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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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哥,你起来了?”一个有些耳熟的清丽的女声蓦然冒了出来。
风树一怔,循声望去,只见许清蕖与林乱立在船舷边上,两人挽着手臂,都眉目带笑,看上去甚为亲热。林乱已经换回她惯常的武士装束;许清蕖却还是昨晚那身衣裙,只是仓惶惊惧的神情一扫而空,脸色红润,顾盼生辉。
愣了片刻,风树很快推敲出怎么一回事,挤出一抹不含任何愉悦成分的微笑,扬声道:“许大小姐,我们真是有缘分啊!昨夜听了大小姐的遭遇,深感同情,无奈急于赶路,不便偕行。怎料一场暴风雨把我们困在海边,正好让大小姐及时赶来。虽然我当时不在场,但二师姐为人心肠最软了,听说你的情况,她一定会收留你的。”
“是啊,”仿佛没听出对方话中带刺,许清蕖娇柔地一笑,目视着风树,眼波流转间散出一股媚人的风情:“林姐姐对我可好了。还有萧大哥,我没想到他人看上去冷冷的,心地却如此好。早晨的时候,他给了我一道符,真的很管用。现在我已经感觉不到那东西了,脖子上的印记也消掉了。”
林乱扬头瞟了风树一眼,眸光中隐着些许斥责的意味:“师弟,你这人也真是……昨晚就该把许姑娘带过来的啊。要不是恰好下暴雨,你让人家一个女孩子呆在那种地方……算了,我早知道你……”轻轻地叹息一声,她缓和了语气:“你饿了吧?我去让人给你弄点饭菜。”
风树沉着脸,森冷道:“许家那些下人……”
“其实那些人早就想离开庄子了,”许清蕖打断了风树,幽幽地说:“只是因为害怕我爹,一直不敢。现在可以远离那里,跟你们一起出海,他们求之不得。风哥,只要你肯带他们走,他们心甘情愿在船上充当杂役,什么报酬都可以不要。”
“是吗?”风树邪魅地一笑,眸中泛起一股狠厉之色:“那毛不拔可高兴了。”语毕,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船舱里走去,只扔下冷冷一句话:“请称呼我为‘少将军’。”
径直来到萧木客的房间外,风树也不叩门,直接撞开门冲了进去。萧木客正跪坐于几案前,仍是月白衣衫、散发不束的打扮,两眼平视前方,俊逸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听到响动,他转过头,淡淡地瞥了风树一眼,不发一语,又把目光移开,出神地盯着对侧的墙壁。
随手掩上门,风树绕过几案,大步走到萧木客面前,厉声道:“为什么不阻止那女人上船?”
轻轻蹙了下眉,萧木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冷冷反问道:“为什么你总是针对她?”
没有立即接腔,风树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直视着萧木客的眼睛,他低沉道:“我进墓找你之前,兰飞扬曾经暗示过我许清蕖有问题。而且,她住的那个屋子,的的确确有古怪。尽管我当下看不出她本身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沉吟了一会儿,他用耳语般的音量道:“你能确定她没有问题吗?”
“不能,”萧木客平静道:“我告诉过你,如果一个……东西的灵力高出你很多,只要它刻意隐藏本相,你是无论如何看不出来的。但你不能仅仅因为怀疑就去杀人。”
“你不知道吗?”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风树狂放道:“我经常连怀疑都没有,仅仅看一个人不顺眼就把他杀掉。”无视对方嫌恶排斥的神色,他站起来,身子一歪坐到了几案上:“你之前说,那些魔族在寻找重开‘天梯’的方法。这跟我们寻找的神器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告诉我一点联系都没有。很明显,东方老头新的合作伙伴就是那些魔族,而他们合作的事情,就是寻找那几件东西。只是我不明白,如果那些神器是用来开‘天梯’的,南宫错为什么想找它们?我可不认为凡人登了‘天梯’就成仙了。”
萧木客微微闭了下眼睛,冷然道:“不清楚,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风树逼视着萧木客,将语声放得更轻,瞳光却越发犀利了:“其实,我早就觉得你不是人类。如果你寻找那些神器,是为了自己可以返回神的世界,我一定鼎力相助。可是,我知道,你背后有一个人。不是东方淇,也不是南宫错,甚至……我很怀疑他是不是一个‘人’。”
萧木客身躯微震,良久无言,只是垂眼望着几案上一只陶瓷杯子。倏地,他端起那杯水一饮而尽,起身走到舷窗边,冷然道:“你还是先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吧。不要每次都给我添麻烦。”静默了几秒钟,他用微不可闻的声线道:“相邦大人生性多疑,对我跟东方先生他也是留了一手的。在进入那个崖墓以前,我真的以为这一次仅仅需要找寻那支玉杖。”
风树邪气地一笑:“玉杖就在那个崖墓里面,对吗?”
侧头瞟了风树一眼,萧木客似乎显得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风树拨弄着剑柄上的吊饰,漫不经心道:“在那个地方,你尝试甩掉我们,而东方老家伙企图谋害你。充分说明你们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就在这时,脑海里电光一闪,他脱口道:“玉杖藏在那个双层棺材里!”
“你果然聪明,”萧木客暗灰色的瞳孔中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影,接着述说道:“那时,东方先生只说相爷派他来取双层棺中一样东西,我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说到这里,他抬手将垂到面上头发掠往脑后,重新回到几案前坐下:“在那个崖墓里,我发现了一些符文,像是某种暗语。这件事情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后来,我琢磨了一晚上,终于弄清了它的意思,才知道玉杖就在双层棺里。而且,必须找齐九件神器才能打开那只棺材,拿出玉杖。”
“九件?”风树扬了下眉,诧异道:“你们不是一直说神器有七件吗?”
“连玉杖是九件,”萧木客面无表情道:“有图的只有七件。这九件神器,在神还没有分裂为魔族和神族以前就存在了。神发生分化后,神族抢走了其中一件,好像是个人面鸟身的玉雕,后来又被血族夺去,现在在蝙蝠岛上的那些血族手里。玉杖是魔族首领的信物,其他七件神器分别由魔族的七大长老掌握。”
“我不懂,”风树微微皱起剑眉:“这跟你从前说的有关古蜀国的一切有什么关系?”
“其实是一回事,”萧木客平静道:“在《山海经》这样的古籍里,是以蜀地为‘天下之中’的。古蜀国最初就是神建立的国度。‘颛顼绝地天通’以后,滞留在人间的魔族基本上都寄居在蜀人的身体里。我说过,蜀人助周灭殷后被迁到鲁国,后来,他们中的许多人又走海路迁移到别处。其中不满待遇的成分固然有,却极少,他们主要是为了布一个阵。”
“什么?”风树斜着眼睛看着萧木客,一脸的莫名。
萧木客的表情还是一样冷淡:“‘颛顼绝地天通’以后,魔族就和血族发生了征战。后来,魔族设计了一个阵来消耗血族的法力。这个阵就由埋有七件神器的几个墓组成,也就是这七件神器的埋藏地有图可循。至于玉杖为什么会在那个崖墓里,我也不明白。”
“假如那个阵是为了消耗血族的法力,”风树又一次拧紧了眉头:“可是神器不知多久以前就有人取出来了,按说阵就破了,也没见吸血鬼怎么着……”
萧木客淡淡道:“阵破了,耗去的法力也回不来了。”
“等等,”风树抬起一只手:“我还是不明白。‘颛顼绝地天通’后,神为什么不把他们的东西带走?”
萧木客冷冷道瞥了风树一眼,避而不答:“我在崖墓里破译出那些符文后,读了里面对九件神器的描述,才恍然大悟……这一趟以前,相邦大人交给我的两个任务,其实都是寻找这批神器。我想,东方先生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些器物一共有九件。他大约以为,除去‘三桓’和鲁君手里的那四件,再有那玉杖就大功告成了,才会在崖墓里对我动手。”
风树重重地哼了一声:“后来,你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了?”
“没有,”萧木客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闪过一道不明的光,“问题就出在这里。没多久,他就知道了神器应该有九件,必须凑齐其余八件神器,并在那双层棺面前举行一个仪式,才可以开棺取出玉杖,释放里面的力量。我想不出他是怎么知道的。”
“事情真够混乱的,”风树啃咬着左手大拇指的指甲,若有所思道:“我没记错的话,东方老头说南宫错那张图上记载了一个小型玉器的埋藏地点。那个所谓的‘小型玉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东西现在在南宫错手里?”
“嗯,”萧木客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我们找到以后自然是交给他了。”
风树深睇了萧木客一眼,沉声道:“叔孙氏收藏的那幅图对应一个玉璋,后来这东西被人劫走,不知所踪。是这样吗?”
萧木客冷然道:“不错。”
“这事有点奇怪啊,”风树一直未曾完全舒展的眉头又紧紧攒在了一起:“其他的藏宝图都在鲁国的王族成员手里,为什么会单单有一幅在许家庄?东方老头说图中记录的宝物往往就在藏宝图的第一任收藏者附近……”
“到了现在你还想不明白吗?全部都是谎言,”挑起眼皮斜了风树一眼,萧木客低徐道:“一开始就是他跟兰飞扬计划好的。许慎风根本没有什么藏宝图,不过是引我们上钩的借口。图肯定是在东方先生那里,我猜是原本属于孟孙氏的那一张。他预先知道有一件神器藏在这岛上,才跟兰飞扬合演了一场戏给我们看。”
“不是‘我们’,只有‘我’,”风树冷厉地一笑,纠正道:“你根本是心知肚明。从头到尾蒙在鼓里的,只有我一个人。”仰头望向舷窗上露出的一角晴空,他一面侧耳倾听着外边隐隐的风声和涛声,一面低声道:“你至少该告诉我,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下一个要找的东西是什么?”
“不知道,”萧木客依旧是那种清冷平淡的意态:“图都在东方先生那里,我也不清楚他有几张,如今他一死……说什么也没用了。我只大致知道那些神器是个什么物件,不清楚具体的埋藏地点。反正,蝙蝠岛是蜀人往东南方向迁移最后到达的地方,虽然那里现在已经被血族占领了。我们顺着蜀人迁移的路线,搜寻沿途每一个岛屿,一定可以找到。”
“听起来比大海捞针好不了多少,”风树苦笑了下,神情渐渐严肃起来:“这么说,许家庄所在的那个小岛也是蜀人开拓的?我确实觉得那个岛上有些建筑不像是现在的居民建的,甚至不像人类的力量可以造出来的。不知道现在的岛民是古蜀人的后代,还是后来从其他地方迁去的。”
“听着,”萧木客不接这个话茬,只冷淡地嘱咐道:“我们一直往东南方向航行。一旦看到前方有岛屿,就麻烦你二师姐从空中查探一下,像上次那样给我们画张图。假如从图上看到哪里的地形可能存在墓葬,我们再上岛去查看。”
“喂,”风树直直看进萧木客的眼睛里:“你不能感应到那些神器吗?”
“假如它们没有被深埋地底,也没有被其他东西遮蔽,也许我能感应到什么,”萧木客冷冰冰地回答。言罢,他站起身退到门边,伸臂拉开了门,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扫向风树,明显摆出“送客”的架势:“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不知不觉中众人离开许家庄已将近一月。与前一段时间的经历相比,这二十几天的生活平定得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风树向来勤勉,每日里除了用餐时间,很少与众人混在一起,不是在自己房里钻研兵书古籍,就是在甲板上练习拳脚刀剑,偶尔也到瞭望台上观察星相。总是对许家庄发生的一些事情无法释怀,他时时关注着许家人的一举一动。然而,无论是许清蕖还是那些下人,都没有流露出半点异样的行为。另一方面,他们一路行来,只见到一些零星的小岛,都是荒凉无比,上边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这样平定的日子总共维持了二十三天。
第二十三天夜里,风树猛地从沉睡中惊醒。揉了下眼睛,他平躺在榻上,巡视着整间屋子。房里没有点灯,暗黑的色泽充填在每一个角落。“奇怪,”徐徐扫了一圈,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这更加让他心情沉重起来。手撑着榻边坐起,由于睡眠不足,他感觉脑部有些轻微地胀痛。按着额角,他努力回想自己醒来的原因——没有做梦,没有身体不适,也没有听见、嗅到或者碰触什么不妥的东西。
风树是一个自控能力异常强大的人,他总能在情况紧急的时候不眠不休地干活,并且维持头脑清醒,体力充沛;而一旦有休息的机会,他又能进入深重的睡眠,迅速恢复精神。这是第一次,他明明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却在没有任何外因干扰的情况下醒过来。
不祥的预感在周身流窜,风树索性下了塌,提着长剑走出房间,来到船舱外。甲板上一片漆黑,只有瞭望台顶端闪动着一点灯火,隐隐传来船工细微的谈话声。他沿着船舷慢慢地踱步,一阵海风拂过脸颊,带着股夏天特有的热浪。他仰起头凝望夜空,发觉今晚的天空很清朗,遥遥地挂着一轮明月跟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根据月亮的位置,他判断出此时已经过了午夜一个多时辰。瞬间,脊背上升起一股寒流,他感到周围还有别人——是的,除了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急转回头,撞进视野里的,却仅有那个黑黝黝的船舱入口。
百无聊赖地在甲板上逛了一大圈,风树终究没觅到一点异状,那种近在咫尺的地方存在其他生命的感觉却挥之不去。他满腹心事地回到屋里,和衣躺下,盯视着灰白的屋顶,慢慢进入了梦乡。
清晨很快来临。天气略显阴霾,海面上起了蒙蒙的雾。
起床后,风树心里仍旧有些疙瘩,在船上到处检视,结果一切正常,只是他始终觉得船上隐藏着一个自己不知道的“人”。
当天深夜,已过子时,睡榻上的风树遽然睁开了眼睛。跟前一天相同,他又是没有任何原因地从熟睡中醒来,就像躯体自作主张地行动。就在这一瞬,他感到房里有人,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人”的气息。嘴角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他知道这想法可笑极了。房间并不宽敞,几乎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假如确实存在别的什么人,没有道理不被自己发现。
烦躁地把被子推到一边,风树长身而起,理了下乱发,抓起长剑,大步来到甲板上。风有些大,且充满湿气,而更多的湿气正从黑漆漆的海中慢慢萦绕上来,缠粘着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靠在船舷上,风树眯起眼睛,举头望天。幽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一弯孤伶伶、掩着面纱似的月亮,面上现出深思的神情——月亮在空中的方位跟前一个晚上分毫不差。环顾周遭,他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我会连续两晚在同一个时刻醒来呢?”
突然,船的另一侧传来一下轻微的声响,像是一个男人压抑的呜咽。可是混在风声和涛声里,听不很真切。风树微微一怔,蹑手蹑脚地绕过船尾,移到了另一边甲板上。远远地,他看见一个漆黑的人影伏在船舷边,肩膀和背部不住地抽搐,偶尔发出一声低泣,又立时住了口,似乎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谁啊?”如此想着,风树无声无息地走向那个人。随着两人的距离渐渐拉近,对方的身形也越发眼熟,在与那人相隔约摸两丈的地方,风树停下了脚步。他并非害怕惊动对方,而是由于太过震惊不自觉地站住了——那人竟是李惊。
这一刻,风树心中的疑惑达到了极点。在军营里,李惊算是同辈人当中的佼佼者,他天资聪颖,又刻苦勤奋,十六岁便被无爱黑龙选作自己的贴身侍卫,是十三个侍卫中最年轻的一个。此后,每一次发掘大型墓葬,或者出兵作战,他都会随行,多么凶险的场面都经历过。风树实在难以想象,什么事情会让他半夜三更一个人躲在这里哭。
李惊啜泣了一会儿,身子慢慢滑落下来,跪倒在地。他就势向前一倾,趴在甲板上,双手抱头,嘴里不断发出低低的呻吟,不知是因为身体上的痛楚还是哭不出来的另一种发泄。半晌,他才站起身,理了下衣服,转身走进船舱里去了。
注视着他消失在船舱入口处,风树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这一晚,他一直在甲板上站到天亮,凝神分辨振动他鼓膜的一切声响,却再没有别的收获。看着太阳跃出了海平面,他方回到房内躺下,直到正午时分才起身。
接近傍晚时,天色忽然黑下来,云层由西向东快速移动着,聚成一团。风声听起来也不一样了。海面反映出天空的色彩,显得更加暗沉,波涛猛烈地腾跃着,浪头翻卷出白色的浪花。
风树立在船舷边,远眺海天交界处堆积的乌云。他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到船上多了一个“人”,至少不是两天前那个夜晚,只不过之前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而那晚莫名的醒转强化了自己的感觉。说不定,早在出航的第一天,甚至,早在从望古台上路的那天,自己已经隐隐有了那种感受。但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搜寻,也找不出对方的所在。就像现在,他又感到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在自己身边,近得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可是如果真的伸出手,碰到的只会是空气而已;如果自己回过头,也只能见到阴暗的船舱和甲板上忙碌着收帆的船工。
无声地叹了口气,风树懒洋洋朝船舱里走去。就在跨进舱内的一霎,他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一下极低微的声响。恍惚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但风树素来是身体比思维先做出反应,右手一扬之下,一枚血影魔针已然闪电般射向声源处。伴随一声惊鸣,一只灰黑色的蝙蝠从靠近舱顶的墙面窜了出来,振翅飞上长空,转瞬与灰暗的天空融为一体。
“二师姐?”风树一惊,仰面扫视船舱侧壁,却见那根毒针钉进了墙里。“幸好没射中,可是……”目光在天际与船舱之间游移着,他黑水晶般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也混合着几分暴戾之气:“二师姐这是要去哪里呢?或者,那只是一只普通的蝙蝠?”但他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不,不可能。普通的蝙蝠不会这么轻易就避开我的血影魔针。但是二师姐……马上要下雨了,她没道理现在去探路,何况……”
这二十来天里,林乱照例每天清晨变成蝙蝠,往东南方向飞行一个时辰,探查前方岛屿上的情况,之后返回大船,把沿途经过的地形画下来。但她通常都在那个固定的时间出发,而且临行前总要跟风树打声招呼。
一道惊雷滚过天际,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打下来。风树缓缓步入船舱,沿着走道踱到林乱屋外,伸手在门上重重叩了几下。房里立刻传出林乱柔和的声线:“是清蕖吗?进来吧。”
迟疑了片刻,风树试探着将门推开一条缝,只见林乱单手托腮,坐在几案后,面前摆着棋盘和棋子,还有一些干鲜果品。
“咦,是师弟啊,”抬眼瞅着风树,林乱温柔地笑笑:“我还以为是清蕖呢。我们约好了一起下棋的。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似笑非笑地看定林乱,风树散漫道:“想找个人陪我练剑。既然你有约在先,那就算了吧。我找别人去。”语毕,不等对方说什么,他径自摔上门,回到自己房中。
平躺在睡榻上,风树注视着窗外晦暗的天空,暗自寻思道:“二师姐在房里,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当时,她完全可以飞上高空,然后绕到船舱另一侧,从舷窗钻回自己的屋子,马上化为人形坐在那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屋里,我根本没办法求证这事。如果那只蝙蝠真是二师姐,她究竟想做什么?”辗转反侧间,他听到外边的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重了,而空气中除了雨水的味道,海风的微腥,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陌生的其他“人”的气息。静静聆听着雨滴敲打舷窗的声音,他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夜晚同一时刻——午夜过后一个多时辰,风树再度自然醒来。赌气似地抓起被子扔到屋角,他戒备地打量着周围,一面翻身下塌。雨势小了许多,只有零星的雨点飘落下来。雨滴被风吹到窗户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响,有如什么人细微的脚步声。揉了下太阳穴,他握紧长剑,拉开门,毫无声息地闪出了屋子。施展起轻功,他流光一样掠到林乱的房间外,将耳朵贴上门板,凝神细听屋内的动静。
木门后面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太安静了吧?”风树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对劲:“二师姐出去了吗?”这时,手臂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抬起来,用力拍在门上,发出一声脆响。风树暗骂一声,却无法操纵躯体的行为,只能静静立在原地,凝视着那扇木门。
出乎他的意料,门板纹丝不动——显然从里面闩上了,房内也没有任何响动。基本上肯定了林乱不在屋里,风树墨黑的眸中泛起一抹血光。深吸一口气,他试着移动手掌。感觉自己又可以主宰身体了,他屏住呼吸,开始运功将内力聚于掌心。正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伴随“哗啦”一下金属摩擦的响声,门自行往后退去,屋内的景象一点点展现在他面前。
“二师姐?”一眼瞥见睡榻上裹着被子的人形,风树微微一怔,别开了目光,退后一步,低声道:“你在啊,我拍门你怎么都不吭气?”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他心知不妙,小心翼翼地挪到榻前,探头张望上面躺着的人。榻上那人正是林乱,只见她颈部以下都掩在锦被里,头颈折断般仰着,双目紧闭,脸色惨白,面上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汗还是什么。
风树微微一惊,抢进几步,左掌贴上林乱的后脑,轻轻托起她的头部。视线不经意地自林乱颈项之间滑过,他惊觉对方脖颈际皮翻肉卷,绽开一道深深的切口,隐隐可见被割断的颈动脉,却没有一丝血液渗出来。“怎么会这样……是谁……”定了定神,他徐徐撤出自己的手,阴冷的厉眸一寸寸扫着屋子。
“这里发生了什么?”一道白影晃过,萧木客如同幽灵一样,蓦然出现在风树身旁。俯身察看了一下林乱颈部的伤口,他淡淡问道:“你有没有粘性比较大的伤药?”
“伤药?”挑起眼皮瞟了萧木客一眼,风树沉声道:“你没看出她脖子上的大血管被切断了吗?她已经死了。”
“只是昏迷不醒罢了,”萧木客的语音平淡如常:“杀死吸血鬼唯一的方法,是把头砍下来。血族本来就没有心跳和血流,血管断了不会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
风树狐疑地看了看毫无生气的林乱,又侧目望着萧木客,嘴唇微动,却终于没有说话,转过身,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拿着百宝囊返回林乱的榻前,毛不拔一脸怨尤地跟在后面。
口中念念有词,风树从百宝囊里取出几个瓷瓶和一卷白布,一面冲萧木客使了个眼色。会意地点点头,萧木客伸出左手,稍微抬起林乱的头部。风树凑上前去,利落而细心地替她处理脖颈上那个吓人的创口。他的手法十分娴熟,清洗、上药、包扎,这一系列动作几乎一气呵成。
吁了口气,风树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药品和布:“她什么时候能够苏醒?”
“爷,您用完了就把锦囊还给我吧!”死死瞪着风树手中的百宝囊,毛不拔急得直跺脚。
缓缓抽出手,把林乱的头部安置在枕上,萧木客冷然道:“很难说。主要是因为她的父亲是人类。否则,这样的伤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愈合。”停了一停,他抬起头,直视着风树的双目:“你有见到凶手吗?”
摇摇头,风树垂首沉思片刻,峻厉道:“我想,那人应该很清楚怎么杀死一个血族。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毫无疑问,他是会继续切下去的。”刹那间,脑中飘过一个灵感,他弯下腰,轻轻将被子侧面撩起一个角。林乱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白袍。风树很快地瞄了一眼她露在袖口外的手腕,又把衣袖略往上拉了下。之后,他绕到睡榻另一边,依样检查了一番。“果然不出我所料,”直起身子,他抱着手,凛冽道:“凶手把我给二师姐的那条彩绳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