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起子落。
    那个男子缓缓转过身来。
    眸子的颜色，宛如舒展不开的墨色，浓重而又模糊。
    那是比深潭古水还要沉郁的颜色，好似永远挑不起一丝波澜。
    不真切的好似是空的，让你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可是细细看来，却又好像所有的情绪是为层层云雾所阻断。
    什么都没有，却好像是有太多太多，只是被挥散不去的云雾掩饰的太过完美。
    唇角明明是挑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可是眼底却瞧不出一丝的情绪。
    连那个不清晰的弧度都让人琢磨不透。
    银色的面具，遮挡住了他真实的容颜。
    只是银色面具上狰狞的纹理和扭曲的刻痕，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沉暗阴郁。
    看的见的就是那双谁都看不明白的眸子。
    还有那看似无异的淡色双唇。
    明明好像是与常人没什么差别，可是她明白，那是不真切的色泽。
    带着一点点不易觉察的乌紫色。
    却是太淡，所以大抵不是她太过敏感，亦是无法觉察。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没有太多情绪，却有种隐隐的压迫感。
    并非刻意，却好似是生来即是如此，倘是他人，只怕还有些让人觉得是刻意为之，偏偏由他说来，竟是自如的让人以为，本该如斯。
    “你来了。”
    这句话竟让她蓦地心生惧意，足尖一顿，差一点就欲转身而逃。
    稳了稳心神，她才拢了拢有几分僵硬的笑意。
    缓步走向他。
    仿佛，方才那份一瞬间的退缩，只是一个优雅的驻足。
    为的是，以一种更加唯美的姿态，面对他一般。
    “宫主。”她柔柔一笑。
    男子缓缓起身，长袍划过一个流云般的弧度。言语虽是一如平日里的清冷，却好似关心备至的模样，“听闻你此次做得很好。”
    “多亏了宫主的教诲。”胧华笑靥嫣嫣，眸中流光溢彩，仿佛有种欲语还休的味道。
    “呵，”倾泫羽低低一笑，“潇儿，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潇儿，倾泫**是喜欢这样唤她。
    倒是与那个他赐予她的名号，胧华夫人，相差甚远。
    “整日里见不到宫主的日子，有怎生会好。”胧华眉眼幽幽流转，语气中无尽的哀怨之意溢于言表。
    “哦，”倾泫羽语调微挑，却瞧不出半分的情绪，胧华心中几分惴惴不安，揣测他到底是喜抑或是怒。
    “如此，那本尊倒是甚为开怀。”
    话虽如此，胧华亦是不曾听出什么所谓开怀。只得装作羞赧一笑，娇声道，“宫主又取笑潇儿了。”
    胧华本是想问一问前些日子宫中出的事情，倘若他有一分想要言及的意思，胧华必是顺着他的话语就接下去了。奈何倾泫羽竟是避而不谈，字里行间皆是不疼不痒的事情。
    “这一次从宫中出去，感觉如何？”倾泫羽的指腹轻若无痕地抚过她的面庞。
    “潇儿觉得倾天宫在诸多民众心中声名极盛，而分堂亦是井然有序，潇儿甚是为宫主欣喜。”胧华掂量着字句，尽量不言及与自己半分相关的事物，生怕因此而有所殃及。
    到底说来，宫主被人暗杀，无论成功与否，都不是什么好事，加之有传言说是宫中内应，这事情可就大了。
    倾泫羽对她这番谨慎且顾虑颇多言辞并没有表露什么，无论是喜于听到还是想听些真切些的话语。
    却是这不置可否的态度让人甚难明了。
    “用过早膳了么。”
    “还不曾。”
    倾泫羽却并不再多言语什么。只是吩咐侍女备些膳食。
    她不知他的意思，只得静静地在一旁。
    倾泫羽慢条斯理的拿起银质雕花筷子，“前些日子，去的时候，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胧华的第一反应，就是唐门莫名其妙的交好之言。
    如果，如果这是有心之人刻意为之，那么，这和倾泫羽被刺，又有什么联系呢。
    想了想，她终是道，“唐门这几年，气焰倒有些过盛了。”
    这确实是实话，唐门素以毒物暗器著称，过去纵是有鼎盛一时，却也只是各门各派皆忌惮三分罢了。
    传言那个时候，只因唐门的毒物暗器被传的神乎其神，竟是连武林中有些头脸的人物，见了唐门的人，亦是能避则避。并非畏惧那么几个小辈，只是秉着莫惹唐家的目的。
    有声望的武林老辈，回避几个小辈，免得正面冲突。这在武林看来，非但不是什么让人羞耻，反而倒成了一种美德。因此几个唐门小辈一旦在大街上示威似的诸如四五一群到处游荡时，但凡有声望的没声望的或者有几分声望的，都打着谦让小辈的旗号绕道而行。
    这件事情，曾一度成为江湖上的笑柄。
    不论是其中自诩不与小辈计较的，还是当事者唐门。
    总之，她一直觉得唐门不过是一张纸糊的老虎，也是从这个事情得来的。只是此次方才觉察到，唐门似乎并非如同传言中那般不足为惧。
    只是套用莫茵的话，她多少还是阅历浅了些。所以，她也不是很敢肯定。
    “唐门，”倾泫羽淡淡的抬眼瞧了她一眼，“连你都觉察得到唐门气焰更甚往日，那么，唐门，果然是有了自己的心思了。”
    胧华心下却是有几分奇怪，倾泫羽此人，并非什么大度之人，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之下，莫不是，有心想要笼络唐门不成。不然，哪一个江湖霸主，也决计容不得他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放肆。
    思及此处，她方才试探着低声道，“也许，唐门有意与宫主交好。”
    她此话说的极含糊，说自己揣度错了，本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避开了自己。倘若说是唐门找上门来寻她，万一他已打算除去唐门这个眼中钉，那么必然不好。如若说他也打算先稳住唐门，那么，听到唐门有意交好这个消息，他必会顺其话而谈及有关唐门之事。
    如此一来，便能弄明白他的态度了。
    只是，她忘却了，倾泫羽却不是她想随意揣度就能猜的透了。
    听到她这么说，倾泫羽却只是挑了挑唇角，只是极其平淡的挑了挑，如同往日般瞧不出半分的喜怒哀乐。
    “唐门确有此意，只是，那个人，却不是我。”
    胧华的下颌一直压得很低，连带着头也低垂着，乍闻此言，忽地指尖一颤，雕花的筷子抖了抖，幸得及时慌乱的握住了，才不曾滑落。
    她在一瞬间明白了倾泫羽的意思。
    唐门的确有意拉拢倾天宫中那些人，倾天宫那些中有了异心之人。
    也许，倾泫羽已经表示的很明白了，唐门，的确已经超出了他可以视而不见的地步。
    “至于唐门寻上了谁，呵，”倾泫羽低低一笑，“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唐门所言交好，是为此意。
    只是。
    只是唐门为何会挑在那些时日里寻上她。
    她虽在倾天宫的立场上婉拒了，只是，只是他们见面是极隐蔽的。也就是说，除了他们，没有谁知道那一天他们说了什么。她当时就该意识到，倘若真的如他们所说是为与倾天宫交好之故，又何必用这样异于素日的方式。说来，当是以唐门的规矩，加上唐门气盛的程度，理当唐门掌门唐浩出场才是。
    她的思绪那一刻忽地定格在那里。
    除了他们二人，不曾有人知晓他们之间的对话细节之处。
    她那些日子只是想着此次出来，能不惹到唐门便不要去刻意把事情做的过了，因此只是礼节性的在当地较繁华的酒楼与唐家五子唐灼谈了些许不着边际的东西，顺势试了试唐门的态度。
    又或者，她忽地心生一寒，唐门，其实为的，并不是所谓的拉拢之意。
    巧合的让人心惊，偏偏是唐灼与她见面的第二天，便有人行刺倾泫羽。
    莫茵说，寒楦堂传消息来说是宫中内应。
    并且。
    倾泫羽常去的地方，没有几个人知晓，最了解的人，最有可能猜的到他习惯的那个人，自然是。
    她。
    她缓缓抬首，悄悄望向他。
    倾泫羽却并未有其他的意思一般，好像不过只是为了陈述一个事实一般。
    “你不是一向喜欢翡翠虾丸的吗，怎么，今日没有胃口么。”半晌，倾泫羽才淡淡地问道。
    胧华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想着唐门的事情，竟是在恍惚中不知道自己在无意识中吃了什么。
    “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葱姜蒜这些的了。”倾泫羽微微挑眉，望向她面前那盘葱蒜早已空了的菜。倒是正菜不曾吃几口的样子。“那么，我，明日便嘱咐他们多加些香辛料了。”
    胧华一怔，瞬间定格在那里，面部僵硬。
    一双眸子缓缓地垂了下来，视线幽幽瞟向自己的筷子。
    一片目视就不薄的姜片稳稳地夹在自己的筷子之间。
    可怕的是，居然已经，只剩，半片了。
    更可怕的是，那个明显是牙印的痕迹。
    嘴中忽地涌出一种葱姜蒜的辛辣诡异的味道，一时间，只觉得胃里一怔翻腾。
    胧华的面色愈发的白了起来，奇怪的是方才不曾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只一会儿，居然只觉腹中难受的厉害。
    倾泫羽望了望她，“这些东西，你虽是极不喜欢，只是，常常吃上一点，还是有好处的。”
    胧华唇角抽搐了一下，勉强拧出一个僵硬而扭曲的笑容，“宫主说的极是。”
    “既然你也没有那么讨厌这些了，明日便让他们为你多做一些。”
    ······
    半晌，胧华觉得自己的唇角都僵硬的扯不回来一般，“全凭宫主安排。”
    ······
    如果说，她此次最大的收获，大抵就是知晓了一件事情，至少，倾泫羽的心情还不算糟，或者说，也许还有些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