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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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玉无瑕身体稍稍后仰,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怎么来了一个更丑更脏的丑八怪?我就是天生丽质无可企及,你们这些丑八怪再着急不平,那也没用。你们跟着我,是仰慕我的绝世容颜还是想图谋不轨?”说到这里,美人款款退后一步,暗自思量:“死,我是横竖不怕的,如果死状美艳绝伦,便是此刻就死,又有何不可?可是,这些丑八怪对我的美貌嫉妒得发疯,她们会不会想要毁我的容?那我可要留心了,一旦对方流露出这方面的意图,我就立即服下‘美人瞑目’!”拿定了主意,美人转过身,缓缓抬头,目视着那个古怪女人站立的方位,眼中有如星光流转,见者不饮而自醉。然而,当他定睛去看时,才发现那女人已经不在原地了。事实上,凄冷的夜雨中,整条山道上都不见一个人影。
“嗯,看来那个丑八怪在我的美貌面前自惭形秽,跑掉了,”玉美人满面春风地回身,重新踏上了归途。淅淅沥沥的雨始终不曾停歇,路上积起了一汪汪泥水。美人仍旧袅娜地向前走着,连跨过水坑的举止都是那么雅致美观。其实,他能感觉出自己身边包围着一股无可言喻的气氛,似乎那些东西还在他的身后窥探,等待着机会到来。握紧伞柄,美人感受着藏在手心里、紧贴肌肤的那一点凉意——盛装“美人瞑目”的小瓷瓶,心里顿时安定了许多。
冷风一阵阵迎面吹来,卷着冰凉的雨水。玉美人皱起小巧的鼻子,将伞向前倾去。“嘀嗒——”一颗水珠猛地滴在他后颈后,顺着脊背缓缓滑落,一缕阴寒之气渗入毛孔当中,让他浑身止不住地打着冷战。“呀,雨水掉进衣领里去了,真脏!但风不是朝后刮的吗?背面怎么会有水滴落下来?”半是愤怒,半是疑惑,美人转过脸,直盯盯望向自己身后。
伞底下,又是那个相同的位置,伫立着一个满头满身不断滴水的女人,她的脑袋倒挂在胸口,一头浓密的黑发垂在面上,发梢汩汩地冒出淡红色的水,头发的缝隙里露出溃烂的、暗红色的皮肤和蒙着一层白膜的眼睛,身上白色的长袍已被染成了浅浅的粉红,两只糜烂流血的手直挺挺地伸在半空中。
“真恶心!”玉美人急忙收回自己的眸光,专心看着脚下的路面,娇嗔道:“这些丑八怪一个比一个丑,一个比一个脏!莫非……岛上的丑八怪们知道我来到这里,全部都慕名而来?唉,这就是身为美人的烦恼啊。”
船上。
黑色的雨云在天空一点点聚集,海浪逐渐狂猛起来,呼啸着一次次冲击船身。风树倚在船舷边上,眼皮半阂,满不在乎地任由身体跟着甲板一起晃动,海潮的气味空前浓烈,微腥的,塞满了鼻腔。
“……总之,那个又脏又丑的丑八怪跟了我一路。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丑八怪表哥?”玉无瑕俏生生地立在船舱入口处,抚弄着一方淡绿色的丝巾,不满地瞅着风树。
“无瑕啊,你……”毛相远背靠墙壁,站在舱内的过道上,严肃道:“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那个跟在你后面的……是个什么模样?你总该描述一下啊。比如说……男女老少、穿着打扮……什么的……”
“哎呀,”玉美人甩了甩微卷的秀发,不耐烦道:“我说了,就是一个丑八怪嘛,而且很脏。嗯……比你们这几个丑八怪都要丑,至于脏的程度,有时候丑八怪表哥也跟她差不多。”
“啧,”立在甲板中央的萧木客偏过头,冷冷扫了美人一眼,轻声道:“你有触摸过那东西吗?它是不是具备实体的?”
“开什么玩笑!”端丽的面孔乍起愠色,玉无瑕显出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儿:“那么脏那么恶心的丑八怪,我怎么可能去碰她?”
风树揉了下太阳穴,冷峭道:“算了,你们别问了,根本是浪费唇舌。”
玉美人闻言娇柔地一笑,樱桃小嘴轻轻一弯,可爱甜美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怎么了,丑八怪表哥?听到有崇拜者跟着我,你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吧?我跟你说,不止一个丑八怪慕名而来,瞻仰我的绝世容颜哦!而且有一个丑八怪实在太妒忌我的美貌,在浴室里的时候,她从外间倒了些脏水进来。后来,她还抓着我美不胜收的脚踝,想把我拖进池子里去。我回来的路上,又先后有两个丑八怪赶来欣赏我如花似玉的面容。”
皱了下眉,风树耐着性子问道:“前前后后,你一共看到多少个……那种东西?”
“唔……”偏着头想了一会儿,玉美人一双俏眼中透出认真的神色,娇声道:“一共有四个。虽然浴室里的那个丑八怪,我没看到她的脸,但是那只手……手上的皮肤,那种颜色和质地,明显跟其他三个丑八怪不一样。总的来说,她的皮肤很差,比第一个丑八怪粗,但比后面两个丑八怪要好一点。”
眼角跳了跳,风树撩开额前的碎发,若有所思道:“你有没有看到,那些东西是怎么出现,又是怎么消失的?”
“这个嘛……我不知道,”玉美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反正,每次我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回头一看就有个丑八怪跟在我后面。第一个丑八怪,我一进浴室她就不见了。第三个丑八怪被我的风采神韵震撼了,我低头想事情,一抬头她已经羞愧地跑掉了。最后那个丑八怪,我上船的时候,她明明还在我背后的,可是我进了舱就没看见了。”
听到这里,萧木客微微一怔,眉宇间流露出一丝讶然,随即被不动声色的沉静所取代。不带感情的目光四处梭巡着,他冷然道:“你是说……那东西跟着你上船了?”
“嗯,”玉美人优雅地一扬丝巾,神采奕奕道:“我的美貌让人百看不厌。”
看似漫不经心地扫了表弟一眼,风树懒洋洋道:“那么,浴室里面那一个……又是怎么一回事?”
“浴室里面……”玉美人秀眉一皱,娇滴滴道:“其实,我不确定浴室里面有几个丑八怪啦。因为倒污水进来的那个丑八怪我没有看到,不知道跟拉我玉足的丑八怪是不是一个人。那时,我看到很脏的水从门缝里流出来,有一小部分都淌进池子里了,好恶心啊!我赶紧站上石台,准备离开浴室。不料,有一只很丑的手从池子里伸出来,拽着我光洁如玉的脚脖子不放。然后,我就拿我修剪……”猛然刹住话头,美人绞弄着手里的丝帕,双颊如蔷薇花一样的颜色转眼化作了苍白。
“然后呢?接着说啊,”毛先生催促道:“你拿了什么?是修剪指甲的剪刀吧?”
“当然不是,”玉美人狠狠瞪了毛相远一眼,浸渍了怒火的语音仍是银铃般清脆,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妩媚:“我这样清丽脱俗的美人,怎么可能做那些不优雅的举动?”停了一停,他伸手抚着秀发,用生硬的口气道:“总之,我挣脱了那个丑八怪,到外间着衣。之后,我就回来了。”
挑了下眉,风树沉吟着缓缓踱向舱口。视线滑过萧木客冷淡疏离的俊颜,落在毛相远和蔼的胖脸上,他低徐道:“你们怎么看?”
“显然,”萧木客率先开了口:“那些其实都是同一只邪物。那东西能够制造出不同的幻象来。”
迟疑了片刻,毛先生扶着头,沉缓道:“这事儿,透着说不出的古怪。我总觉得……应该有个东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他顿了约摸半分钟,才接着道:“听了无瑕说的情况,我隐隐约约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相关的记载,要么就是听别人谈论过。但是这会儿……怎么都想不起来……唉,老了……”长叹一声,他摇着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我先回去翻翻这次带来的几本书。很晚了,你们也各自休息去吧。”
“对哦,都过半夜了!”玉美人惊呼一声,捂着脸,嗔道:“都怪你们这群丑八怪,拉着人家问东问西的!要是明天早上起了黑眼圈,我饶不了你们!”
说罢,美人转身欲走,风树抬起一只手,沉声道:“等一下。我们在崖墓墓壁上拓下来的那些文字,早就让你翻译来着,你说要研究一下。这都一个月了,你还没研究出来?”
玉美人嘟起嘴,不悦道:“我不是翻译给你们听过了?都是胡说八道。”
风树冷声道:“那是我从山壁上拓下来的。我说的是后来给你的那两幅字,是在墓壁上拓的。”
“那两块脏兮兮的布啊,”玉无瑕两道细眉动人地皱了一下:“上面尽是些祈祷死者安息之类的话,一点意思都没有。”
“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风树的眼睛闪了一闪,射出慑人的光。
玉美人绕弄着垂在耳边的发丝,不耐烦道:“什么‘众神降临,围绕在你身边,为你架起一座梯子,让你升上天空……’,后面的记不得了。那墓里都是些丑八怪,神会绕在他们身边才怪呢。”
风树皱了皱眉,一摆手:“你可以走了。”
递给表哥一个恼怒的眼神,玉美人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了,带起一阵香风和“叮咚”不绝的环佩之声。
目送着玉美人渐行渐远,风树眸中闪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用肘部轻轻撞了下萧木客,他打着呵欠,懒懒道:“回房吧,雨越来越大了。估计明天不会太轻松。”
萧木客后退了一步,避开风树的手,眼光定在自己的鞋面上:“你自己进去吧。我要到处巡视一下。”
风树不屑地哼了一声:“娘娘腔自己都不当一回事,你那么在意干什么?反正那东西连娘娘腔都对付不了,想来也不是个厉害的主儿。”言毕,他看也没看萧木客一眼,自行进了船舱。
心不在焉地推开房门,顿时,一阵强风夹带雨滴打在风树脸上。深黑的剑眉往下压了压,他抬眼望向墙壁上方的舷窗,只见那扇圆形的窗户在风雨中不住地开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忽而开启到最大限度,忽而又重重地摔上。一条宽宽的水迹顺着墙弯弯曲曲向下延伸,地板上已经积了一小滩不甚清澈的水。
“有人进过我的房间?”风树心头一凛,喃喃低语道。他很肯定,自己出门前舷窗是闩好的。况且自从搬进这间屋子,他从来没有触碰过那扇高近一丈的窗户。平日里,总是船工们根据天气用特制的带钩的长杆控制它的开合——当然,在征得屋主同意的前提下。
懒得出去召唤船工,风树一步步踱走到墙边,踮起脚,伸直了手臂才勉强摸上窗沿。骂了一声,他垂下眼睛,暗暗凝聚着内力。过了几秒钟,只听“砰”的一声,那扇圆形的窗户自动合上了,窗闩紧跟着落下,分毫不差地嵌进了插孔里。“什么事儿,关扇窗户居然要本少爷耗费真气,”盯着紧闭的圆窗,风树摇了下头,墨黑的眸子越发暗沉下去。从包袱里找出一身干净衣服替换了,他和衣躺在榻上,乱乱地想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开始一波一波地涌入,风树感到意识逐渐模糊起来,一些破碎凌乱的画面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窜出,在头脑中打着旋儿,浮浮沉沉,忽隐忽现。就在他即将陷入睡眠的一刻,一丝异样的感觉蓦然浮上心头,似乎房间里充斥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他又觉得有人在窥视着自己——一双冷冷的眼睛,深不见底,射出冰刃一样的目光——与以往那种无关痛痒的观察的视线截然不同。
依然闭着眼睛,风树侧耳细听。除了窗缝里挤进的些许涛声和风雨呼啸声,屋里寂静得令人窒息。然而,没来由地,他就是知道,那双冰冷的眼睛一直钉在自己身上。试着将眼皮掀开一条缝,一道熟悉的月白色身影映入了他狭窄的视野当中。
“萧兄?”风树微微一惊,睁大了双眼,坐起身来:“怎么了?你是不是在船上发现了什么?”
萧木客没有答话,只是平视着风树,一步步走到他跟前。自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寒气氤氲的眼,冷得彻骨。越是靠近,风树越是觉得他如同一座冰雕,毫无半点人气。
“你……”不妙的预感迅速蔓延,风树正要开口垂询,却在吐出一个字以后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身体也微微发麻,动弹不得——虽然不见萧木客手动,他毫不质疑对方已经封住了自己的哑穴和麻穴。
仿佛没看见风树暴怒的眼神,萧木客一声不吭地出了房间,随手将门掩上。瞪视着那扇木门在自己面前闭合,风树黑水晶般的眼睛里泛起嗜杀的血光——他当然能猜到萧木客去了哪里。但不管对方此举出于何种用意,于心高气傲的他来说,都是一种奇耻大辱。可他毕竟是第一流的武学高手,知道运气引功之事必须平心静气,当下强行压住愤恨屈辱的情愫,专心冲解穴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风树已经吐纳了将近半个时辰,雄浑的劲力一遍遍流转全身,自被封的穴位透过时,激起一阵酸麻之感,穴道却是无法冲开。他在望古台曾自己靠内功解开萧木客所封的穴道,可当日对方注入的力道明显不足今夜的五分之一。就在这个时候,他灵敏的听觉捕捉到一丝异动。那噪音极轻,又距离遥远,却令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似乎有某种尖利的东西在抓刮着船身外侧。目光在门与舷窗之间来回移动,他唇角扯出一抹微涩的笑纹,暗忖道:“现在如果闯进来什么邪物……”
略停了下,那种轻微而刺耳的噪声再度响起,声源却已移到了甲板上,风树凝神倾听着,感觉那抓挠木板的声音一路靠近,速度极快,像是什么长着尖长利爪的东西一路向船舱窜过来。接着,那抓剥声又一次消失了,仅剩下风声、雨声和海浪声缠绕在耳边。
“怎么回事?”风树来不及转过第二个念头,就听“咔嚓”一声,舷窗上的窗闩自行弹跳起来,紧跟着,那扇圆窗慢慢地荡开,一张奇怪的脸出现在窗外——那脸辨不出性别;形状,大小,乃至五官,无一不是人类的模样;头上生着有若枯草一般焦黄的短发,约有两三寸长;一对血红色的眼睛,眼球很是浑浊,眼里的神情木然中挟着一缕凶光;最为奇特的是,那张面孔上布满了微微凸起的、暗红色树枝似的条纹,仿佛它的血管不是包埋在皮肉之下,而是着生于皮肤和肌肉之间。
“这东西……应该是实体的吧?可是看它打开窗户的手法,必然具备一定程度的灵力……不管了,搏一搏,或者还有一线生机。”风树心念电转,一面以余光监视着那张脸的一举一动,一面仍是运功行气,用内力护住周身要穴。那张呆滞的脸孔在窗外张探了十多秒,之后,不紧不慢地钻过舷窗,壁虎一样窜上了墙壁。
风树镇定自若地随之转动眼珠,细细端详趴在壁上的怪物,但见它浑身不着寸缕,遍体布满了跟脸部一模一样的纹路,状如隆起的血管,手掌跟膝盖都紧贴壁板,四肢并用地在墙上爬动着,动作迅捷矫健,如履平地。刹那间,风树发现,怪物身上挂满了细小的水滴,它所到之处,均留下了一团团的水渍。夜风一吹,房间里立时弥漫了浓浓的海腥味。
眉峰微微聚起,风树联想到最初听见怪声的情形,暗忖道:“这家伙是从海里爬上船的?莫非……是一种海怪?”
顷刻之间,那东西已经爬到了屋顶上,停在风树正上方,两条腿牢牢吸住房间顶面,上半身倒垂下来,那张妖异的脸正好与风树的面庞处在同一高度,两只红色的眼睛死盯着他,眼底不带一丝活气
。嘴角勾起一抹狂傲的笑容,风树用挑衅意味十足的眼神跟怪物对视着。事实上,他此刻倒是希望这东西先下手,只要自己一击之下不死,便可引发护体的真气反震,将巨力加诸对方身上,说不定还可以借力冲开封住的穴道。
不经意地,眼光扫过怪物奇长而锐利的指甲,风树心念一动:“它攻击别的部位都不要紧,眼睛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想到这里,他幽黑的瞳孔骤然紧缩,浮现出警惕之色。压下眼皮,风树打算闭目对敌,却惊觉自己无力牵动眼睑那一处最灵巧的肌肉。心知不妙,他苦笑了下,望向对面那双血红的目瞳,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两颗石头珠子一般的眼球,他仅能从中读到一片沉沉的死气。不料,看过这一眼后,他再也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仿佛视线被对方固定住了,他被迫直面着那两只呆板的眼眸。渐渐地,他感到眼睛痛起来,不是遇到熏人的烟雾时那种酸痛,是一阵被压迫的剧痛,犹如什么硬物抵在眼皮上,马上就要顺着眼窝戳进去,把眼球抠出来。
风树眼睁睁看着与自己相距不到半尺的怪物,对方分明如同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加在他眼睛上的力气却一直在增加,视野一下全黑,继而又涌现一团五彩缤纷的色泽。仍旧没有放弃行功解穴,他不禁在心中叹道:“这家伙邪得紧,恐怕我一世英名要尽毁于此了!”
正当此际,没有任何先兆地,风树额头上乍起一星火辣辣的裂痛,那痛感沿着一条极细的线向下延伸,仿佛那里的肌肤被利器划开一道深及寸许的口子,但那痛楚只蔓延了一寸多远便不再下行。几乎同时,挤着他眼睛的力道也消退了。下意识地合上疼痛不已的眼睛,用手背轻轻抚着眼皮,他才觉察穴道亦在同一瞬间被冲开,只是手脚一时间兀自有些不听使唤。顾不上思考原因,他左手捂着眼睛,右手一把捞起榻边的长剑,用肘部支着身子往后退去。
退出两步后,风树一跃而起,将剑斜举于身前,慢慢垂下左臂,正准备张开眼,冷不防一阵热浪扑面而来,似乎前方燃起了一场熊熊大火,火焰直撞过来。
“怪事,”风树低喟一声,脚下已经条件反射地疾退数步,直到背部靠上墙壁。面朝那东西先前所在的位置,他勉强抬起眼皮,只觉眼睛滚过一阵阵的酸涩胀痛,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朦朦胧胧中,他看见一团火红的烈焰吊在屋顶上,不停地剧烈摇晃——那怪物着了火。“这又是什么花招?”使劲眨了下眼睛,他握紧手里的长剑,另一只手扣了一把血影魔针,大惑不解地注目着不远处燃烧的怪物。
这时,那东西张嘴叫了起来,声音非常奇怪,像是野兽的哀鸣,又似风刮起树枝,再仔细听下去,又如什么人在低低地呜咽。之后,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出了舷窗,扑向飘着冷雨的夜空。怪物“轰隆”一下重重摔在甲板上,湿漉漉的甲板固然没有被点燃,火势在雨中却也分毫不减。它整个身躯被火焰包绕着,在甲板上止不住地翻滚、跳跃,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怪叫。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马上将巡夜的船工吸引了过来,毛不拔和言不悔也随后赶到。众人第一次乘船出海时,夜晚会专门分派一批守夜的水兵。后来,风树杀光了南宫错派来的水兵,自己雇用船工,同样每晚拨派专人守夜。但这些守夜者的职能主要是照管大船航行,并不负责船上诸人的安全。从离开许家庄的第二个晚上开始,除了例行值夜的的船工,风树另外嘱托林乱跟言不悔夜间在船上各处巡逻,发现异常情况立刻出声警告。无奈林乱途中受伤,毛不拔便自告奋勇替下了她这个职责。其实,风树让林乱巡船的本意是借助她能变成蝙蝠的优势,探寻一些异象。林乱既去,他深知毛不拔贪得无厌,言不悔木讷死板,根本不指望这对搭档能于自己有所助力,是以对二人的当值情况和行踪从不过问。
眼见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遍身烈火地挣扎翻腾,甲板上几名船工登时相顾失色,一个个僵在原地,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言不悔亦是惊骇莫名,脸色煞白,却仍旧一副庄严肃穆的表情,沉声道:“毛不拔,你我答应了少将军晚间看顾全船的安全。所谓‘人无信不立’,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还要做到。出了这等令人震惊之异物,自当立禀少将军为妥……”
纵使身子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毛不拔还是站得比任何人都近,一对小眼睛一瞬不瞬地瞅着那怪物,眼里射出逼人的亮光,其中含了三分畏惧,却有三分兴奋,四分焦虑。搓着手,他皱起眉头,小声道:“不知道这东西是被人放火烧了,还是自己身上会发火?这么一场火烧下来它会不会死掉呢?但愿它是自己喷火玩,别这样就死了。这种奇物,想办法捉起来带回鲁国去,或者买给喜好此道的富商贵族,或者在闹市上展览收钱,总可以大赚一笔!”
言、毛两人的话一字一句地听进耳中,风树轻轻摇了下头,信手拉开门,姿态慵懒地迈出房间,走向船舱口——一种第六感觉告诉他,那只爬行怪物已经无法构成任何威胁了。
视网膜上映出的影像还不很清晰,风树只瞥见甲板上影影绰绰地围了七八个人。往舱外行了一步,他猛然意识到什么,立即转身回到屋子里,关上门,并拉下了门闩。从包袱中取出一面铜镜,他微微闭了下眼睛,把镜子举到脸前,打量着镜中的少年。铜镜映出的人影并不清楚,他隐约看出自己两侧眼皮上各有一点淡淡的瘀伤,那印迹竟像人的手指留下的。眉心上边的皮肤肿起一块,包块上真的印着一道竖直的划痕,像是伤口感染后红肿的症状。探手按了下那个肿块,他触到硬硬的一块,似乎肿起的部位底下埋着什么。此外,整张脸分布着几处黑色的污迹,大概是怪物起火时被烟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