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乱  方寸已乱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75  更新时间:12-10-18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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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的这一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好天气,无论是风,还是云,都如此静谧和谐。杨柳纷飞,细雨如绵的离别惯有情状,丝毫没有出现。
    我带着不多的行李,走出了锦城。
    至于所谓的离愁别绪,现实总是比想象残酷一些。
    霍骁并没有来送行,正如同我要回殷都的意义一样,既然我必须要以一个御保的身份与他暂别,那么,他也应该不再是霍骁,而是大殷的左将军。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他应该坚守自己的职责,而不是为我腾挪一丝的闲暇。
    关于这一点,我不是没有感伤,不过,比起在我们之间上演十八相送的戏码,我更愿意彼此能够将精力用在刀刃上。
    比如,殷容睿的病情,我该如何着手,在没有得到任何信息的情况下,我应该做好周全的心理准备。而常理之中的最坏的打算,则被我刻意地忽略了,我尽量让自己多想想好结果,免得被消极情绪弄得毫无斗志。
    我和霍骁一样,面临的,都是一场绝对输不起的仗。
    就在我们离开锦城的第三日,严王的一支暗军从水路溯流而上,准备夜袭驻扎在野地的营军,在城外江边受到南辽营水师的截击,副随韩淳率领三百水军奋勇杀敌,众水师兵头首顶藤牌,游于江中。此役双方皆有所死伤,却没让敌军讨到半分好去。翌日,霍骁正式向居庸的严王差去了战书,大意为:倘若劝降不听,一意孤行,殷军便不念任何君臣之礼,先礼后兵,兵戈相见。这一封战书,终于结束了长达一月有余的对峙,大战开幕。
    后方的紧张氛围,也传到了匆匆赶路的我们这里。
    哪怕短时间内没有被危及的顾虑,傅峦在行程中的表现,仍可以用马不停蹄来形容。以致于,我们仅仅用了比来时一半的时日便出了宣州。
    白昼的奔波,终于在夜间不得已停歇。
    皓月,寒风,河边的火堆熊熊。
    火星不断从眼前的火堆里翻飞出来,像会飞的小星星,灵动热烈。它们摇摇晃晃地顺风飘进水里,然后彻底失去踪迹。
    水声潺潺,我有些困意地任火光扑在脸上,却仍不想回马车里去。
    身后的三辆车马都被安置妥当,露天夜宿,在过去的几天里,并不陌生。
    那几匹膘肥体壮的大马,都因为这些天累得消瘦了不少,早已站在暗处阖目睡去了。我想,哪怕畜牲都要投生对人家,遇上傅峦这样的主子,真是时运不济。
    我对着火堆发呆,而头顶突然覆过来一个阴影。
    抬头之际,看见傅峦用荨麻条串着五六只小螃蟹提在手里,他露出这些天的第一个笑容,将手里的螃蟹串在我的面前甩了甩。
    我惊讶地看着他,心想,这唱得是哪一出?
    傅峦在我身边坐下,不说话,先讲几块大石头扔进了火堆里,接着,兀自用随身的带鞘短刀在我们之间挖出了一个锅子大小的土坑。
    “傅大哥……?”我正要开口询问,傅峦的样子很认真,并不理会我的疑问。
    我见他不搭理,便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傅峦将那个土坑挖得规则漂亮之后,便跨出一步,用手在河里捧出一把水,滴滴答答地运到了土坑里。
    我看得莫名其妙,抬头又想问,不过他却抢先一步,对我说道:“别愣着,过来帮忙。”
    我连忙点头,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河水用手捧着,运到土坑里。
    不一会儿,土坑里便满满地蓄上了冷冷河水,混着泥土,有些浑浊。
    傅峦又起身去捡了几根树枝,将刚才扔到火堆里的石头夹了出来,迅速地扔进了土坑的水里。
    “呲!”地一声,烧滚的石身在水里烫出了浓浓白烟,旋即冒出许多小泡泡来。
    傅峦将此重复了几遍,我惊奇地发现,那一坑的冷水竟然就这样烧开了。我忍不住说道:“傅大哥,你太强悍了。”
    傅峦朝我瞥了一眼,笑着将那一串小螃蟹一气地扔进了滚水里。
    “你不是喜欢吃蟹么,待会儿便尝尝吧。”
    “这样也行啊?!”我看着在浑浊的滚水里咕嘟咕嘟被烧煮的小螃蟹,又问:“这些,是您抓的?”
    傅峦用树枝夹出一块石头,又扔进火堆里,点点头,道:“天色晚了,视力不佳,况又寒月未过,只能逮到这种货色,不过,味道却是好的。”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便觉得以前在电视上看见的那些野味烧烤都太虚伪了,前一刻还花哨抖擞的飞禽走兽,下一刻就变得像是卤味馆出来一般金光灿烂地被插在树枝上……果然,现实的情况往往没有那么美好。
    这……真的能吃么?
    于是,我便不放心地再问:“傅大哥……怎么知道这种事。”
    傅峦不满意地白了我一眼,低头看着土坑,一身狐绒貂裘的贵公子土坑烹蟹的模样让人讶然。“我十六岁便离家了,你以为我身无分文是怎么从元洲到殷都的?”
    我盯着傅峦看了一会儿,叹道:“您还受过这种苦呢。”
    傅峦不以为然地勾勾嘴角,提着荨麻条给半熟的小螃蟹在滚水里换了个位置,然后说:“现在想来,那是我自生来最快活的一段日子,哪怕食不果腹,哪怕居无定所。却是再逍遥不过了。”
    “傅大哥有如此xing情,怎么后来又去了医选呢。”
    “那时去了医选,一面是躲庄里来寻我回去的人,一面……”傅峦有些感叹,“大约是年少气盛,总想着如何向家中示威。却不想,一入宫门深似海,憋屈的地方多的是。”傅峦微微展颜,道:“不过,只要离了那地方,宫中之地,亦未尝不可。”
    我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捋了捋耳边的散发,道:“际遇这种东西,还真是捉摸不透。您当年想着法儿要离开沁桓山庄,可如今,却是那儿的一庄之主,是到死都要坚守山庄的第一人。”我盯着冒着气泡的坑水,喃喃道:“说来,您离开殷都之后,一定过得很辛苦吧。我虽也想给您写信,可是……唉……一入宫门深似海。”
    傅峦停下手里的动作,如画飘逸的眉眼在夜色火光里看向我,“那为什么要回去呢?”
    “我……其实没有什么胸怀国家天下君主的大仁大义,我回去,其实,只是为了爷爷自小便教导给我的信仰。”
    傅峦不再说话,将烧得通红的小螃蟹一串儿地从滚水中拉了出来,不怕热烫地挨个儿摘了下来,他拔下一只钳子,拉去了蟹壳,露出白嫩的蟹肉,轻轻地吹了吹。
    然后,他将其喂到了我的嘴边,眸光如星辰般亮烈,一股淡淡的蟹香飘进了鼻子里,我一愣,没有张嘴,只是用手去接,看了看他,略有迟疑地咬下了半截蟹肉,紧接着,便瞪大眼睛大嚷:“怎么会这么好吃?!”
    傅峦没有因为我的夸奖而有高兴的样子,他低头自己拔下另一只钳子,连壳都没去,便放在嘴里嚼了起来,发出咔嚓的微响。
    我们没有再说话,连空气也是寂寂的,只有明月在越发深沉的夜色里熠熠生辉。
    “你若真要回宫去,我便一同去帮忙吧。”低低的声音响起,终于打破了沉默。
    我缓缓地抬起眼睛,望向傅峦。
    他并没有看着我,仍旧低头捏着已经没有小螃蟹的荨麻条,左右晃动,仿佛一个极力掩饰着什么似的小孩子。
    “您……不用这样。”我也低下头,靴子若有若无地去摩擦脚边一块突起的地皮。
    “……”傅峦直起腰背,沉默地看向一边,半晌,他站了起来,表情随意,目光平静,用极其轻的语调不容异议地说道:“就这么定了吧。”
    就在他跨出第一步的时候,我伸手拉住了他的一片衣摆。
    火堆逐渐有些缓弱了,哔啵哔啵地燃烧着尚未化为灰烬的枝叶,几块曾经置身于滚烫液体的石块。
    傅峦一动不动地站住,奇怪地没有问我一句话。
    我觉得自己拉着傅峦的那只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半晌,我沉住声音开口:“傅大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皇上的病情,我其实……也毫无把握。如果有人愿意帮我,我真的不想拒绝。可是,您既然离开了宫门,便不要再搀和进去了。您对我的好,我实在不知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回报,可是,至少,我能做的,便是此刻阻止你和我一起回宫。真的,不要这样!”
    傅峦仍旧不动声色,他回转过身体,温暖的手掌握住我抓住衣摆的拳头,将它从上面拉下来,却也没有再放开。然后另一只手轻轻地覆上我的头顶,安抚似地拍了拍,最后,他走近我的身旁,将我的头小心地按向自己的腰间。
    这样一个兄长的温馨姿态,让我突然不知所措。
    我坐在地上,愣了许久,终究有些疲惫地靠在了傅峦的腰间。
    “我的好,你只记得便好了。”
    傅峦仰首,哈出一口白雾,这样说道。
    “傅大哥,这件事,恐怕,我不会让步的。”我慢慢地将头离开那份暖人的温度,一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
    我从地上站起来,盯着火堆握紧了拳头,道:“有人说,我自出生,便有太多人对我好,所以,我便越发不知体贴了。所以,现在,是时候让我多为别人想想了。”我看向傅峦:“您不是总说我是小孩子么,那么,该让我长大了,也该让我自己去担当了。”
    傅峦俊雅温和的面容一瞬间迷茫起来,仿佛被夜色勾勒出更为迷离的色彩。
    夜风呼啸而来,火焰迎风摇曳。
    这里一地宁静,两人对立,月光融融。
    “小促狭鬼,狠心的话也说得这般头头是道,最是可恶。”傅峦皱起眉头,突然,他毫无征兆地伸出手臂,将我紧紧搂进了怀里。
    我的心脏突突地一跳,然后陷入未曾有过的恐慌。
    “你不是聪明么,你不是说自己不是孩子了么?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何好端端地要从沁桓山庄出来,为何好端端地陪着你去这去那!你怎么不好好想想?”他的手臂猛地再次用力,犹如锁链一般坚固,他呵斥道:“你想想啊!”
    我被傅峦突如其来的愤怒震得不敢有任何动作,只知道……
    霍骁,我似乎又遇到难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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