又是谁。”
那个女子昏迷在又冷又湿的石板地面上,浑身是血,却依稀辨的出姣好容颜。
“同党。”
“同党?”胧华的声音很轻很轻,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同党?”
忽地像是领悟了什么,她抬眸,目光就那样直直地撞向他的双眸,那是一种毫不避讳的直视。“所谓宫中内应。”
没有一分迟疑的语气,肯定的不掺半丝讶异。
端木彻迎向她的目光,没有半分的畏惧,实际上,他除了“没有表情”这个所谓的表情,也不会其他表情。
“夫人既已明了,又何须多问。”
“这是他的意思。”
不是询问,而是断言。
端木彻侧过头去,望向牢中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子,“夫人何须如此。”
“为什么?”
胧华面有不善。
她虽然并非什么感时伤秋悲天悯人之流,只是到底那个女子被无端扯入此事,还遭此待遇。这个女子大约是宫中还算的上有几分头脸的人,只可惜不会自保,于是才会被人设计至此。虽然她也明白这个女子的待遇确实比自己在外面寻的诱饵好些,只是心中多少有些寒意。
说到底,这个女子,也许只是因她是这场诡异“刺杀”中的牺牲品,而这,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缩影罢了。又有谁会知道,下一个牺牲品会是谁。
“并非夫人所想,宫主大人只是顺其意而为之罢了。”
端木彻半晌,解释道。
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为这件事情去解释,解释,这么麻烦的东西,本不应属于自己。
端木彻的意思她明白,这件事情,是宫中某个人有意为之,而倾泫羽其实很明白其中的微妙之处,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换言之,他并非有意为之,只是有人将这种现状营造成了这般模样,他也只是将错就错罢了。
至于其中的目的。
从来都是只有当事者本人才明白。
甚至也许,这个女子,是被一个她平日里极信任的人推入这种境地。
这些,其实都是常事,如若看不透,也太可笑了。
只是,连她都不甚明白,自己是为何会如此难受。
好像心口有什么地方堵得厉害,她强迫自己去压抑这种闷痛的感觉,却觉得愈来愈烈。
随着端木彻从那个阴森无光的地方出来,本是平和的光线忽地变得扎眼,只刺得她双眸生疼的厉害,下意识的用双手掩住于她而言过盛的光线。
再次望向他时,她唇角却没有勾起如常日般惑人的笑靥。
只是于端木彻而言,这没什么区别,因为,他永远都是这般面瘫样。
良久,她低声道。
“端木公子,多谢了。”
“夫人,”端木彻望了望她,半晌才幽幽道,“有些事情,还是”他是思索了一下,才缓慢地,一字一段地压低声音道,“明,哲,保,身。”
“胧华明白了。”她的唇角的弧度一寸一寸的挑起,终是绽出如同来时的柔媚笑颜,“如此,也这般久了,想来,胧华也该回去了。”
端木彻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的悠悠步至方才品茶的白玉石桌前坐下,一时间,竟如同她跃上围墙时所见之景。
用永远都毫无波澜的声线道,“夫人走好,恕不远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