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如鱼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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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天宫,其实,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地方。
雕栏玉砌,水榭楼台,人说华美不似人间,恍若仙境。
玉宇琼阁,倘若是有路人不慎闯入,倒真有一番误入仙界之感。
一句世人随口惊叹的“不似人间”,倒是实话。
只因这里,的确冷的不似人间。
“胧华夫人”,侍女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漏着浓浓的敬畏之感,“夫人回宫之事,可要先禀明宫主。”
“不必了”,她的声音虽是带着往日里惯有的柔媚之感,却是淡淡的,夹杂了几丝不易觉察的疲惫之感,“我有些乏了,我一会儿沐浴更衣罢便先歇下了。倘有人来找我,便说我已歇下了。”
侍女应了一声,正欲退下,她忽地想起了什么,出声道,“慢着,一会儿,倘若是那边的人来了,就说,就说”顿了顿,似是左右思量了很久,终究是眉目间透露出沉沉的倦怠,低声道,“罢了,便直接让他进来吧。”
她静静的瞧着侍女悄然退下,不觉低低叹了口气。
抬手抚额,太阳穴蓦地一阵绞痛,突地一下,震得她双手一颤,长长的指甲狠狠地扎向太阳穴,那种尖锐的突兀感好像刺穿了她的每一根神经与脉络,折磨得她恨不得将那颗烦躁的头颅割下来,本已是极痛,她却好像有种异常烦躁的感觉,指甲深陷肉中,却有种异样而扭曲的渴望,只希望痛得更加狠一些。她甚至有几分自暴自弃地对自己说,痛吧,痛吧,痛死了好了。
很累,真的很累很累。
这样的生活,真的,好累。
一双柔荑轻柔地覆在她的额际,一阵清凉,带着温柔的触感,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绞痛的头颅。
紧绷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来,随着有规律的按摩,安抚着她躁乱的心。
她慢慢安静了下来,良久,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缓缓地睁开双眸,“莫茵,你来了。”
女子笑容恬静而安详,显是已不再年少,眼角也有了深深浅浅纹路的痕迹,纵是整日里悉心护理,也终究难挡岁月的年轮。岁月在她的眉目间刻下了或深或浅的印记,但依旧能够想象的到,她年轻时是何等的风华。
“又头痛了了吗。”莫茵的声音平缓而温暖,含着一种包容的柔软,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惬意。但那声音,却又蕴含了太多太多的岁月的沉淀,变得有些宛似静谧湖面,温柔却不起一丝波澜。
“近几日里,大约是困乏的了,休息一下,许是就好了。”胧华低声道,大抵是方才痛得狠了,加之平日里就体虚,愈发显得面白如纸。
莫茵为她退去宽大的华服,动作轻柔,珍重的好似她是一个易碎的陶瓷娃娃。
胧华素日里浓妆艳抹,描眉点唇极尽妖娆,再着上那一袭明艳宽大的华袍,端是何等的趾高气扬,妖娆妩媚。然而华袍下的躯壳,竟是仿佛只剩了骨骼一般,薄如蝉翼的皮肤好似紧贴骨头生长,想来,那宽大的袍子,已是掩去了那分无可奈何的脆弱,再加之各种繁复华贵张扬的花纹,大抵是不会有人在意那袍子下的躯壳是何等模样。
“夫人,平日里还是多注意身体的好。”莫茵有些疼惜的道。
胧华淡淡笑了笑,不似平日里那般拿腔作调,倒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散漫,好似在说他人的事情一般,“终日里都是这样,又有什么?偏你非把我当个孩子。”
莫茵本是大约想说些什么,望了望那个眉目间染满疲惫的女子,终究是没有再提,只是转口道,“夫人回来,可曾遣人与宫主禀报?”
“不曾。”
“夫人?”莫茵秀眉微蹙,几分不解与一丝轻轻的责备。
“又有什么,他只怕比你知晓的还早。”她似是本打算以一种极讥讽的语气,但是想了想,勉强压制住,复又换了平静的腔调,道,“莫茵,这哪里需要禀报,不过是个场面话,况且,”她掂量着语气,瞧了瞧莫茵依旧未舒展开来的眉,几分孩子气地道,“我真的很乏了,你容我先歇歇吧。”
莫茵低低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道,“夫人,越是场面话,越不能丢下的。倘宫主大人不知晓,倒还好说,关键就是···”
未待她说完,胧华便冷声道,“环烟,沐浴。”
一干侍女应声而入,动作轻巧的服侍她换上与素色浴袍,又有一些为她备上艳若泣血的绯红花瓣,倒是皆未曾将莫茵放在眼里。
莫茵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胧华虽是看似沉稳剔透,可终究只是个孩子,有些时候做事,多少还是任性了些。说到底,如若往日,她倘回到宫中,必是遣人先行禀明宫主大人。她虽是不甚乐意,但到底是个通透的孩子,明白在倾天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唯有依附于宫主才能有一席之地,万一让宫主以为自己生了异心,必是寸步难行的。她平日里倒是清楚的很,遇上类似的事情也是处理的妥帖得当,只是今日忽地孩子气上来了,偏生这般任性,也不知是在外面遇上了什么事情。
只是倘若胧华真的遇上了什么事情,沉郁于心,自己也是问不出的。好在这一次还只是件小事,念在她还是个孩子,想来,宫主大人也不会太过苛责。
思及此处,莫茵也只得作罢,不再提及此事,只是服侍胧华歇下。熄了灯,便悄然退了出去。
诺大的房间,一时间就只余了她一人,一时间,竟是空落落的吓人。
夜凉如水,漆黑的宛如浸透在浓浓的墨色,压抑的吓人,心口的哪个地方痛得厉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夏日里,本是燥热的烦心,让人不觉生厌。
只是,这一刻,空落落的夜色,倒是平添了几分凄色。
许是很久不曾歇息了,现在突兀的松懈了下来,倒是有种沉沉的倦怠之感。
以手抚额,勉强温柔的按压着。
她想起了那个前几日见到的那个男子。
那个被这个男子的温情包容的女子。
那个男子说,你想不明白,只因你不曾真正爱过罢了。一语击中心扉,就那般的突兀而又尖锐。
是啊。
倘若,倘若真正的爱着那个人,又哪里会顾及的那样多。倘若,倘若真正的爱着那个人,那又将是,何等的疼惜与深切,从来,从来都不需要那样多的借口。
那个人,那个自从自己进入这个用黄金堆砌的牢笼后就再不曾见过的男子。
她为他找了多少的借口来说服自己。
她说,倘若,倘若他知晓她在这里,必当抛下一切什么也不顾及地来寻她。
他不曾来寻过自己,不过,不过是因为,他不曾知晓这些罢了。
她对自己说,她的弈哥哥,必然是深爱着她的,只是,只是大约有诸多原因罢了。
她为他寻了那样多的借口。
多的连她自己都记得不大清晰了。
多的,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想问自己,真的,是这样的吗。
有些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是很可笑啊,明明唇角都已经勾出了一个明媚的弧度,那样完美的弧度,却怎么会莫名地从眼角渗出了泪水。挣扎着让自己笑出声来,本只是轻轻的笑着,却不知为何,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越尖锐,刺耳而颤抖的让她自己都生厌。
那些借口,那些所谓的迫不得已,一切的一切,全部过是她一个人臆想出来的东西,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那个笑容温和而明媚的男孩子,那个记忆中满是包容与疼惜的男孩子,那个她执着了这样旧依然心心念着不肯放下的男孩子······
“呵”,清冷静谧到吓人的房间,蓦地响起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带着复杂的嘲讽与心酸,那个昔日里骄傲妩媚到灼眸的女子,死死地攒住锦衾,锦衾的边缘已被揉成不知什么的混乱模样,好似要被扯碎一般。她素日里总是看不真切深情的瞳孔,此刻睁的极大,就好似要撑到极限,那眸子里空洞洞的,好像有什么液体从眼角缓缓淌下,微烫。
这样浓重的情绪,连自己都不知由何而起,就如蚕丝一样死死将自己包裹,她很用力的让自己挣扎,奈何如何也挣脱不了。
“夫人”,好像有谁的声音从外传来,她听的不是很真切。
“夫人”,那个声音的主人大抵揣测她没听太清晰,便复又唤了一声,只是这一声大约是响了一些,总之她总算听见了。
她慌乱的用素帕拭了拭眼角的泪痕,迅速躺下,装作早已熟睡的模样。
那动作倒是娴熟的很,再睁开眸眼的时候,已是一片的漠然。
莫茵在外唤了几声,都不见人应,便推门进了她的内室。
“夫人已然歇下了么?”
“唔”,胧华状做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懒懒道,“怎么,有事?”
“千雪阁那边遣人过来瞧瞧夫人。”莫茵动作轻柔地拉起长长的流苏帷幕,已有侍女进来点上了灯,微弱的光线映在她似醒未醒的面庞上,迷离而又朦胧。
“瞧什么,这不好好的么,偏他总喜欢这样。”胧华状似无意的用衣袖掩住双眸的红肿,好似被有几分不大适应光亮的感觉。虽只是一个极尽平常的姿势,却被她演绎的何等妩媚。
仿佛能与夜色相融的墨色长发,瀑布一般的散落开来,自裸露的香肩慵懒的滑下,散漫却又时时透露着若有若无的媚色。
将一个备受宠爱无可奈何却又欲拒还迎几欲恃宠而骄的女子演绎的淋漓尽致。
“宫主大人听闻胧华夫人路途劳碌,甚为担忧,特遣婢子白芷来瞧瞧夫人,生怕夫人因旅途困顿而影响了身子。”那女子一番话说的何等冠冕堂皇,眉目间虽尽是谦卑恭敬,只是心中所想便不得而知了。
“哎呀,我方才才让莫茵去禀明宫主,不想宫主竟这般关怀胧华,这让胧华怎样······”她仿佛是霎时间红了面庞,以袖掩面,宛似女儿家的娇羞。
“夫人”,莫茵忙倾身跪下,低声道,“请夫人责罚。”
“怎么了,还不快起来,这天愈发的凉了,冷着了身子可如何是好。”胧华眸眼间尽是担忧与疼惜。
“是婢子的过错,夫人方才吩咐下去之后,婢子一时忙于其他,忘却了,所以还不曾禀明宫主大人。”莫茵的模样仿佛深谙自己这次是犯了何等大的一个错误,纵是胧华那般说了也依旧未有起来,低眉俯首。
“你!”胧华一惊,以手捶床,气恼道,“你怎生这般糊涂,平日里只见你聪慧的很,不想,不想却······”她好似气得有几分狠了,又是懊恼又是心疼,却又硬嘴道,“你怎犯了这样大的错误,你,你便跪着吧,便是你跪到明日,我也······”
她似是气恼的极了,下了狠心要去责罚她,却似又心有不忍。两厢便这样僵持着,莫茵未起,胧华也未有半分言语。
胧华眼角已是氤氲了雾气,却固执地不去说一言半语。
这一幕何等的纠结,白芷心下冷笑,倒像是白芷她此行专门是来做恶人的一般。所谓关怀担忧,无非就是来毁坏别人情深义重的主仆关系一般。当下忙道,“胧华夫人这又是何必,莫茵姐姐想来也只是无意之举,既是宫主大人已然知晓,也遣婢子来此,为的无非就是只要夫人安好便已是足矣。想来也很晚了,夫人想来也多感困乏,婢子回去定当如实禀明宫主大人,恕婢子叨扰了。”
“如此,劳烦白芷姑娘了。”
“胧华夫人言重了,白芷何能担当‘姑娘’二字,以后夫人唤婢子名字便是。”白芷的笑靥依旧淡淡。倒真的是施施然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眼见着白芷终是走远了,胧华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嗤”的一声,冷笑道,“果然是那个身边出来的,当真是鼻子放的比眼睛都高了的。”
莫茵抬眼瞧了她一眼,低声道,“夫人,白芷姑娘在宫主大人身侧随侍了十年。前些日子,青龙殿那边生了些事端,适逢漠执护法那时尚未回宫,宫主大人便是派的白芷姑娘去处理的。”
胧华挑眉,胡乱地扯起松散的衣裳,字里行间透露着几丝轻蔑,“呵,倒是忠心耿耿的模样,到底是那边派来传话的,还是专程来示威的?”
“夫人此日之举,的确有些不妥。”莫茵斟酌着字句。
“够了,我真的乏了。”她转身裹上锦衾,再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