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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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条绳子很值钱吗?”毛不拔兴趣盎然地问:“我原来还以为线编的东西不值钱呢。大概能值多少钱啊?”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把百宝囊系在腰上,风树不耐烦地朝毛不拔摆了下手,吩咐道:“你去各处探察一下,大家是否都安然无恙。告诉他们,这船上闹贼,每个人都要提高警惕。记住,二师姐受伤的事要暂时保密。别人问起来,就说我托她办事去了。如果这件事情泄露出去,你就甭打算要这锦囊了。”
    “就会威胁人,”毛不拔撇撇嘴,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间,不住地嘟囔着:“也不嫌丢脸,一点当爷的样子都没有!表少爷每次让我帮忙保密都要给好大一笔封口费呢!”
    萧木客向四面看了一圈,一言不发地走到舷窗下,细细检视窗户和周围的墙壁。良久,他离开窗边,走向房门,在门背后蹲下,近距离端详着门闩:“你进来时,是林乱给你开的门?”
    “怎么可能?”风树斜了萧木客一眼,没好气道:“你看不出来吗?睡榻很整齐,二师姐穿的是就寝时的衣服,身体也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她是在睡眠当中遇害的。”顿了一下,他阴着脸道:“凶手一定是个武功高手,或者……根本不是人。不然,以二师姐的功夫,不可能觉察不到有人摸进了房里。”
    “门闩完好无损,”萧木客站立起来,意态漠然道:“也许是你二师姐没有把门闩上。也许……什么人从里面拉开了门闩。”直直盯进风树的眼底,他面无表情道:“最近这两天,你似乎睡眠很不好。凌晨时分,我总听见你去甲板上散步。究竟什么原因,让你每晚都失眠呢?”
    风树伸手拨开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黑色水玉般的眼眸,毫不退缩地与萧木客对视着:“你在暗示什么?”须臾,他率先移开了目光,徐缓地扫过房间,将视线定格在门闩上:“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我第一次推门没有推开,正准备注入内力把门闩震断,就听见门闩被拔出的声音,然后,门自己打开了,就像有什么诡异的力量在作祟。”啮咬着左手大拇指的指甲,风树偏过头,瞥了下榻上没有声息的林乱:“她的伤口边缘还算平整,是很薄的利器所伤,但那凶器的锋刃并不是直线型的,而是……”眉峰微微隆起,他仿佛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措辞,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我觉得那口子像被很尖的指甲划出来的。”
    萧木客微微上挑的凤目中依旧不见一丝情绪,声调也极为平静:“这屋子里没有人类留下的痕迹,也没有鬼灵或者妖精的气息。”
    “有没有可能是她自己割的?”无视对面那双冰眸中掠过的讶然,风树一本正经道:“说不定是个苦肉计。”靠着墙席地而坐,他简要叙述了一遍白天遇见那只蝙蝠的情形。信手把玩着剑上的佩饰,他阴森地笑了下:“也许,她见我起了疑心,就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疑惑的眼神被厌恶所取代,萧木客冷冰冰道:“这个计策未免过于危险,以她现在的状况,虽然决计死不了,也可能几年甚至几十年、上百年才会醒转。”
    “爷,不好了!出大事了!”房门被人大力撞开,毛不拔惊慌失措地一路狂奔进来,容色异常悲怆:“颠死掉了!天哪,这下我们损失大了!那可是无价之宝啊!”
    “颠?怎么会……”风树闻言面色微微一变,深黑的瞳孔中泛起一抹痛色,继而完全被嗜血的厉光覆盖起来。站起身,他杀意四射地逼近毛不拔,一面凌厉地问:“在哪里?马棚吗?”
    被他毒蛇一般的眸光扫到,毛不拔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怯生生道:“嗯,就在马棚里。爷,我知道你很生气,这样少说相当于丢了几十斤黄金……”
    风树只是连连冷笑着,一把掀开毛不拔,往船舱外走去,寒森森丢下一个命令:“你在这里守着二师姐。”
    朦胧无情的眼睛再一次透出迷茫的光,萧木客怔了几秒钟,眼看风树走出十来步,才急追过去,与他并肩而行。侧头深睇了风树一眼,他轻声垂询道:“颠是……”
    “我的坐骑,”风树回以一个浅浅的笑容,空洞中杂着几丝苦涩:“那匹马是我第一次打了胜仗时鲁君赏赐的,已经跟着我四年多了。我一向都亲自喂它。颠很有灵性,不仅不让陌生人乘骑,别人给的草料和水它也是绝不会碰的。有时我几天不在军营,就给得它预备足够的饮食,或者把缰绳放开,让它自己到野地里觅食,不然它宁可一直饿着。”
    当日,风树一行人从望古台出发时,随行的骏马共有五匹。李惊在出海前把其他的马匹都卖掉了,仅留下风树和玉无瑕的坐骑。众人启航以来,风树一直把自己的马儿圈养在靠近船头的甲板上。他在那里用青石板和方木搭了一个简易的马棚,仍是自己饲喂,事必躬亲。玉美人那匹桃花斑白马则娇贵多了,独自占了一件舱房,睡在绣花的锦缎上,吃切碎的果脯,还每天洗澡。
    距离马棚还有几丈,风树遥遥瞥见那个木板搭起的棚子里平摊着一堆黑乎乎的物体。微微闭了下眼睛,他一步步挨上前,在爱马的尸体旁跪下,伸手抚摸着马颈上光滑的鬃毛。感觉手底传来一片僵硬的、石头样的触感,他愣了下,弓起腰,手掌在马尸上慢慢游移着,所到之处无一例外地触到绷得死紧的、僵直冰冷的肌肉。停了手,他凝思片刻,咬牙切齿地说:“这是身中剧毒引起的反应。难怪颠自始至终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这毒物发挥作用的时间极短,进入体内后,转瞬就让肌肉强烈地痉挛收缩。只是,毒物是怎么进入它身体的?”
    在黑马又冷又硬的尸身上按了几下,萧木客小心地从马背上拔下一个黑灰色的细小物体,他将那东西平放在掌中,举到风树脸前,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毒刺。”
    “毒刺?”在唇齿间咀嚼着这个词,风树身子微微前倾,就着萧木客的手仔细观察那灰黑的东西——那是一根很细的荆棘,一头略粗些,另一头尖锐如针,表面甚为平滑,带着明显的刀削痕迹。
    风树面上现出一丝没有笑意的笑容,轻轻摸上马棚侧面的青石挡板:“这个玩意,总该是人类使用的吧?”他语声平定,从容不迫地说着,那石板却在他手掌轻抚下,一点点塌了下去,石粉簌簌地掉落一地。仰头看定空气中某个未知的点,他笑得更灿烂了:“不管你是谁,怀有什么企图,尽管冲着本少爷来,不要迁怒到不相干的人物上。又或者,你没那个能耐对付本少爷?”笑容犹自明朗,他手掌陡沉,那青石板“轰隆”一声炸开,尽数化为了沙砾尘土。
    摇了下头,萧木客自怀中掏出一块手帕,谨慎地将那根荆刺包裹起来,握在手里:“这种毒刺,我曾见人使过。”
    “谁?”风树轻若无声地问,眼底却跳跃着危险至极的寒芒。
    “那人已经死了,”萧木客垂下眼皮养起精神来。他的音线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干涩:“就是……我们在那个古盗洞中看见的焦尸。”
    风树不信道:“那尸首被烧得面目全非,你是怎么认出来的?”随即了然地一笑:“是了,那人的穿着打扮很特别。想必你是从服饰上认出来的。”
    “不错,”萧木客睁开眼,瞳光里包含的东西很是复杂,但转瞬即逝,又只剩一片淡漠:“那人也是南宫大人的门客,据说来自滇国,属于一个几乎与世隔绝、人数很少的部族。他的武艺相当不错,招式都是我前所未见的,很擅长使用各种暗器和毒物。这种毒刺,是从一支形似笛子的短圆的木棍里吹出来的。”
    “你说那人也是南宫错的手下?”风树向后坐倒,双手抱膝,嘴角弯起狭促的弧度:“看来相邦大人并不信任你啊。派了东方老头来盯梢还不够,又加上那家伙。不过,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他对这批神器的重视程度。抑或……你早知道那家伙的存在?”眯起眼睛注视着萧木客,风树意味深长道:“我记得,萧兄你见到那具烧焦的尸首时,一点都不吃惊,更没有流露出半点遇见故人的神情。”
    萧木客捋了下头发,目光投向地上的马尸,然后淡淡地移开:“我知道南宫大人派出了好几批人为他寻找那些东西。只是不确定具体的人选。”
    “还是很奇怪,”眉头微微皱起,映着冷雨洗涤过的夜色,风树墨黑的眸子没有一丝反光,让人感觉深不可测:“按照你的说法,杀死颠的,应该是那家伙的族人。很可能也是南宫错为了这批神器派出的人。但他这样做的目的何在?真的是迁怒吗?假如不是想对付我,为什么对我的坐骑下手?但如果想要加害我,为什么不干脆朝我发射毒刺?或者给我的饭食里面下毒。这件事跟二师姐受伤,到底有没有关联?”
    “难说,”萧木客垂首盯着自己的手,停了几秒钟,淡然道:“那个人,我听说他还有个弟弟,武功和炼毒的本事都远胜于他,只是性情孤僻古怪。南宫大人曾试着把他弟弟也纳入自己门下,可是被对方拒绝了。”
    轻轻将手掌覆上爱马僵直坚硬的背部,风树的嗓音中透出一股陌生的冷漠:“你去睡吧。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萧木客并没有挪动脚步。静静地站了半晌,他轻声道:“我有点热,想淋一会雨。这尸身……你打算怎么处理?”
    风树耸了耸肩,薄唇牵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纹,带着点自嘲的味道:“土葬呗。不封不树,可以防盗。反正颠没有后代,也犯不着给它选个很好的坟址。你去告诉那些船工,经过下一个荒岛时停一下。”
    大船继续往东南方向航行,日子重新陷入了平静与安稳。深夜里,风树不会再莫名地于某个时刻突然清醒,而那两桩怪异的袭击事件一直毫无线索。他仍不时感到自己周遭存在着一个隐形“人”。这种疑惑持续缠绕着,他无法确定这是自己的错觉,或者真有一个肉眼看不到的怪物蛰伏在自己身边。然而,那东西始终只是窥探,注视,没有任何行动。敌人的按兵不动让他感到焦躁,仿佛整个人都悬浮在一处虚幻的梦境当中,一切都是假的。唯有面对不省人事的林乱或是甲板上空荡荡的马棚时,他才能抓住些许真实感。他很清楚,这种安宁得近乎死寂的生活,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只是一个美丽的表象。
    不知不觉中,时间的沙漏又流去了七天的份量。这一日黄昏,风树正在房中打坐,毛不拔敲门进来报道:“爷,我在瞭望台上看到前面有一座很大的岛屿。上面好像有几处炊烟升起来,说不定有人居住。”兴奋地搓着手,他自言自语道:“也不晓得这岛上热闹不,岛民语言通不通,用什么钱。嗨,语言不通都没关系,只要他们也用金属铸的钱,不要用什么贝壳之类,我就可以去贩卖一些鲁国的特产。”
    发出一个不耐烦的鼻音,风树起身来到甲板上,靠着船舷,举目远眺。只见红日已经完全没到海平线以下,海天相接的地方显出一层层深浅不同的紫色,浓处如酒,淡处如梦。海面上笼着一抹薄薄的灰雾,前方的雾气中浮现出一片朦胧的岛影。
    “那岛看来面积很大,”像是拥有一种无所不知的妖异能力,萧木客不紧不慢地步出了船舱,踱到风树身旁。对着那个落霞掩映之下毫不起眼的岛屿凝注了很久,他面无表情道:“现在你二师姐不能帮忙了,只好我们自己上岛去查探一番。”
    风树轻轻颔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座椭圆形的海岛。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那岛屿显得很是孤寂,岛上分布着星星点点的绿意,几道青白色的烟柱袅袅直上云霄。随着大船渐渐驶近那座岛,风树发现岛屿边缘有一个青灰色的小点微微晃动着,仿佛一个人影在岸边来回踱步,等待着出航晚归的亲人。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打着船边,他懒懒问道:“喂,看到那个会动的小点没有?青灰色的。你觉得那是什么?”
    萧木客意态漠然道:“是一个人。”
    “岛上真的有人啊?”一直跟在风树后边的毛不拔闻言精神一振,两只手攀着船舷,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瞪大了眼睛张望前面的岛屿:“岛上的居民是个什么打扮?看起来像是有钱买东西的样子吗?”半晌,他倏地浑身一震,退后一步,挠着头,吞吞吐吐道:“爷,你……仔细看看……那个人。我……怎么感觉……那人……看起来……看起来好像我二伯啊!”
    “师父?”风树微微一怔,定睛看向那个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青灰色身影——一袭青灰的深衣,脚上穿着木屐,身量不高,胖乎乎的,挎着一只深蓝色的包袱,不住地走来走去,朝海面上扫视着,似乎意有所待。右手轻轻按上剑柄,风树邪气地一笑,闲散道:“太意外了,那人真的是我师父。”
    萧木客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岛上那个不停走动的人影,淡淡道:“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顿了片刻,他冰封的眸中划过一道含义不明的光:“他是专程在这里等着我们的吧?”
    风树笑了笑,还是那副狂放不羁的模样:“过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转向毛不拔,他沉着有威道:“吩咐那些船工,把船靠过去,停在那海岛边缘的树丛附近。”
    大船刚刚靠近海岸,还未泊稳,毛相远径自纵身跃上了甲板。他精通玄门异术,却基本不懂武功,这一跃不仅身形十分笨拙,落地时更险些跌倒,前后摇晃了好几下才站稳脚跟。
    毛不拔立刻迎上前去,躬身行礼,笑容可掬地招呼道:“二伯!您怎么来了?唔,这会儿太阳都下山了,您应该用过饭了吧,船上可什么吃的都没有。”
    毛相远没有搭理侄儿,从容不迫地四下打量了一会,向风树招招手,扬声笑道:“少将军,看起来你似乎不太欢迎我啊!”虽然一直笑着,他的语声中却明显透出一股冷肃的气息。
    “师父,”风树略略点了下头,轻笑道:“真是太巧了,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地方邂逅。”
    “什么邂逅?”毛先生发出一阵高昂的大笑,坦然道:“我特意在这岛上等着你们,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停了一停,他低声续道:“你们离开望古台不久,我便跟你爹告假回乡去探亲,顺便扫扫墓。不料,在老家遇到一些事情,弄得我十分不快。我暂时不想回军营里,想到处走走散散心。再说,我自己没有儿子,不拔是我们毛家唯一的后人;你呢,是我生平最得意的弟子。万一你们两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想着你们在外面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我心里着实放不下,就直接从家乡赶到这里,截住你们。顺便跟你们出海玩玩。”
    风树报以微微一笑,却没有笑中应有的和善与欢愉:“师父,你在家到底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只怕……跟我们一起上路会让你更心烦。”
    一瞬间,毛相远平时总是和气一团的胖脸沉了下来,两只眼睛毫不掩饰地放射出阴狠的眸光。仰头看定风树,他高深莫测地笑了下:“少将军,这里人多口杂,我们还是去你房里谈吧。”
    风树狐疑地扫了师父一眼,两手一摊,满不在乎道:“行啊,我这就带你过去。”说着,他转过身,闲庭信步一般悠然地往船舱里踱去。
    两人进了房,毛相远一点也不客气地自行走到几案旁坐下,全身上下打从骨子里散出一股杀气。端起几案上的杯子啜了口水,他抬头直视着风树的双目,峻厉道:“把门关好。过来坐。”
    “嗯,”挑了下眉,风树随手闭上门,懒懒散散地踱到毛先生对面,跪坐下来,双手放在腿上,不发一语,只是挑起眼皮斜睨着对方。
    二人僵持了一刻钟,毛先生长叹一声,垂眼看着几案上的瓷杯,用耳语般的声量道:“少将军,我知道自己今日大大地失礼了。可是……唉,这件事情说出来……我真没有颜面再辅佐将军了,更没有资格当你的师父。我们家祖坟……被人盗了。”
    “什么?”风树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毛相远眼神阴鹫地点了点头。“怎么可能?”霎时间,他感到大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须臾,他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望着毛先生:“师父,我记得……三年前……你跟我爹请假,带着毛不拔回家去迁坟……”
    “不错,”毛相远接过话头,阴沉沉道:“要是原来的老坟,被盗也不足为奇。你知道的,我自幼出生在毛国。说起来,我们毛家算是公族,祖上刚立国那会儿还做过大夫,但早就败落了。我小时候,家境并不宽裕,直到跟随你爹做事,才慢慢积了些家产。除了我,家里没人懂墓葬这方面的东西,那老坟也没好好选个地。为了子孙着想,前几年,我千辛万苦选了一块宝地,把祖坟给迁过去。那墓里的格局机关都是我亲自设计,在一旁监督着工匠造的,自以为牢不可破。没想到……唉!”
    毛国是一个姬姓小国,其始封君为周文王的庶子叔郑,后世子孙以其封地命姓,遂成毛氏。毛国最初的封地在今陕西岐山、扶风一带。周平王东迁后,毛国也随之东迁于今河南籍水毛泉(今河南宜阳)。但那时毛的封地已经大为缩小,降为周王畿内的采邑。
    “这……”风树低下头,沉吟了一会,轻声道:“是什么时候被盗的?盗墓的人总会留下一些痕迹吧。能破你设下的机关,一定是这个行当中的绝顶高手了。我想,总有办法追查出来的。”
    毛相远摇摇头,自嘲与失落掺杂的情绪溢于言表:“被盗了两年多了。我认为,基本上……下葬没多久就被盗了。那墓里面机关暗器的设计几乎耗尽我毕生心血,连墓底也有机关。说这话你兴许不高兴,但就算是你跟你爹,贸然进去,也很难全身而退。而且,地面上根本没有封土堆和墓碑。我本来自信满满,觉得别人连找到墓址都很困难。结果,那墓竟然被盗掘一空,盗墓贼为了取出尸身上放置的珠宝,把家父的骸骨都毁坏了。唉,那些盗墓贼做得十分干净利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我可算是大开眼界,真不敢相信世间有如此高人。”
    “会不会……是内鬼?”风树森然道:“比如说,当时修墓的那些工匠?”
    毛先生笃定道:“不会。那批人我已经处理掉了。”
    拨弄着剑柄上的吊坠,风树决断道:“我看,盗墓的人日后再慢慢追查好了。不知道师父原先找的是个什么穴,跟我说一说吧。忙完这事,我亲自到师父的家乡走一遭,重新找个好的阴穴。”
    “那倒不必了,”毛先生一摆手:“这事我已经办妥了。”
    双手环抱在胸前,风树用眼角的余光扫着毛相远,凛冽道:“那么,师父,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来这个岛上等我们的?”
    毛相远轻若无声地笑了笑:“为师自然是用八卦占卜出来的。八卦能够占凶吉、卜祸福,占前程、卜来生,推算你们的行程实在是易如反掌。”
    风树站起身来,俊逸的面容上现出一抹勾魂摄魄的浅笑:“那师父当然也可以推算出挖了你们家祖坟的人在哪里喽。”言罢,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门边,拉开门,扬长而去。
    朝着船舱口行了十几尺,风树脚下微顿,回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目不斜视地经过自己的屋子,他继续前进,来到下一扇门跟前,伸手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房里传出一个平直无波的声线:“请进。”
    将门推开一条窄缝,风树侧身闪进屋里,随即轻轻地掩上房门,用仅有对方能听见的音量道:“你什么时候回房的?我跟毛先生的谈话,想来你都听见了吧?”
    萧木客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拿着一块白布擦拭自己的剑。听见风树的问话,他头也不抬道:“听见一部分。我没兴趣探究别人的秘密,但这墙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
    这时,只听隔壁房间传来“吱呀”一下拉门的声音,跟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顺着走廊缓缓往船舱外移去,渐行渐远。风树侧耳倾听着,待那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他走到屋子中央,歪坐在几案上,邪气地一笑:“憋死我了,刚才差点笑出声来。你不觉得这事情很有意思吗?”
    萧木客冷冷地瞟了风树一眼,眉峰稍聚:“师父家的祖坟被掘了,你有什么可高兴的?”静默了片刻,他把眉头皱得更紧了,疏离凉薄的眼神一刹那变得极其锐利:“看你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那事,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脸色倏沉,风树恶狠狠地回瞪着萧木客,正要开口,门上骤然响起重重的拍打声,同时,毛不拔在屋外叫道:“萧爷,我给你送饭来了!”
    “来得正好,”风树轻轻地哼了一声:“进来吧。”
    “咦,爷,你也在啊,”门开了,毛不拔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把手里的东西搁在几案上,他满脸堆笑地瞅着风树,兴致勃勃道:“爷,我正想去找你呢。我们什么时候上岛去啊?我听二伯说,这个岛上还是挺繁华的,有个很大的市集。而且,这里的乡谈跟鲁国话很接近。我想去岛上逛逛,可以把百宝囊里带的一些鲁国特产卖掉,顺便给船上补充点物资。”
    风树高深莫测地笑了下,把语音放得极轻:“我问你,盗自己家的祖坟是不是很轻松?捞到些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此言一出,毛不拔忍不住“啊”地惊叫了一声,就连萧木客万年冰山的俊颜也瞬时被愕然所充斥。赶紧用手按住自己的嘴,毛不拔面色青白不定,整个人宛若被雷电击到,转动头颅时,颈骨僵直得仿佛都“咯咯”做响。愣了好一会儿,他勉强挤出一脸笑容,却无法停止身躯的战栗:“爷,你说笑呢,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并不看毛不拔,风树闲话家常般散漫地说:“如果有人能够找到你二伯设计的墓穴,轻松破解所有机关,将随葬品洗劫一空。毫无疑问,这个人一定是亲眼目睹、甚至亲身参与了坟墓的建造过程。既然工匠们都被灭了口,就只剩下你跟毛先生。没人会去盗自己设计、主持修建的墓。试问,这个盗墓的人不是你还会是谁呢?”
    “我……”毛不拔张开了嘴,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两只小眼睛转得更快了,漫步目的地在房间里四处乱瞄。最后,他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声如蚊呐地强辩道:“我没有……不是我……爷,你也是自己瞎猜的,又没有什么证据。”
    “证据?”风树的眼睛闪了一闪,跳动着猫儿玩弄老鼠的狡黠:“这个容易啊。”他缓缓抬起手臂,掌中托着百宝囊:“师父刚才给我列了一张清单,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件失窃的陪葬品,有些器物是他特意为先人打造的,天底下只有那么一件。我打算把你锦囊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验看……”
    “爷——”毛不拔低唤了一声,跪倒在地:“我……我……你、你那么较真干什么?我二伯又没勒令你给他抓贼。不大了,我把顺出来的宝贝分给你几件好了。”
    居高临下地盯视着毛不拔,风树黑亮的眼眸深处卷起一股寒气:“盗自己家的祖坟?你脑子出毛病了?从没见过你这么丧心病狂的人。”
    “盗自己家的祖坟怎么了?”鼓足勇气,毛不拔白了风树一眼,振振有辞道:“干我们这行的就应该清楚,从古到今,天底下没有不亡之国,也没有不发之冢。我二伯那老头一点不开化!有好东西不知道传给后代享用,埋到墓里边去做什么?简直就是送给盗墓的嘛!反正早晚都要被盗,与其等外人来挖,还不如我自己先掘了呢!”
    萧木客与风树对视了一眼,冷冷道:“给祖先选穴,是为了庇佑后人。你把那墓盗了,就把自己家的宝穴给坏了。”
    “呸!”毛不拔啐了一口,不屑道:“最好不过保佑我发财,还不知道灵不灵呢!掘了墓,把值钱的冥器抱到怀里,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宝贝,比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庇佑’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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