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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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我刚才明明听到……”萧木客低喟一声,向四面看了看,轻轻地摇了下头:“算了,走吧。”说罢,他重新顺着盗洞延展的方向缓步前行。
“应该快到了吧,”风树沉声道:“我们已经走了不短的路。这墓修得真够深的。我想,当初修建时,一定是先在地上挖出很深的坑,工匠们在坑底造好整个木方的建筑,再用土填上。不过,这种倒圆锥形的结构,不知道重心会不会不稳。也可能……一边往上修一边往坑里填土?”猛然感觉有个细微的声响压在自己的语音之上,像是什么人的呻吟,他截住话头,侧耳细听着,许久,除了三人脚步声和呼吸声,周围什么动静都没有。
“是我听错了吗?”风树握紧手中的斧头,将步伐放得更轻、更慢了。渐渐地,他灵敏的听觉捕捉到一丝异样的噪音——三人的脚步后,似乎总有另一个脚步踩在混合着无数细小陶片的泥地上。他们快,它也快;他们慢,它亦慢;他们定下来,它便消失了。揉着太阳穴,风树犹豫了下,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应该没有危险吧,”苦笑了下,他暗忖道:“身体里的那东西……没有给我危险的警示。”
又行了几十步,前方的路逐渐变得狭窄,盗洞顶部和侧壁开始出现部分坍塌的迹象,不时可以见到洞壁与底面交界的地方凸出一块块堆积的黑土。
慢慢走着,风树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右手边某处洞壁。没有任何征兆地,心底蓦然响起一个声音,他感到一种攫取的欲望在自己体内蠢蠢欲动。微微闭了下眼睛,他止住脚步,再度从上到下审视右边的洞壁,眼光停在同一个地方时,那种阴暗的感觉又涌上胸口,他很确定那片黑泥之下存在着某个东西——属于他的东西。阴冷的厉眸中划过一道血光,他转向毛不拔,凌厉道:“给我一把铲子。”
“怎么了?”萧木客已经定了下来,正回眸盯视着风树,面上依然不带一点表情:“你要干什么?”
“爷,你是不是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愣了下,毛不拔立时堆起满脸笑容,以奇快的速度取出两把铁铲。将其中一把铲子递给风树,他自己也拿了一把,兴致勃勃地问:“在哪里啊?爷,我帮你挖,顺到好东西咱们一人一半!”
一言不发地接过铲子,风树转过身面对着那片同样缀满了陶片的泥壁。定定地瞪着一个点看了几秒钟,他后退一步,老练而冷峭地抡起了铁铲。随着一连串噪声,嵌在洞壁上的陶片纷纷坠下,散了一地。没有半分踟躇,他一层层刮去壁上的黑土,动作娴熟坚定。没下几铲,黑色的泥土中现出了一些灰白的异物;细看之下,那些挖下的土块中还裹着少量焦黑色的固体。
“这些是……”萧木客见状轻轻蹙了下眉,蹲下身去,信手翻弄着那些灰白和焦黑的物体。忽然,他面色微微一变,站起身,夺过毛不拔手里的铲子,从旁帮着风树掘起土来。
“喂,你们到底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了?见者有份哦!”探头探脑地望着,毛不拔又是紧张,又是着急,匆匆从百宝囊里倒出一把铲子,飞奔过去,帮忙挖着那些掺了许多细碎物件的黑泥。
两刻钟之后,三具残坏却尚可辨别形状的尸体呈现在三人面前——两具灰白色的骨架和一具焦尸。其中一副骨骼上半部分已经腐朽,腰部以下保存尚好,只是盆骨扭曲,两脚并拢,不像是自然死亡;一些形状各异的绿松石片从尸骨肩部所在的位置开始,直至胯部持续分布,疏落有致。这具骨架的两股骨之间,有一堆细小而酥软的骨骼,可确认的有颅骨、锁骨、肋骨和肢骨。两具骷髅身下压着一截朽坏断裂的木板,板上散布着零星的暗红斑点。第三具是焦炭样的尸身——看起来是被活活烧死的,死亡时间应该就在最近几天,死者面部严重变形,双手放在头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诡异的是,尸体身上的衣服和佩饰丝毫没有焚烧过的痕迹,而且,死者的服饰也很奇怪——根本不是中原列国的服装——衣裤都是大红色,上衣的后颈处缝着一顶同样颜色的帽子,脸孔下半部分蒙着灰色的面罩。
冷眼扫视了片刻,风树用脚尖把那具焦黑的尸首翻了一个面,使其背部朝上。死者背负一把长剑,剑身略长于一般佩剑;通体银白,光芒并不十分强烈,却蕴含着一股威慑的力量,似乎周遭的空气也染上了几许肃杀;剑柄上刻着“风冥”两个苍劲的小字,字迹已经很陈旧了,刻痕却异常清晰——正是风树在崖墓中遗失的那一柄祖传宝剑。
“呀,总算找到这把剑了,”毛不拔用铲头敲打着地面,失望道:“这该死的小贼!唉,虽说找到这剑,挽回了一点损失,可终归没我什么好处!”
有那么一刹,不可思议的震惊覆盖了萧木客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目,但马上被冰山样的表情所吞没。沉默了半响,他深睇风树一眼,淡淡道:“你怎么知道这把剑埋在里面的?”
俯身从尸体上取下那柄长剑,风树撕下一条衣襟擦拭着剑身,一脸玩世不恭的淡笑:“我就是知道。”斜睨着那两具灰白色的骨骸,他凝思了一会,正色道:“这两副骨骸原来应该是在棺材的,时间太长,木板腐烂了。那具小的骨架,颅骨紧贴在大骨架的盆骨下端,可能是个婴儿,估计墓主是个难产而死的女人。”顿了下,他用握剑的手指着那些绿松石碎片,补充道:“看来这个女人的地位不低。我没看错的话,这些绿松石残片……好像是一个龙形护身符。”
“嗯,”萧木客点点头,态度很是淡漠:“骨架下面那些红点是朱砂,这东西,在夏朝墓葬中算是身份等级的标志。不过……”细长的眼睛里掠过一道阴影,他轻声道:“也有可能是用来震邪的。”
“切,我才不信这骷髅身前地位很高呢!”毛不拔啐了一口,不屑道:“穷鬼!葬得这么寒酸,一件值钱的金属随葬品都没有!”
眼波徐徐转到那具焦尸身上,萧木客眉心轻折,语声却是平直无波:“看来就是这个人在崖墓中偷了你的剑。”
“我不明白,”风树挑了下眉,侧脸望着萧木客:“那两副骨架最少也有几百年的历史,这人的尸身怎么会跟它们一起埋在这里?按说,都成骨架了,不可能再作怪的吧。你能看出这人是被什么东西杀死的吗?”
“我不确定,”萧木客把铁铲抛还给毛不拔,冷淡道:“希望我们不会遇见那东西。快走吧,这一段很危险。”语毕,他转过身,快步向前走去。
“走吧,”随口招呼了毛不拔一声,风树一手持剑,一手仍拎着铁铲,散步一般悠闲地追上前去。
“白忙一场,什么好处也没捞到!”拖着两把铲子,毛不拔愁眉苦脸地挪动脚步。
三人顺着越来越窄的古盗洞又前进了一小段。风树表面上沉稳如山,却忍不住频频回首。他发觉,那个亦步亦趋的脚步声仍然尾随着他们。
倏然,走在最前面的萧木客再一次站住了。目视着前方,他用冷冷清清的声线道:“再往上的部分塌掉了。好在这里已经距离地面很近了,应该不需要太多时间就能挖通。不过要计算好位置,出口最好还是开在上面那屋子里。免得节外生枝。”
“那样太费事了,”目光越过萧木客的肩膀,看向堵在前边的黑土和砂石,风树眉头紧锁:“即使直接往上打盗洞,为了防塌陷,也要有一定弯折。要是再把盗洞拐回那屋里……”考虑了几分钟,他凛冽道:“还是直接向上挖吧。节省时间。半夜三更,又下着雨,院子里不会有人的。再说,我们一出去就收拾东西走人了。”
不置可否,萧木客略微抬了下胳膊,冷冷道:“给我铲子。”
不一时,不甚宽阔的空间里再度尘土飞扬——仍是风树与萧木客在前面挖掘,毛不拔跟在后边做土。铲子刺透泥土撞在砂粒和古陶片上,“哐当”声此起彼伏。自然,那个妖异的脚步声暂时平息了,但是,风树确切地知道,那脚步声的主人还在某个地方窥探着他们。
许家庄。某处开阔的草地。
夜,将整座庄宅覆盖在它黑色的羽翼之下。雨丝无声地滑落着。轻风过处,参差不齐的草丛中现出一个黑黝黝的、窄小的洞口。蓦然,只见黑影一晃,一个英气勃勃的黑衣少年从洞里钻了出来。
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风树傲立于草地中央,举目四顾。不一会儿,他疾步返回那个小洞旁,低声道:“上来吧。附近没人。”
话音没落,萧木客已经站在风树身后,手里握着一把铁铲,仍是惯常那种从容淡定的神态和口吻:“这个地方……好像离兰飞扬的住所很近。”
“你们浪费了我大半个晚上的时间!”毛不拔怏怏不乐地爬了上来,受伤的胳膊又开始渗血:“一件值钱的冥器也没顺出来,还落了一身伤,早知道我还不如去夜市摆摊呢!”
冷冷斜了毛不拔一眼,风树沉着有威道:“听着,我们过半个时辰就开船离开这岛。你现在马上回我们住的那楼,把要带的东西收拾一下,顺便通知大师姐和娘娘腔,还有李惊和那些船工。让他们先到船上等着。”说到这里,他感到后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一道视线正从斜后方射向自己。他住了口,扭头扫视着后方的草地,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
“难道只是我心理作祟?”风树暗忖道。然而,那道视线愈来愈灼热,不断变换角度,却始终凝注着他。皱了下眉,他把目光移回垂手侍立的毛不拔身上,峻厉道:“去吧。记住,行动一定要隐秘,不要被许家的下人发现了。”就在这个时候,他惊觉眼角的余光滑过了某个小小的、黑色的身影。急转回头,他再度前后左右梭巡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
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读出风树眼底冰冷残酷的气息,毛不拔难得地没有聒噪,答应一声之后便匆匆离去。
吁了口气,风树伸臂拿过萧木客手里的铁铲,干练地封起草丛中的盗洞。过了一会儿,他后退一步,专心地打量着那一片平整的地面,须臾,轻轻颔首,信手将铲子扔在一簇茂盛的杂草中,低声道:“反正马上要离开这个岛,大致掩盖下就行了。现在,我们直接去海边吗?”
萧木客没有接腔,只是挑起眼皮瞥了风树一眼,略为偏转脸,眺望着某个方向,微微举起手里的剑。
了然地抓紧剑柄,风树顺着萧木客的眼光看过去——草地尽处是一小片树林,此时,那些一人多高的树干后面,某个东西正在无声无息地移动,稍微动了一下又停止,再动一下再停住……
“这个,就是我先前看见的东西吗?”风树喃喃低语道,但他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不是的。方才见到的那个身影,比这个矮很多,那个影子……像是个小孩。那么,这是什么呢?”墨黑的眸子眯了起来,他努力辨析着树丛里缓慢活动的物体的形貌。
渐渐地,隐在树林里的黑影徐徐走到草地边缘,那是一个与风树年龄相仿的少女,一袭华丽的粉白绣花衣衫,眉清目秀,可惜脸色异常地苍白,长发一直垂坠到脚跟处,撑着一把白底粉红花纹的油纸伞。在距离二人一丈多远处站定,她定定望着风树,嘴唇翕动着,美丽的大眼睛中现出一抹前所未见的光芒。
与萧木客对视了一眼,风树把握剑的手背到身后,唇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是许大小姐啊。深更半夜,一个单身女子逗留在外,多有不便。大小姐还是赶紧回房歇息去吧。”
“我刚刚去了兰公子的住所,”垂下眼睛,许清蕖幽幽地说:“却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你们,是不是也打算离开了?”不待对方回答,她明艳的脸庞浮现一抹既不像笑、也不像哭的神情,笃定道:“一定是的!你们都要走了!”
“兰飞扬已经走了?”风树冷冷一笑,压低了嗓音对萧木客道:“我看,这是他老早就拟定好的计划吧。一直装作胆小无能的样子,其实是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态度在旁边看好戏。”
萧木客冷然道:“走了也好。那东西跟着他,我们本来也不方便与他同路。”
“你们也一定看出这庄子里有不好的东西吧?”许清蕖走上前来,仰面看着风树,眼神很是复杂。
“没有,”暗暗拽了下萧木客的手腕,风树一步步往后挪动,闲话家常般散漫道:“我们不过是有点急事,等不及天亮以后向令尊辞行。”
“别这样!”似乎有些着急,许清蕖一把抓住风树的袖子,眸中闪现晶莹的泪光,纸伞从她手中滑落。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放开了手,掏出一方丝巾擦拭着眼睛:“对不起。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本来想找兰公子帮忙的,没想到他已经走了。”停了一停,她轻轻地啜泣着,续道:“最近这一个月,庄里接连不断地出事。我爹变得好可怕,妹妹也奇奇怪怪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根本不是我原来的亲人了……后来,我开始看见古怪的东西。好几次,我在庄里看见很……诡异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两天,事情变得更……”
两手无意识地抓扯着方巾,许清蕖犹豫了片刻,用微微发颤的语声道:“我总觉得喘不过气来,就像有什么东西勒在脖子上。昨天夜里,我偶然间醒来,迷迷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影悬挂在房梁上。我吓坏了,一下子坐起来,叫小蝶掌灯,可房里什么也没有。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但是今早我发现……”她用战抖的手把领口向下拉了拉,头部微微后仰,露出一截象牙色的脖颈,上面隐隐分布着一圈青紫的瘀伤,颜色很浅,却很清晰。
“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漫不经心地瞟了那伤痕一眼,风树打了个呵欠,有气无力道:“我是个带兵打仗的武人,不是驱邪的巫师。”
“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吧!”许清蕖再次抓住风树的袖子,犹如一个溺水的人攥着浮木,灵动的眸子盛满了畏惧和哀求:“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死!”
风树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定许清蕖,黑水晶般的眼睛在暗夜里泛着寒光。这个时候,对方刻意露出的颈部变成了空门。风树心底转过一个念头:“机会来了!”与此同时,他握剑的手掌在偷偷蓄积着内力。
“你想干什么?”猛然出手扼住风树的右腕,萧木客极端厌恶地扫了他一眼,沉缓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风树玩世不恭地一笑:“我想杀人。想杀就杀。”笑意慢慢敛去,他迎上萧木客的眸光,凌厉道:“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得尽快赶到海边。”说罢,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他不耐烦地甩开许清蕖,展开轻功,在漫天飘洒的夜雨中飞掠而去。
无声地叹了口气,萧木客身形一闪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路飞奔到海边,“呼呼”的凉风鼓着风树的衣衫。夜幕下,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只剩下黑漆漆的形状,鬼影一样朝反方向疾冲。海滩上一片冷寂,没有行人,没有车马,甚至连条狗的影子也没有,仅仅回荡着潮汐涌动的声音。但这波浪拍打海岸的声响,反而加深了雨夜的寥落与凄凉。脚下不停,风树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极目远眺。
那艘大船依然停泊在原处。船体的轮廓完全被夜色模糊了,船上随处可见一片一片白色的旗子样的东西随风飘舞着。船舱里透出几点微弱的灯光,好像随时要被黑夜吞噬。风树心中稍微平定了一些,却又感到一丝不妥:“那一张张舞动的白布似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距离大船仅有十几尺的距离了,风树纵身跃起,悄无声息地落在甲板上。四下里安静极了,看不到人影。略一扫视,他惊讶地发现,船舱顶部和四壁真的悬挂着一条条白布。这时,风势骤然变得异常强劲,冰冷的雨丝直扑到脸上,巨大的海浪翻来覆去,船身开始剧烈晃动。
“见鬼!”风树骂了一声,探手扶住船舷,抬头仰望没有一丝光线的夜空。凭借那莫名获得的夜视能力,他看见大团大团的乌云在上空诡异地飘荡、蠕动着,演绎出一种不祥的警示。今晚的夜确实太黑了,好像冥冥之中酝酿着什么,他本能地觉得不安。
“很快又会有一场暴雨,”伴随着淡定的语声,萧木客凭空出现在船舷边。目光扫过空落落的甲板,落在满船悬挂的白布上,他无波的冰眸中闪现一丝讶然:“船上出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风树口气生硬地答道,下意识握紧了长剑,缓步朝船舱的入口走去:“我还以为,萧兄要留在那里帮人家驱鬼呢。”
萧木客不作声,迈开步子,面无表情地跟在风树身后。
这个时候,毛不拔拎着提灯,领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船工,大步流星地从舱里走出来。一见二人,毛不拔立刻堆起满面笑容,殷勤道:“爷,萧爷,你们回来了!我马上让人准备吃的。我们的人都回船了。随时可以启程。”
“这……恐怕不行吧,”那名年长的船工望了下天色,忧心忡忡道:“看这天,马上要有大风暴。又是晚上,根本看不清海面的状况。现在出海太危险了。好歹得等这场暴雨过去。”
与萧木客对视了一眼,风树沉吟片刻,低徐道:“也罢,还是安全第一。你随时观察着,一旦天气好转就开船。”
目送那名船工受命而去,风树转向毛不拔,面色不善道:“船上这些白布是怎么回事?你又在捣什么鬼?”
“不关我的事,”毛不拔耸了耸肩,摆出一副十分委屈的神色,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这些都是大笨石跟林小姐弄的。”顿了下,他低下头,小声道:“他们在船舱里面给你们搭了灵堂。”
“灵堂?”挑了下眉,风树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双手环抱在胸前,看定毛不拔,道:“就算是他们搭的。你比我们先回来这么久,不知道让人拆掉吗?”
小眼睛骨溜溜转着,毛不拔动了动嘴,正要开口,林乱遽然从船舱里跑了出来。不同于平日的打扮,她今晚穿了一袭素色的女装,头发披散着,被狂风吹得乱糟糟的,眼圈微微发红。
“好奇怪,我刚才……竟然好像……听到了师弟的声音,”黑沉沉的夜色中,杂着雨滴的海风刮得人睁不开眼,林乱拨着垂到脸上的头发,费力地向毛不拔走来,一时没看见黑色衣衫的风树。轻叹一声,她摇摇晃晃地又朝前迈了几步,猛一抬头,已看见眼前站着两个人影——风树与萧木客。浑身一震,林乱呆呆地盯着二人,张开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二师姐,”对着林乱点点头,风树冷淡地招呼了一声。
“师弟?”林乱回过神来,不敢相信地打量着风树与萧木客:“你们……还好吧?怎么满身都是血?受了很重的伤吗?”
“没事,皮肉伤,”风树懒懒答道。
“那……那就好,”林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沉默了几秒钟,她倏地转向毛不拔,愤怒地质问:“你先前为什么欺骗我们,说师弟死掉了?”
“我没这样说啊,”毛不拔笑得极为坦然:“我只是跟你们说‘我跟表少爷回来了,爷跟萧爷没回来’。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等一会儿才回来。我哪有说他已经死了?是你们自己理解错了嘛!”
“你?”林乱狠狠瞪了毛不拔一眼,侧头望着风树,忿忿不平道:“师弟,你真该好好管教下这家伙!他故意说那些不清不楚的话,害我们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了。你知道吗?自从听说你出了事,言不悔就一直很自责,他说……辜负了别人的嘱托,唯有自行了断来谢罪。后来,他还跟毛不拔借钱为你操办后事。方才毛不拔回到船上,说了那样的话,他就下定了决心要殉葬。你知道他那个人有多老实,毛不拔要求他立刻还债,免得他自尽了以后要不到钱。结果,他把自家的房契和地契都给了毛不拔……”
“啧,”萧木客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冷冷道:“我回房休息去了。”言毕,挤过风树身畔,径自走进船舱去了。
按了下太阳穴,风树皱起眉头,面色严峻道:“听着,现在风太大不便启航,我们只好暂时呆在这里。但只要风势一减,我们即刻上路。所以,任何人不许下船。毛不拔,船上有多少个许家庄派来的仆人?他们现在在哪里?”
“一共二十个,在房里睡觉呢!”毛不拔撇嘴道,“都是好吃懒做的家伙,饭量跟牛似的!”
“你让李惊守在岸上,叫言不悔到他们房间外面监视着,”风树把声量放得极轻,语言之间却散发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开船前,把那些人统统赶下去。万一他们提前有什么不良企图,就出手制住他们。你去把整个大船再检查一遍,确定我们出发需要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是,爷!”毛不拔得意地冲林乱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掉了。
“师弟!”林乱跺了下脚,恼火道:“你怎么时候变得这样纵容手下?不行,这件事情你一定要给言不悔做主!”
“二师姐,”风树露出一抹寒森森的浅笑,墨黑的眸子里半是轻蔑,半是讥讽:“我看,你和大笨石待一起久了,人也变迟钝了。跟毛不拔那种人,有什么道理可讲?你想帮大笨石,直接把东西抢回来就好了。以你的武功,应该没问题吧?”停了一停,他一面慢慢走向船舱,一面肃容道:“我去睡一会儿,顺便处理下伤口。你帮忙留意着岸上的动静。虽然我觉得许家的人不会明目张胆地阻拦我们离开,还是小心为妙。一旦天气转好,你立刻吩咐他们开船,不必再问我。”
第二日。将近正午。
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舷窗照在风树脸上。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他慢慢张开眼皮,习惯性地伸手捞过长剑,用肘部撑着睡榻坐了起来。侧耳倾听着海浪撞击船身的声音,他能感到大船正在平稳而迅速地行驶。
“终于离开那个鬼地方了啊,”嘴角牵出一抹极淡的笑纹,风树自言自语道。不知为什么,他丝毫感受不到轻松的情绪,心头一直沉甸甸的,一种跳动着的直觉告诉他: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摇摇头,风树甩去纷乱的思绪,伸了个懒腰,一跃而起。自行打了盆水,他简单地洗漱过后,散步一样慢慢踱到甲板上。这时,几个壮汉搬了一些杂物迎面走来,一见风树,纷纷躬身行礼。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他继续往前走去,心底却疑云大盛:“那几个人不是我们雇来的船工,是许家庄的下人!我们开船离开小岛,他们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地在船上干活?”